“少來這套了!就你!土埋半截你也是這德性!”楚熹算是看透了薛進的本性,認為薛進死前那一秒絕非回顧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而是梳理自己捉奸生涯當中是否有所遺漏。
“你要實在不解氣,打我幾下。”今晚過後楚熹就要回安陽,薛進認著挨她幾巴掌,也不想讓她帶著怨惱離開,特將臉湊到了楚熹跟前。
“這是你說的!”
“嗯。”
楚熹抬起手,決心要給薛進幾個巴掌,可目光瞥見他緊閉的雙眼,輕顫的長睫,以及那張自己時常撫摸的俊俏小臉蛋,雖不至心軟,但莫名有些下不去手。
打臉是不行的,若打壞了,吃虧的不是薛進,是她自己。
楚熹握掌成拳,狠勁往薛進肩上鑿了一下。
薛進除了這張臉,身上各處都稱得上“皮糙肉厚”,任憑楚熹卯足力道,對他而言仍是不痛不痒,不過為了讓楚熹解氣,薛進很知趣的皺著眉頭,捂著胸口,向後踉跄了一步。
可惜他在這方面的演技實在拙劣。
楚熹咬咬牙,轉身跑下樓。
樓下侍者皆是軍中雜務兵,又有賓客在席上,薛進顧及顏面,即便是追上去也不能像方才那般低聲下氣,隻得眼睜睜看著她坐上馬車揚塵而去。
當時薛進想著,不急,等宴席散了再回去哄她,哪怕天大的事,隻要在床上把她伺候滿意了,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然而等宴席散去,薛進醉醺醺的回到常德府,卻被僕婢告知楚熹已經領著四少爺連夜回了安陽。
薛進躺在陰暗空曠的小臥房裡,不甚清醒的望著窗邊的輕紗帷幔,心裡倒沒有因楚熹的離開而煩亂,僅僅是泛著一種平靜的憂愁。
歲暮天寒,夜已深了,不知她有沒有多穿件衣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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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熹這麼匆忙的回安陽,不單是因為和薛進賭氣,今晚陸深陸遊當眾露面,若不出意外,明日晌午前這消息就該傳遍軍中了,叫老四曉得,一準察覺出不對,又鬧著不走。
此番換取陸遊,她算違背了老爹財不外漏的做人準則,朝廷那幫官員知道了安陽的家底,必要將安陽當成自己的錢袋子,渡江逐雄之心更甚,而薛軍這邊同樣的蠢蠢欲動,意圖扯開膀子和帝軍大殺特殺一場。
無論如何,楚熹不能再讓老四繼續留在薛軍,寧願頂著刺骨寒風連夜啟程。
“嘶——今年冬日裡為何這般冷,我手指頭都快要凍僵了。”老四兩手交疊,放在下顎處,輕輕哈了一口氣,趁著熱氣未散,趕忙來回搓動,一邊搓一邊道:“常州可好幾年沒這麼冷過了。”
“是啊,我記得上回還是那年凍雨。”離了常德,消息閉塞,楚熹也不怕老四出什麼幺蛾子了,揚聲對外面的侍從道:“在前面驛館歇半宿吧。”
“是!”
老四仰頭看楚熹:“與其這樣,何必半夜三更的出城。”
楚熹瞪他:“還不是你吵著冷!”
老四頓時沒動靜了。
馬不停蹄,車輪滾滾,不多時便到了驛館,眾人在溫暖如春的客房安頓下來,隻待天亮太陽升起再啟程趕路。
如此曉行夜宿,到臘月二十九這日傍晚才抵達安陽。
廖三得知楚熹回來,特意領著婉娘到城門相迎,又是道謝又是賠罪又是表忠心,就差淚灑護城河了,要不是護城河結了冰,楚熹真想把他推下去,讓他體會體會冬泳的感覺。
不過……
楚熹打發走老四,將廖三拉到一旁問:“護城河竟然結冰了,沂江上是何情景?”
廖三掩飾不住眼底的笑意:“常德順清那邊我不曉得,咱們安陽這塊可是也結冰了,今早我派人去查探過,冰層起碼得有三拃厚,天兒若照這麼冷下去,五拃想來也是有的,便是年後開化,沒一月半月的化不完。”
薛軍不擅江上作戰,江水結冰於廖三而言無疑是件大喜事。
“向常德稟報了嗎?”
“這等軍機哪敢耽擱啊,二十六那日剛結薄薄一層,我就給報上去了。”
“哼,可別想太美了,北邊是動輒大雪淹城的地方,兵士們早習慣了天寒地凍的環境,你合計合計自己是佔便宜多,還是吃虧多。”
“託少城主的福,年前婦救會趕出這批冬衣各個厚實的很,鞋襪棉帽一應俱全,尤其是那棉帽,可真是絕了,我手下這些小弟就沒有喊冷的。”
廖三口中的棉帽乃後世大名鼎鼎的雷鋒帽,從去年冬天起,楚熹就命婦救會著手預備了,她原是想著,北六州較比南六州更為寒冷,兵士若渡江過去,恐難以禁受溫差,再著涼傷風什麼的,一個傳染倆,當真得不償失,故早早讓裁縫鋪把樣子打下來,叫婦人依著做,這一年下來,足足制了二十萬頂棉帽。
沒承想今冬極寒,這棉帽派上了大用場,便提前分發下去了。
“腦袋是不冷了,那腳上呢。”
“棉鞋也暖和的很啊。”
“你把腳抬起來,瞧瞧你那鞋底,還有軍中戰馬的掌,戰車的輪,哪一樣在冰上不要吃大虧。”
“哎呀!”廖三猛地一拍額頭:“少城主要不說,我都沒想到這茬,可依常德那邊的意思,年後幾日便要起兵,現下彌補恐怕來不及了。”
“欸……要不然,就弄些黃土撒上。”
“對啊,這是個主意!行!屬下知道怎麼辦了!”
“仇陽呢?”
“這幾日江上結冰,他怕帝軍趁機來襲,故親自帶兵巡守,少城主找他有事?”
楚熹搖搖頭:“隨便問問,我聽聞他給你打了,那今年除夕夜……”
廖三很無所謂道:“那點小事算得了什麼,再說他打的也不疼,少城主放心,今年除夕夜我還讓他上我家過去。”
“行,沒事我就回府了,老爹還在府裡等著我呢。”
“少城主慢走!”
楚熹回到安陽府,免不得被老爹一通訓斥,說她都當娘的人了,還那麼不穩重,瞎逞強,這是僥幸活下來了,真出事該如何是好,不看旁人,楚楚還那麼小呢。
老爹這次是真發了火,否則也不會不去城門接她。
楚熹作為女兒,自是沒有辯駁的道理,唯有小心賠罪。
好在明日便是除夕,天大的事亦可用一句“大過年的”擺平。
老爹隻警告楚熹,往後若再這般不管不顧的以身涉險,就不認她這個女兒了,還說眼瞧著兩軍就要開戰,非打個你死我活不可,她決不能再插手,需老老實實的待在安陽城裡,哪也不準去,就連城門也不準出。
老爹歲數越大,膽子越小,斷然承受不起晚年喪女之痛,橫豎如今萬事俱備,勝負隻看造化,楚熹樂得待在安陽城裡陪楚楚,便二話不說的應了下來,終哄得老爹眉開眼笑。
年三十清早,薛進的家書跟著來了。
他同樣是做錯了事,無從狡辯,也知道自己道歉沒多大用處,三大張信紙上隻貫徹了一個主題——賣慘。
說什麼這仗打起來不知結果如何,不知還能不能看到楚楚長大,不知還能不能見她最後一面,若真有個好歹,生平別無所願,隻求她盡心養育楚楚,別記恨他酒後失言。
最後一句;
歲末將至,敬頌冬綏,願吾妻兒日日喜樂安寧。
這封堪比遺書的家書翻譯過來就是“那天我喝多了說胡話,大過年的,看在我要上戰場的份上,你別跟我生氣了。”
楚熹可不就想著兩軍要開戰,往後的日子誰都說不準,這些日子才對薛進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到頭來怎麼樣呢,薛進還是懷疑她在外面勾三搭四。
楚熹隻要想起來薛進當時的神情,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封家書自然也不予理會。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
第137章
薛進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這回不賣慘了,開始翻舊賬寫小作文,把她婚前種種風流韻事都扒出來復習了一遍,然後將關於陸深這樁誤會的來龍去脈重新梳理了一遍,繼而做出總結“我會懷疑你是人之常情,你為何不懷疑我,因為我潔身自好,沒做過半點招你懷疑的事。”
楚熹有理由認為,他是遲遲得不到回信,著急了。正所謂氣急敗壞,必失分寸,薛進正式破壞了他們的約法三章。
約法三章第一條,不準翻舊賬。
既然薛進這般不留情面的翻舊賬,楚熹也不同他客氣,當場揮毫潑墨,把兖州佃農之子薛進,西丘城主義子薛進紛紛拉出來吊打了一遍,並理直氣壯的回擊“我那些風流韻事多為百姓謠傳,唯與謝燕平之婚約名副其實,可那時男未婚女未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光明又正大,且是你不做人在先,欺騙我在先,我何錯之有?”
楚熹寫這封信時,安陽、常德、順清三地皆已與帝軍交戰。
安陽江水冰封,廖三鋪以黃土,調遣鐵騎五萬,步兵八萬,弩兵炮兵各一萬,足足十五萬兵馬殺向江北。
一旦雲麓城被攻破,薛軍可隨時從雲麓城出兵夾擊帝軍,朝廷不能放任如此險要的陣地丟失,早已派出十萬大軍在此迎敵,領兵主帥乃朝廷鎮國大將軍朱科,而朱科麾下更有十幾位勇猛之將。
可惜頭一戰就被仇陽挑殺了兩個。
常德江水湍急,冰層薄弱,是以破冰水戰,薛進親自領兵坐鎮,艦船百餘艘,水兵三萬,弩兵炮兵數之不盡,更有陸家雙生子戰前招攬兵馬,沂都水軍臨戰倒戈者近乎五萬。
不過時至今日,謝燕平也並非吃素的軟柿子,對待叛軍毫不手軟,幹脆利落的炸毀了六艘投敵戰船,上萬水軍落入冰川之中,溺死者過半,便是有幸獲救,也因風寒無力再戰。
至於主攻順清的李善,仍舊是大刀闊斧的作風,說要渡江就殺氣騰騰的渡江,說撤退就火急火燎的撤退,和老對手兖州帝軍打得是難舍難分,雖是這樣,但並未損失多少兵馬,皆要歸功於他手底下的西北嫡系太過兇悍,縱使他逃,兖州帝軍也不敢在後面追,生怕他扭頭來一個餓虎撲食。
在此等局勢之下,薛進還有心思翻舊賬給自己洗脫,楚熹自是以為他心中有譜,故而回信才半點不客氣。
說老實話,做五六年夫妻了,過去的愛啊恨啊,在長久的相處當中都不免淡卻,與此同時多了些親人般的憐惜疼愛,若薛進傷懷難過,憤悶低落,楚熹心裡也不是滋味,薛進得到什麼好東西,遇見什麼值得一笑的事,也會第一時間想著和楚熹分享。
這種憐惜疼愛已然隨著時間深深锲刻骨子裡,除非哪日真正生出你死我活的恨意,二人徹徹底底反目成仇,否則很難無所顧忌的一拍兩散。
楚熹派人將信送去常德,正要坐下來練練字,平復平復心緒,忽聽院裡傳來一陣腳步聲,順著窗向外看去,隻見穿著狐狸毛小鬥篷的楚楚舉著一根糖葫蘆,蹦蹦噠噠的往屋裡跑,她身後丫鬟嬤嬤跟了十來個,皆是一副提心吊膽的神情,生怕前頭的小姑娘腳一滑摔在地上。
“娘!娘!”
“娘在這呢。”
楚楚跑進屋裡,墊著腳尖將糖葫蘆遞給楚熹:“最大那顆給娘吃!”
楚熹笑眯眯的低下頭,咬掉最頂上那顆去了核的大山楂,一邊嚼一邊含混地說:“真好吃,又酸又甜,不過有點太硬了,容易劃著嘴,寶寶等它化一點再吃好不好?”
楚楚仰著頭,饞的直吞口水,但還是乖乖巧巧的應下:“嗯!”
“誰給你的糖葫蘆呀?”楚熹詢問著,目光掃向那一眾丫鬟嬤嬤,因她早就吩咐過不準楚楚吃太甜的東西,為首的奶嬤嬤忙搶著回道:“是先生給的。”
滿府下人都知道少城主最是敬重先生,說是先生給的,楚熹必不會責怪。
果不其然,楚熹不再多言,隻將楚楚的鬥篷脫去,理了理她胸前的平安鎖,柔聲細語道:“先生為何給楚楚糖葫蘆呀,是不是楚楚今天特別乖,先生獎賞楚楚的。”
“是呀!”楚楚挺起小胸膛,很是驕傲道:“先生今日讓我默寫梅竹辭,我一字不落,一字不錯,全都默寫下來了。”
“臥槽!你也太厲害了吧!”
楚熹和女兒說話前總要在心裡措措詞,仔細斟酌一番,以防有不妥之處,可這一句“臥槽”完全是真心實意,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
那可是梅竹辭啊!通篇足有三百多句!兩千多字!其中生僻字多得令人發指!復雜程度堪比《離騷》!高中生看了都得頭疼!她的楚楚才剛滿四周歲啊!這他娘的不是天才小神童嗎!
楚熹一下就不生薛進的氣了。
要沒有薛進優秀的DNA,憑她的資質,估計是生不出天才神童的。
楚楚歪頭看她,不是很理解何為“臥槽”:“娘,你說什麼?”
楚熹一把將女兒摟到懷裡,機智的轉移話題:“楚楚這麼厲害,娘也要獎賞楚楚,嗯……待會吃糯粉豆沙糕好不好?”
楚楚搖搖頭,扯著楚熹的袖口搖晃:“楚楚想要爹爹,年節,上元節,楚楚生辰,爹爹都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