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司其也道:“咱們的水兵不擅江上作戰,勇猛有餘,經驗不足,若非如此當日那場大霧廖將軍也不會中計遭困,這下好了,有了這些沂都水軍和陸家雙生子,咱們這場渡江之戰就多了一重保障。”
“豈止一重!倘若大批沂都水軍突然倒戈,帝軍必然亂成一團,可是我們起兵的絕佳時機!哈哈哈哈安陽楚霸王當真不是浪得虛名!”
薛進看著麾下對楚熹贊不絕口的將領軍謀,嘴角微揚,又立刻壓下,偏過頭對崔無道:“依楚熹的意思,陸深陸遊和謝燕平仇深似海,絕無化解之可能,不如讓他二人在軍中謀一職,親自率兵渡江,一來二人遠比尋常將領更擅水戰,二來九堯城裡的沂都水軍即便不向薛軍倒戈,見了舊主,也必會留有三分情面。”
崔無除了戰時給薛進出謀劃策,平日裡還兼管全軍將士的拔擢和黜免,他思慮了片刻道:“屬下以為,雖陸遊善戰,陸深善謀,但不能叫他兄弟二人在一處,易生出事端且難以掌控,最好是兵分兩路,相輔相成。”
崔無這招是承襲薛進的老套路,把新招攬的雜牌軍打散,融入嫡系隊伍裡,不僅可以壯大兵力,同時還杜絕了雜牌軍暗中謀反的弊病。
像廖三那種大老粗,從前都說過這樣的話,大意是帝軍遲早分崩離析,嫡系自詡皇室親兵,極為排斥北州各方人馬,軍資調度更是緊著嫡系,一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邊總得勒緊褲腰帶,長此以往北州雜牌軍不心生怨懟才怪。
楚熹正是抓著帝軍這一弊端,才萌生用陸深陸遊收羅沂都水軍的念頭。
好端端的沂江霸主,一朝淪為嫡系帝軍的馬前卒,且不提尋常兵士是否不滿,水軍將領肯定不甘心。
薛進道:“嗯,既然你心裡有數,就看著安排吧。”
崔無當即拱手應下。
計議完畢,眾人暫退,隻有司其穩坐在椅子上不動。
薛進略有些困惑的看向他。
司其抓著扶手,支支吾吾道:“那個,薛帥,有件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
“少廢話。”
“就是……屬下方才來的時候,碰上少城主了。”
自楚熹來常德,薛進招部下議事皆在常德府,這常德府前院分給了婦救會,而內院就這麼大,司其碰上楚熹再正常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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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進不由皺眉:“你到底選說什麼。”
司其咬咬牙,一鼓作氣道:“屬下無意間是聽見少城主吩咐丫鬟,給客棧裡的公子做幾身新衣裳送去,那會還不曉得是陸公子,就以為是少城主,金,金屋藏嬌……站出來替薛帥你打抱不平來著……屬下想,興許惹少城主不高興了?”
“你倒是夠仗義的。”
“願為薛帥兩肋插刀!”
薛進搖搖頭,拿司其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兩肋插刀,我看是□□兩刀還差不多,你別以為楚熹不知道,軍中這些關於她的風言風語有一半都是從你嘴裡傳出去的,你當她在私底下怎麼說你。”
司其仰頭:“怎麼說?”
薛進很不客氣道:“嘴跟棉褲腰子一樣松,挺大個男人成天扯老婆舌,要不是看在玉珠的面子上,早把你嘴撕了。”
“……”
“這是最後一次,再沒憑沒據的胡亂揣測,用不著她來撕,我先把你嘴縫上。”
“……”
“聽見沒有。”
“聽見了……”
“該幹嘛幹嘛去。”
“是……”
司其垂眉耷眼的出了門,迎面又碰上楚熹,楚熹倚在門外的柱子上,雙臂抱懷,饒有興致的盯著他看:“聽進去了?”
司其慘遭雙重暴擊,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兒:“嗯,聽進去了……少城主找薛帥有事?”
“我啊,我來告狀的,但現在沒那個必要了。”
“……”
“哪涼快哪待著去。”
“欸……”
楚熹看著司其的背影,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不僅知道司其總在背後編排她的謠言,還知道司其和薛進名義上是主僕,情分上是兄弟,司其敢替薛進打抱不平,兩肋插刀,薛進也敢不留情面的教訓司其。
就才剛薛進斥責司其的那番話,口吻和她斥責楚茂和沒什麼兩樣。
罵是真罵,縱容也是真縱容。
薛進能看在她的份上替楚茂和操心籌劃,她自是不好再同司其計較太多。
“解氣了嗎?”
楚熹轉過頭,見薛進學著她的姿勢靠在門上,笑道:“我本來就沒生氣。”
薛進挑眉:“不是說來告狀的?”
“你這耳朵可真靈啊。”
“你也不差。”
楚熹咧開嘴,露出一點白生生的牙齒:“告什麼狀,逗他玩的呢,我來找你是有正經事。”
薛進伸手摘掉她肩上不知從哪粘到的白絨毛,漫不經心地問:“什麼正經事。”
“這不陸遊就要來常德了嗎,我打算擺席設宴,給他們兄弟倆接風洗塵,最好正式點,叫崔無司其他們都來,熱熱鬧鬧的,表現一下你海納百川的氣度,權當給兄弟倆一顆定心丸了,如何?”
“你都想好了,何必還來問我。”見楚熹笑意微凝,薛進一掃方才的懶散,站直身道:“依你說的辦吧,這種事你考慮的一定比我周全。”
“那行,嗯……就定在臘月二十五吧,你提前安排一下,叫司其他們都打扮的體面些。”
“好。”
“這頓飯吃完,我就帶老四回安陽了,你能回去過除夕嗎?”
薛進想了想說:“要視情況而定。”
薛進口中的情況牽涉甚廣,楚熹不懂,也沒必要打聽:“好吧,你要回不去,等楚楚生辰那日我帶著她來看你。”
“嗯。”薛進答應完,又搖頭:“還是算了,楚楚生辰那會,恐怕常州四處都不安穩。”
“這麼快嗎?”
“這場仗不知要打多久,在分出勝負前,你別亂跑,老老實實的待在安陽城裡,你守在安陽,就算幫我大忙了。”
安陽有城牆,有地道,囤積了無數火藥,護城河也在前年重新修葺了,放眼天下沒有比那更安全的地方。
薛軍將領們之所以能不顧生死奮勇殺敵,是因為他們的妻兒都在安陽城裡,安陽楚霸王領兵坐鎮,足夠掃去他們的後顧之憂。
作者有話說:
十二點前還有一更!我衝衝衝!
第135章
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這是常州一年到頭最冷的時候。
清早起來,院裡枯樹上都掛了層冰霜,一張口,直冒霧蒙蒙的白煙,入夜後就更加寒氣刺骨了。
常德府內院不便設席,楚熹早在前兩日就派人包下了常德最大的一家酒樓,還特地尋了幾壺陳釀美酒,想以此打消薛軍將領與陸深陸遊的隔閡。
薛進看她張羅,看她忙活,事事都點頭,事事都說好,那麼刁鑽刻薄的人,從始至終沒有半句不入耳的話,簡直稱得上乖順。
楚熹覺得薛進和她的心意是一樣的,這次分別過後又不知道多久能再見,或是能不能再見。
拌嘴吵架,沒必要,不值當。
“你瞧我穿這件衣裳如何?顏色會不會太豔了?”
“不豔,襯得氣色好。”
若今日赴宴的隻是崔無司其那幾個熟人,楚熹就不花心思的打扮了,可據薛進說還有幾個李善手下的將領,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女人嘛,在這種場合難免想要閃亮登場。
楚熹選定一件石榴紅小袄,轉過頭去挑耳墜。
她向來喜歡珍珠耳墜,但這身衣裳配金鑲玉的似乎更合適些,左思右想,猶豫不決,幹脆一手一隻提起來擱在耳邊:“薛進,哪個好看?”
薛進坐在她身後的藤椅上,心裡別提有多煩悶,隻深吸了口氣,強忍著道:“金鑲玉的好看。”
薛進眼光不差,在穿衣打扮見地獨到,且他的選擇都與楚熹不謀而合,客觀,公正,沒有顯露出一絲不耐。
楚熹也就半點沒察覺到他的小情緒,站在鏡子前美滋滋的戴上了耳墜。
那種仿佛要去見情郎般的歡喜,氣得薛進心直哆嗦。
忍吧,至多不過再忍這一晚。
“搞定啦。”楚熹扭過身,摸摸薛進細膩的臉頰:“還愣著做什麼,走呀。”
“今夜宴上,給我些面子。”
“這叫什麼話啊,當著外人,我幾時不給你面子了。”
薛進是怕楚熹坐在他身邊,眼睛卻一個勁瞄著雙生子。
這些顧慮自然沒法明說,有違約法三章。
……
按說近些年安陽遠比常德富庶,偏老爹講究一個財不外漏,很不願意在城市形象上浪費銀子,而常德就不一樣了,仗著地大物博,凡事都以敞亮為佳,單看常德這最有名的酒樓,足有五層之高,一層堂食,二層雅間,其餘三層皆是寬敞明亮的華廳。
不論紅白喜事,還是擺宴設席,此地絕對稱得上首選。
門上匾額更氣派了,就五個字,欲登天觀仙。
楚熹和薛進下了馬車,一走進酒樓,眾將領立即簇擁上來見禮寒暄,待楚熹把那幾個陌生的臉孔認全,司其也帶著陸深陸遊來了。
陸遊在謝燕平手裡的這段日子大抵不太好過,一來遭人挾制的滋味難捱,二來父親大哥先後亡故,飽經世變,無盡的憂患,使得那雙曾經神採奕奕的眼眸稍顯灰暗破敗。
哪怕穿上用沂都錦繡量身定做的新衣,他也不再是從前趾高氣昂的陸家少爺了。
而陸遊如此,陸深看上去似乎也格外黯淡。
楚熹心裡不可避免的抽痛了一瞬,真寧願他們仍是那對不拿正眼看人的雙生爹。
“兩位公子既然來到常德,往後便是自己人了,我們薛軍沒那麼大規矩,千萬別拘束。”
“可不嘛!往後咱們就齊心協力!共謀大業!”
這便是亂世,任憑當年在亳州打的你死我活,如今歸攏到一處,也能各個揚著笑臉虛與委蛇。
薛進握住陸深的手腕,看上去簡直像與陸深同生共死過的好兄弟:“你來常德這麼些日子,我早該設宴款待才是,如今陸遊終於安然歸來了,今晚定要傳杯遞盞,把酒言歡,你看可好?”
陸深垂眸斂睫,低低應道:“薛帥於我們兄弟的恩情,陸深永不敢忘。”
薛進果如楚熹所說那般,展現出海納百川的氣度,陸深陸遊磨去了刺手的稜角,也似認命,甘居人下,對薛進處處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