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一臉茫然:“啊?”
薛進拿過那半張油餅道:“你姐問你吃不吃雞蛋羹。”
老四忙搖頭:“不,不吃。”
楚熹看老四那憨了吧唧的樣不禁輕笑了一聲,與此同時又為他的前程發起愁。
一旦把陸遊換回來,薛進定是要先下手為強,利用雙生子招攬沂都水軍,經此一番動作,朝廷那邊也得氣夠嗆,年後這仗準要打起來了。
以楚茂和這股躊躇滿志的精氣神,還不得上趕著拋頭顱灑熱血。戰場上刀劍無眼,兵士們自保尚且艱難,再留一分心神看護這楚家四少爺,想想都覺得頭疼。
楚熹看向薛進,用眼神暗示他快快拿個主意。
薛進心領神會,隻一面往老四碗裡夾菜,一面像二十四孝好姐夫似的問:“知道讓你跑這一趟是為著什麼嗎?”
薛進把老四帶在身邊,倒真不是一味折騰他,偶爾也會教他一些在書本和軍營裡學不到的本事,譬如薛進最擅長的權謀之術。
老四在薛進這有沒有長進,他自己心裡最清楚,因此很鄭重其事的思考了一會,憑著楚熹那句“有朝廷的人在,事情可好辦多了”做出推測:“興許……是要跟謝燕平做交易。”
薛進笑了:“差不多,你也曉得你姐姐和謝燕平有些交情。”
楚熹聞言不自覺挑了下眉,心想他這不是很懂語言的藝術嘛,合著那天晚上純粹的陰陽怪氣啊。
老四看看薛進,又看看楚熹,自己在心裡默默的把交情更改成舊情了。
楚熹當年可是浩浩蕩蕩的帶著五千城衛去合臨迎親,光聘禮據說就有三大船,買賣不成,那個啥,仁義還在。
薛進自顧自道:“朝廷未必完全信任謝燕平,你姐姐派你送去密函,表面上是敘舊,實則意在招攬,朝廷的人瞧見那封密函,不論如何都會生出疑心。”
到底是搞潛伏的鼻祖,薛進撒謊眼睛都不眨一下,楚熹這個知內情者在旁聽著都快要信了,何況一無所知的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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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間計!”
“沒錯,你可還記得五軍守東丘為何兵敗?”
“因為廉克與祝宜年不合!”
楚熹從案幾底下伸出腿,狠狠蹬了他一腳:“祝宜年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再讓我聽見一次嘴給你縫上。”
雖然老四不喜祝宜年教書育人的迂腐作態,但也知道楚熹對祝宜年無比敬重,甚至是愛護,因此乖乖的認了錯。
薛進能接受楚熹對祝宜年的敬重,卻看不慣這份愛護,暗暗瞥了楚熹一眼,繼續說道:“廉克效忠朝廷不假,卻沒有幾分領軍打仗的能耐,祝宜年照樣信不過他,以至於五軍將士一分為二,兵力大大削弱,才讓薛軍有了可乘之機。”
“若是朝廷的人懷疑謝燕平!那帝軍就要重蹈覆轍了!”
“不錯,待那時再舉兵渡江,便又多了兩成勝算。”
老四當即激動不已,雙目亮晶晶的問薛進:“那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
薛進淡淡道:“你倒是比我還急,怎麼也要兩三個月吧。”
兩三個月?這一杆子支得夠遠啊。
楚熹見薛進長睫微顫,飛快的眨動了兩下,突然反應過來,順勢接過話茬:“楚茂和,你是不是有點什麼大病啊,人家都求神拜佛恨願天下太平,你倒好,巴不得早點打仗。”
“我……我是想……”
“你想什麼?”
老四吞吞吐吐道:“我想讓你們知道,我不比老五差。”
楚熹無奈,忍住罵他的衝動,照著薛進的劇本繼續往下演:“行,我給你機會,讓你證明你不比老五差,可這兵荒馬亂的,你萬一有個萬一,趙姨娘那邊怎麼辦。”
提及生母,老四的神情頓時有些猶豫。
“要不這樣吧。”楚熹好似權衡一番想出個主意:“眼看著要過年了,你跟我回安陽過年,好歹一家人吃個團圓飯,順便再跟老爹和趙姨娘表表你的志向,別的且不提,你若出事,你姐夫回去怎麼交代,畢竟是他把你領出來的,你總不能陷你姐夫於不義吧。”
老四思忖半晌,終究是點了點頭。
待老四離開,楚熹長舒了一口氣,朝薛進伸出手掌。
薛進懶洋洋的與她擊了一下掌,嘆息道:“我真是許久沒這麼編瞎話了。”
“你行啊,功夫不減當年。”
“你也不錯,真情實感的。”
“嘻嘻,你誇得人家都不好意思啦。”
“……”
“有點惡心了?”
“嗯。”
楚熹抬手抹了一把臉,正打算和薛進聊聊謝燕平的回信,忽聽丫鬟在門外喚道:“郡守大人,雞蛋羹好了。”
“拿進來吧。”
常德府的丫鬟仍是原來服侍楚熹的那一批,了解楚熹的口味,雞蛋羹上灑滿了蔥花,瞧著頗為鮮嫩。
楚熹撇開上面那層,給薛進舀了一小碗,笑著遞到他跟前:“老四的事麻煩你了,多吃點,補一補。”
薛進倚著窗臺,掃了眼那碗蛋羹:“你這陣子,怎麼對我這麼好?”
“對你好還不行?”
“行,就是像做了虧心事。”
“我能做什麼虧心事……”楚熹猛地抬起頭,拿手指著薛進:“你又懷疑我,你忘了約法三章了。”
“我哪有懷疑你,不過隨口一說罷了。”薛進笑笑,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病,好端端的,非要惹得兩個人都不痛快:“信呢?”
“對哦,我差點給忘了。”楚熹從屁股底下抽出那封信,先看了眼外面“楚熹親啟”四個字,確認是謝燕平的筆跡,方才小心翼翼的將其拆開,隻讀第一行,便怪聲怪氣的笑了:“哦豁。”
“怎麼?”
“沒怎麼,感覺不像是謝燕平的口吻,應該是坐在一塊商量著寫的,很官方你明白嗎,或許正如你說的那樣,謝燕平也怕和朝廷起嫌隙。”
“所以他們同意了嗎?”
“同意是同意了,哎,你自己看吧。”
薛進放下瓷勺,從她手中接過那封信:“另要十萬兩黃金,呵,真是獅子大張口。”
楚熹也挺無語的:“朝廷那幫人是以為我多好色,能拿薛軍一年的軍餉去換個除了長得好看……你那是什麼表情。”
“陸遊長得好看?”
“從女人的角度來講……其實單看陸遊也就一般般,雙生子站在一塊還行。”
“哦。”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還有七千多
第134章
朝廷這些貪官的胃口比楚熹想象中還要大。
對安陽楚家而言,十萬兩黃金不算什麼,即便掏出去也不至於傷筋動骨,頂多崴個腳,肉疼幾日而已。
可陸遊實在不值這價。
楚熹若眼睛不眨一下的當了這個冤大頭,朝廷那邊恐怕還會冒出點別的小心思。
“就十萬石糧草!愛幹不幹!不幹拉倒!”楚熹請教似的問薛進:“這樣寫可以嗎?”
“朝廷不幹你怎麼辦?”
“嗯……是得留點周旋的餘地,那我就說,我最多能拿三萬兩黃金,跟他們討價還價。”
薛進感覺自己很像在幫楚熹買小妾,心裡別扭的厲害,偏楚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麼天真純粹,那麼理直氣壯的看著他。
“這件事,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省的夜長夢多。”薛進指尖輕敲了兩下鎮紙,笑道:“你隻管接著和謝燕平攀交情,說錢都是你老爹把持著,你一時拿不出那麼多,如果謝燕平缺錢,你會盡可能的幫他想辦法,估計能湊到三萬兩黃金。”
“哇喔——不愧是你啊薛添丁。”楚熹完全有理由相信,在語言的藝術這一學科上,薛進已經鑽研的登峰造極,他平常貌似不經意地說出那些惹人不爽的話,根本就是故意!徹頭徹尾的故意!
“別當成一場交易,就是攀交情,也別太顯擺你的色心,我想以謝燕平對你的了解,應該不認為你到了這種如飢似渴的地步,他心裡大抵是有懷疑的,隻礙於朝廷的人出手幹預,沒辦法。”
“有道理有道理,然後呢?”
“你腦子不是轉的挺快嗎。”
“這不有你嗎,哈哈。”
薛進必須承認他很享受楚熹的信賴,就像漁夫大哥會在妻子面前賣弄自己有見識一樣,他也情不自禁的賣弄起滿肚子陰謀詭計:“薛軍如今落於下風,若當真戰敗了,你的處境會很尷尬,權當陸遊是個幌子,你找上謝燕平是想兩頭做好人,給楚家留一條後路。”
楚熹點頭如搗蒜:“我懂了我懂了,我知道該怎麼寫了。”
薛進像個給孩子輔導作業的家長,又用指尖敲敲案幾上的信紙,輕聲說了句:“寫吧。”
明確了中心思想,這信寫起來便不會跑題,楚熹靈感如泉湧,下筆如有神,很快就洋洋灑灑的寫了一長篇。
在她將要收尾蓋章時,腦子裡莫名閃過一道靈光,這感覺很像是斷開的兩根電線忽然搭在一起,迸發出噼裡啪啦的火花。
“那個……”
“又怎麼了?”
“我這麼欺騙謝燕平,回頭再利用雙生子招攬沂都水軍,是不是把人得罪的太狠了?”
薛進冷笑一聲,問她:“真想給自己留條後路?”
楚熹訕訕:“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你得理解我的苦衷。”
楚熹的苦衷無非就是安陽城和安陽城裡她的血脈至親,在她是楚熹,是薛進的妻子之前,她先是安陽少城主,楚家的三小姐,楚楚的母親。
薛進自知在她心裡排在最末端,饒是心裡湧上一陣陣酸澀,也很難挑出她的錯處。
畢竟,楚熹當初和他成婚,就是為了保全安陽,如今不過多了一個楚楚。
“你放心。”薛進隨手將她臉頰旁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後:“真到了覆水難收那一日,我會給你留條後路的。”
冰涼的指尖輕輕劃過楚熹耳後那塊敏感的皮膚,令楚熹不禁心尖一顫,她盯著薛進,沉默了許久說:“還是不要有那一日吧。”
薛進隻是笑。
……
信送到九堯後,果如薛進所料,謝燕平接受了楚熹的砍價,並約定於臘月二十一醜時三刻,在安陽以西的一個小碼頭做交換。
楚熹做戲做全套,糧草和黃金皆是從自己的小金庫裡挪用,為此還動了鍾慈留給她的那筆嫁妝,老爹雖不明所以,但死裡逃生的寶貝女兒發話了,他也沒什麼可說的,隻按照楚熹信上的吩咐,派老二秘密押送糧草黃金去碼頭。
這一番交易的每個環節,楚熹用的都是自家親兄弟,誠心蒼天可鑑,即便謝燕平心存疑慮,也擋不住那些看到黃金眼睛直發光的朝廷官員,到底是把陸遊全須全尾的交到了老二手上。
楚熹從沂江裡白撿了一個陸深,又斥巨資買了一個陸遊,相當於把半個陸家掐在手上,消息一傳出去,連素日和她不是很對付的崔無都不禁贊嘆:“沂都水軍近十萬,忠心追隨陸家者少說也有十之三四,不過十萬糧草,三萬兩黃金,換得三四萬驍勇善戰經驗老道的江上水軍,少城主這筆買賣可是夠賺的,朝廷那邊要知道了,還不氣的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