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得以軍令,遂連夜出兵,使得艦船一百餘艘,輕快小船五十餘艘,由小船護航探路,艦船後方坐鎮,兵士在甲板上擂鼓架弩,亦有大量炮車火藥,威勢極其浩大。
沂都水軍雖頑強抵抗,但仍難以招架,不住的向後方退縮,短短兩個時辰便退了六七裡。
眼看著薛軍就要大獲全勝,廖三都和部下商量起要如何慶功了,不承想破曉時分江上忽然升起白茫茫濃霧,一炷香的功夫便遮天蔽日,令朝陽失色。
在東海操練的水兵哪裡見過這等場面,如此重霧之下,別說辨別方向,自己人都瞧不清楚,稍有不慎就會導致船隻相撞。
廖三暗道天不遂人願,隻得抱憾下令徐徐退兵,然而剛剛退到一半,沂都水軍頂著大霧追了上來,廖三忙命最前方的艦船投放陶罐彈,由於可見度實在太低,兵士多半是盲投,把艦船上的陶罐彈耗盡了才完全炸毀那些戰船。
可他們炸毀的戰船,竟順著江水漂流而下,廖三低頭一看,原來是用竹片束草偽造的假船,沂都水軍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偽造出上百艘假船,必定是早早做好了準備,專等著這一日。
廖三當下不禁慌神,生怕沂都水軍還有什麼後招,趕緊叫大部隊撤退,留下兩艘艦船斷後,就這麼被困在了大霧彌漫的沂江上。
軍謀們面面相覷,毫無營救之法,這麼拖下去廖三必死無疑,廖三的弟兄心急如焚,不敢耽擱,快馬加鞭衝回安陽城來請楚熹拿主意。
說老實話,楚熹也沒有主意,可她到底不能眼睜睜看著廖三落入敵手,隻得率兵出城趕赴碼頭。
辰時將過,大霧仍是不散,五步之外一片繚繞,站在碼頭幾乎看不見那偌大的艦船。
“少城主!”廖三的弟兄板凳快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在楚熹身側:“還請少城主一定要救救三哥!他是為了給我們斷後才被困在江上的!”
楚熹來這一路已經設想過無數方案,都被這濃霧所擊垮,她抿著唇攙扶起板凳:“別著急,我會想辦法的,仇陽呢?”
一軍謀道:“仇將軍率三千弩兵到江岸上接應廖將軍,可廖將軍被困之處是江面最為寬闊之處,恐怕無濟於事。”
另一軍謀道:“卑職以為,如今之計隻有等大霧散去,再行營救之法。”
板凳怒道:“這霧不知何時才會散!廖將軍可有命等到霧散!”
於軍謀們而言,此刻應當及時止損,保存實力,不能拿肉包子打狗,可廖三的弟兄們隨廖三出生入死,自是以他的性命為首要,認定不惜一切代價也得救回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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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見相悖的兩伙人當即臉紅脖子粗的大吵起來。
楚熹聽得心煩意亂,抬起手來往下壓了壓,她在軍中向來八面玲瓏、左右逢源,不論哪伙人都願意給她一個面子,紛紛噤聲看向她。
楚熹嘆了口氣:“張堅,帶一隊水性好的兵士隨我上江。”
羅統領聞言,忙道:“少城主,此時上江太危險了,還是小心行事的好。”
“我自有分寸。”楚熹脫掉身上的鬥篷,遞給羅統領:“你帶人去江岸找仇陽,不要妄動,等我信號。”
羅統領自知勸說不動她,隻得拱手領命。
張堅很快找來兩百名水性極佳的兵士,又按照楚熹吩咐在艦船末尾掛上兩艘輕快小船,輕手利腳的上了江,一路向東疾行,很快便瞧見了模模糊糊的一片黑影,皆是沂都水軍的戰船。
薛軍艦船才剛露面,就驚動了濃霧中的黑影。
楚熹望著離他們越來越近的黑影,轉頭對張堅道:“後退,讓人把船艙裡的陶罐彈都搬到甲板上來。”
張堅忽然明白了楚熹的用意,她是要以艦船為誘餌,將沂都水軍的戰船都引到一處,再用陶罐彈將其炸毀,上百顆陶罐彈集中的威力,足夠叫對面喝一壺了。
可令張堅沒想到的是,他們退了,沂都水軍卻沒有追上來,像是提防他們使詐,隻在四周徘徊。
楚熹心裡很清楚,沂都水軍遲遲不對廖三等人下手,就是放長線釣大魚,等著薛軍來營救,到時再一網打盡。
久等半晌,薛軍隻來了一艘艦船,顯然有蹊蹺。
這一艘艦船,還不足以做誘餌。
楚熹猶豫片刻,提起裙擺奔上甲板,對著霧裡的黑影喚道:“廖三!你個蠢貨!這麼輕易就栽了!還得我來救你!”
大霧之中行船,哪怕經驗豐富的沂都水軍也得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無人敢出聲,靜謐的江面上,女子清脆而嬌蠻的聲音四散開來,真真切切的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
正犯愁如何脫身的廖三猛地睜大眼睛,詢問身旁部下:“這,這是少城主?”
部下大喜:“沒錯!是少城主!少城主來救咱們了!”
楚熹拔刀相助,廖三感激不盡:“快!趁著沂軍都奔她使勁,咱們快靠岸!”
部下忍不住道:“這不妥吧,少城主冒險相救,咱們怎好丟下她自行逃命。”
廖三猛地一拍部下腦袋:“你傻啊,她這麼明目張膽的罵老子,就差自報家門了,擺明了是要吸引沂軍的注意,咱們這會不跑,還什麼時候跑!”
楚熹那邊的情況,廖三不甚了解,不知楚熹有幾分把握能脫身,可楚熹既然來了,肯定是留了後手,準比他無計可施要強:“靠岸靠岸!船不要了!保命要緊!”
陸深麾下謀士雖未曾和楚熹打過照面,但對楚熹的事多有耳聞,聽那女子大罵廖三蠢貨,便曉得來者何人。
和楚熹相比,廖三就像是海裡的浮遊生物,忒不值一提了。
“將軍!”謀士頗有些興奮道:“今日若能俘獲這楚霸王,我們便可大軍挺進安陽了!”
陸深站在甲板上,神情凝重道:“論謀略詭計,楚熹並不遜色於薛進,吩咐下去,別靠的太近。”
“是!”
沂都水軍靠擂鼓聲布陣施令,一陣鳴鼓後,楚熹眼見黑影從四面八方一擁而上,忙吩咐張堅:“走,全都到小船上去,留一個水性最好的兵士□□。”
小船速度極快,他們又是順流,在水軍慌亂之際,借著大霧逃脫想必不難。
楚熹正欲轉身跑向船尾,忽聽對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楚熹。”
楚熹回過頭,發覺周遭戰船都停了下來,和艦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這段距離足以躲避火藥爆炸時的波及。
陸深的謹慎遠超她的預料。
“少城主……這該如何是好。”
“我引他們上前,你帶人乘小船先逃。”
“不行!少城主若有個好歹,卑職沒法和薛帥交代!”
“少啰嗦。”楚熹壓低聲音道:“火折子給我,快點。”
張堅咬咬牙,仍將火折子緊緊握在手中:“卑職陪少城主一起。”
“你水性如何?”
“人送外號東海小蛟龍。”
楚熹笑了一聲,轉身喚道:“陸深,我就知道你在這,咱們心平氣和的談談吧。”
謀士低聲道:“將軍莫要中計,她必是要拖延時間。”
陸深置若罔聞:“談什麼?”
“那時在猴子山,你和陸遊來救我,雖說動機不純,但到底是一份恩情,我這人有恩必報。”
濃霧裡,女子的聲音愈發輕快明朗,仿佛他們所在之處並非戰亂不休的沂江,腳下也並非裝滿箭弩火藥的戰艦,而是風花雪月的畫舫。
陸深眼睫微動,又問道:“所以呢?”
“你爹死的不明不白,你大哥陸恆,恐怕也不全是被薛進氣死的。”楚熹上前兩步,語氣稍沉:“惡靈之說擺明了是有人在背後搗鬼,你難道就不想報仇嗎?”
“少城主可是在勸我歸降薛軍?”
“與其說勸你歸降薛軍,倒不如說歸降安陽。”
“薛軍將士受困,少城主不惜做餌,也要冒死相救,薛軍安陽,又何必分的那麼清楚。”
意識到陸深已經識破她的計劃,楚熹幹脆坦言:“你錯了,受困將士當中有我一好友,我是為好友兩肋插刀。”
陸深沉默一瞬,淡淡道:“少城主的好友遍天下,每一個都能為其兩肋插刀嗎,我的仇人,似乎也是少城主的好友。”
言下之意,陸家的種種變故皆是謝燕平從中作梗。
陸深既然知道,為何始終毫無動作。
楚熹忽而思及憑空消失的陸遊,以謝燕平此番步步為營的算計,必不會叫雙生子成為自己奪權之路的絆腳石,若不出意外,在陸廣寧下葬後,他便第一時間控制了陸遊。
隻要他手握著陸遊,陸深自會為他所用。
楚熹也就不可能招降陸深。
張堅前來稟報:“人都撤到小船上去了。”
楚熹點點頭,從張堅手中接過火折子:“能讓我兩肋插刀的好友,定是肯為我兩肋插刀。”
陸深冷笑:“少城主的好友早就拋下你趁亂逃了。”
雖然是楚熹自己暗示廖三逃命的,但聽聞廖三真跑了,還是不禁想要罵娘。
算了,說到底她也丟下過廖三一次,這回是徹底兩清了。
楚熹不再開口,專心捻出一條細細長長的引索。
陸深久久聽不見楚熹的動靜,皺起眉頭,命戰船向前。
謀士也傳令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活捉楚霸王。”
沂都戰船破霧而來,楚熹蹲在那,仰起頭,見甲板上一襲黑衣的陸深,有一瞬的恍惚。
謀士察覺堆成小山似的陶罐彈,忍不住高聲呼道:“將軍!她要炸船!”
楚熹一把將“東海小蛟龍”推到水裡,毫不猶豫的點燃引索,隨即一躍而下,瞬間沉進冰冷的江水中。
陸深咬牙,跟著跳了下去。
引索燃得極快,根本來不及斬滅,隻聽轟的一聲巨響,艦船四分五裂,江水翻滾奔湧,掀起的巨浪將四周戰船衝出老遠,沂都水軍人仰馬翻,落水者數之不盡。
楚熹險些被水浪拍暈過去,憋著一口氣死命的向上遊。
就在即將觸碰到水面的那一剎那,忽被攥住了腳踝。
借著殘船火光,楚熹依稀瞧見江水中的陸深,他烏發盡散,猶如海藻,一襲喪服幾乎與漆黑水淵融為一體,殷紅的唇瓣帶著一抹坦然的笑意。
他在笑。
他要拉著她陪葬!
作者有話說:
我真是一年不生一次病,生一次病半條命QAQ
第125章
陸深不想活了,楚熹完全可以理解,畢竟陸家接連發生這麼多事,全族上下都仰仗著他一個人,說到底他也才二十出頭,得個抑鬱症什麼的,一時想不開,心存死志,太正常不過。
可楚熹想活著啊!
她要給老爹養老送終,要看著女兒一點點長大,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絕不甘願到這裡為止。
就這麼死掉,實在太冤枉。
楚熹屏住呼吸,幾乎折起身體,一把抓住陸深的手,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
楚熹並沒有用多少力氣,又像是陸深臨時改變了主意。
他放開手,漸漸沉下去,那雙略帶笑意的雙眸也緊緊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