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幾個模樣不甚出眾的婦人始終垂著頭。
她們的夫君其實更不好看,從前還算“什麼鍋配什麼蓋”,可這一打起仗來,夫君趟刀山下火海的做出一番事業,她們便毫無辦法的氣弱了。
太川城有不少勾欄瓦舍,饒是夫君去尋歡作樂,她們也不敢作一作鬧一鬧。
一來,這違反軍令,倘若鬧大了,夫君是要被貶成大頭兵的,二來,撕破了臉皮,再談不上夫妻情份,除了一紙休書,再撈不到旁的。
改嫁他人,還能嫁的比如今好嗎?
就這樣忍下去吧。
酒過三巡,摩拳擦掌的摩拳擦掌,埋頭認命的埋頭認命。楚熹喝高了,腳踩著椅子,手提著酒杯,猛地一拍桌子:“喝了這杯酒,從今日起,在座諸位,都是我楚霸王的姐妹!有什麼委屈!盡管同我說!若那幫男人敢動姐妹們一根毫毛,我楚霸王必定回敬他兩耳光!”
“這杯酒我先幹了!”
“幹了!”
薛進以為憑楚熹的辦事效率,一晌午足夠解決這樁小事,哪成想楚熹和這些婦女越聊越投機,越聊越投緣,喝起酒來沒完沒了。
剛走進院裡,便聽見這一通豪言壯圖,不由皺起眉頭。
他是讓楚熹安撫將領們的女眷,可不是要讓楚熹帶著這些女眷起義造反。
上百個婦女同處一屋,群情激奮的痛罵男子,薛進雖有意見,但到底不敢擅入,正想躲到後院去看楚楚,忽聽楚熹大聲喊他:“薛添丁!你上哪去!”
“……”
“你過來!我有件事同你說!”
薛進深吸了口氣,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楚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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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熹那隻腳還踩在椅子上,一把攬住薛進的肩膀:“我決定!成立一個婦救會!我擔任會長!薛添丁擔任名譽會長!那個,婉娘!玉珠!你們倆擔任副會長!以後姐妹們要有什麼難處!就找我們婦救會!有薛帥撐腰!誰也不用怕!”
薛進:“……”
薛進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讓楚熹陷入土匪窩,扯出一個仇陽不算,還沾染了一身土匪習氣。
真煩人。
“薛會長,你表表態!”
“……”
“快……嗝,快啊!”
楚熹打了個嗝,都是酒臭味。
薛進偏頭躲避,很想一走了之,可他此刻一走了之,無異於把楚霸王的臉面狠狠踩在地上。
“咳。”薛進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道:“諸位夫人為薛軍將領赡養父母,生兒育女,讓薛軍將領在戰場上毫無後顧之憂,著實勞苦功高,我薛進對此感激不盡,若在太川有不如意之處,大可來同我說,我一定會為夫人們主持公道。”
話音未落,在座女眷都紅了眼眶,肆無忌憚的落下淚來。
任憑女子多少憐惜與安慰,都抵不過薛進這一句“勞苦功高”的認可。
薛進見她們這般無聲的哭泣,也怔住了。
直到楚熹扭過身,用雙臂環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輕地說:“謝謝你呀,薛添丁。”
“以後……不要踩椅子,不要搭我肩膀。”
“哦。”
“松手,站直。”
待楚熹站穩,薛進徑自回了內院。
他實在看不得那些婦人的淚水。
他暗自發誓,將來絕對不讓楚楚出嫁。
作者有話說:
我不行,真的,我……屁股蛋上長了個火疖子,一坐就疼,隻能蹲著,我蹲不住了嗚嗚嗚怎會如此啊!
第112章
在女人當中楚熹酒量算是拔尖的了,她都喝的酩酊大醉,何況在座夫人們。
薛進不得不派手下兵士去軍營通知那些將領來主帥府領人。
眾將領都在一處,兵士一口氣通知到了,他們來也是一塊來。
那場面,可以說非常之熱鬧。
玉珠抓著司其的耳朵,婉娘被廖三抗在肩上,慎夫人扶著慎良一陣陣吐,什麼千奇百怪的花樣都有。
不少將領大受震撼,很想質問妻子為何要喝這麼多酒,隻礙於張羅這酒席的是楚熹,做東的是薛進,敢怒不敢言,鹌鹑似的把人帶回家了。
楚熹手麻腳麻,困倦至極,被小丫鬟扶進屋,一頭栽倒在床上,號喪似的喚道:“添丁,添丁——”
薛進真想捂住她的嘴:“別耍酒瘋。”
楚熹用力抬了一下腳,口齒含混地說:“幫我脫鞋嘛。”
“……”薛進抿唇,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去找人熬一鍋醒酒湯,家家戶戶都送上一碗。”
小丫鬟忍著笑退出房中。她在這對夫妻身旁伺候的日子不久,見薛進的次數要比見楚熹多,楚熹若不在府中,薛進大多時候是不說話的,容顏俊美,性子孤傲,看起來都不像這凡塵俗世間的人。
可楚熹一回來,就將他從九重天拽到了小市坊。小丫鬟覺得真有意思。
“我再也不喝酒了,戒酒,誰不戒酒誰是狗……”
“呵。”
薛進冷笑一聲,扒了她的外袍,把她推到床榻內側,扯過被子從頭蓋到腳:“但願你有這記性。”
“啊——嗚——”楚熹惡龍咆哮一般,十分誇張的打了個哈欠:“困,我要睡了。”
薛進既嫌棄她這個醉鬼,又怕她睡醒後會頭疼。置之不理,狠不下心,伺候她照料她,沒那麼甘願。
懷著這樣復雜的心情,薛進忍氣吞聲,用湿帕子擦了楚熹的臉和手,逼著她喝了一大碗醒酒湯。
楚熹那臉頰紅得像是熟透的杏,看著飽滿圓鼓鼓,一捏準軟趴趴。
薛進捏了兩下,稍覺解氣。
嫌楚熹渾身臭烘烘的酒味,薛進抱著被子到南牆窗邊的軟榻上,這軟塌很小,不夠他伸直雙腿。
婦救會,鬼知道是個什麼東西。
名譽會長,薛會長,不必說,自是個大麻煩。
薛進輕輕的嘆了口氣,預感到之後一段時間裡,軍營不會消停了。
……
各家夫人們喝醉了酒,勞累夫君上門領取,心中有那麼一絲不好意思,待翌日清早起來,自覺低了頭,無聲的向夫君賠罪,就連玉珠都看了兩日司其的臉色。
一眾將領不知內情,還以為是楚熹同女眷們說什麼了,叫女眷們從此往後夾起尾巴做人,這於一眾將領而言實在是件好事,終於不用吱吱扭扭的過日子了。
倘若這幫男人曉得見好就收,興許真能止住風波,可男人都經不起慣,給點陽光就燦爛,動輒就蹬鼻子上臉。
張堅家的張夫人第一個鬧到了婦救會。論樣貌,張夫人簡直不像張堅的妻,反倒像張堅的妾,張堅一身橫肉,滿臉大胡子,個頭也不算太高,而張夫人細腰長腿,濃眉鳳眼,唯一的缺憾便是有幾分龅牙,常言道美人三分龅,這點缺憾就整體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
張夫人之所以會嫁給張堅,是因為張家祖祖輩輩都是屠夫,張夫人娘家窮,張家找媒人來提親,這樁婚事自然而然就成了。
兩人相貌上的天差地別,對婚後生活影響很大,剛成婚那陣,張夫人有點瞧不上屠夫張堅,覺得他邋遢,粗獷,總一身豬糞味,指甲裡都是泥,嘴上不說,心裡暗暗打定主意,要循序漸進的改了張堅這毛病,每日張堅從外面回來,就燒水叫他沐浴更衣。
張堅不傻,知道妻子嫌他髒,男人脆弱的尊嚴被日復一日的打擊,很是憋悶,剛巧那時東丘城破,薛軍在鄉裡徵兵,張堅一咬牙一跺腳就去投了軍,意欲做出一番事業,讓張夫人刮目相看。
張堅無疑是成功的,如今他在慎良手底下當差,管著幾千兵士,風光得意遠勝從前做屠夫,夫人也不敢嫌棄他了。
張堅揚眉吐氣,終於能在夫人面前挺起胸膛,展現威風,說話都硬氣了。
於是輪到張夫人憋悶。
張夫人既嫁給張堅,要改掉他邋遢的毛病,就是看中他還算忠厚老實,脾氣也好,真心實意的想和他過日子,哪裡料到張堅一朝得志,竟如此猖狂。
張夫人隻能開解自己,橫豎她沒本事管張堅,隨張堅上天入地,她不理會就罷了,不看僧面還看孩子的面,現下不愁吃不愁穿的,湊合著活唄。
張夫人沒別的愛好,就喜歡漂亮衣裳和首飾,張堅沒投軍那會,她闲著沒事便在家自己做絨花發簪,一來能戴著玩,二來能賣錢貼補家用,彼時張堅氣弱,不敢幹預,還攢銀子給她買布料買絲線。
今時不同往日了。
夜裡張堅回家,見夫人坐在床沿上,愛不釋手的撫著一匹綢緞,冷哼一聲道:“敗家娘們。”
張夫人小聲辯白:“這是玉珠送我的,沒花錢。”
玉珠在軍營裡名聲極壞,還不如楚熹,楚熹在人前好歹給薛進留面子,玉珠是一點面子不給司其留,因此張堅說:“你少跟那小潑婦來往。”
張堅罵張夫人敗家娘們,張夫人可以當聽不見,罵姐妹玉珠為小潑婦,張夫人就不能忍了,瞪著眼睛道:“我同誰來往你也要管了!”
張堅毫不示弱:“和誰來往也不能同她來往!”
張夫人怒道:“我若非同她來往呢!你還能休了我不成!”
張堅橫眉豎眼道:“長本事了你!我缺你吃缺你穿了!一匹綢緞就把你給哄的找不著北了!你看看你身上的衣裳,首飾,哪樣不是我出生入死掙來的!你還敢跟我喊!”
尋常將領腰包鼓了,先想著置房置地,而張堅永遠搜羅自己用不著的衣裳首飾寄回東丘,這一點張夫人念著他的好,可架不住張堅老以此做法。
“你,你當我稀罕!”
“不稀罕你摘下來!有的是人稀罕!”
張夫人氣急了,一把扯下脖子上價值連城的金鑲玉鎖,想丟到地上,沒舍得,重重丟到被褥上:“張堅!你欺人太甚!我不跟你過了!”
張堅頓時有些慌神,有心想放軟身段哄一哄夫人,又怕她從此騎在自己脖子上,咬著後槽牙道:“好啊,我這就給你寫休書!”
“寫休書就寫休書!我帶著孩子回東丘去!”
“你想得美!”張堅知道夫人最在意的便是孩子:“樹哥兒是我老張家的種,你休想帶走他!要回東丘你自己回去!”
張夫人猛地站起身道:“憑什麼!樹哥兒是我龔秀梅一手拉扯大的!你張堅出過一分力氣嗎!”
“哼。”張堅不吵了,隻說道:“反正你別想帶走樹哥兒。”
張夫人舍不得孩子,要擱從前,必定偃旗息鼓了,可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往日了。
扔下一句“你給我等著”,張夫人便奪門而出。
張堅楞了一瞬,忙轉身追出去,可張夫人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薛軍將領的家屬院,四周都有重兵把守,家家戶戶不閉門,孩童們東衝西竄的到處跑,張夫人一邊哭一邊往主帥府走,要去找楚熹撐腰,找薛進主持公道,走到一半,忽見月月蹲在大門外玩土,頓時轉了主意,踏進廖家的大門。
婉娘認認真真的聽張夫人把苦水倒盡,從不動怒的好性兒也有些惱了,但還是忍著,柔聲細語的問:“妹妹先壓壓火,跟嫂子說句老實話,你是真不想跟張堅過了?這不過有不過的主意,過有過的辦法,妹妹得想好。”
“不過了!我不受他這窩囊氣!他也不想想,我當初嫁他,是奔著他給我錦衣玉食?”張夫人抹了一把眼淚道:“我龔秀梅離了他,照樣能活,餓不死,隻是孩子……我實在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