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語完畢,終於向他索要亳州。
這封信長途跋涉,和一場雨水同時來到太川。
薛進坐在屋檐底下,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次,小心收好,放在床邊,預備睡覺前再看一次,提筆回信。
先是答應了楚熹,允她亳州郡守之位,而後又說,太川城外靠近東海一帶有個蛟鎮,蛟鎮上有個海角涯,據百姓所言,九月深秋之際,站在蛟鎮海角涯上,可以觀賞到鯨潮奇景。
楚熹怎會不明白他的暗示,所以也答應他,待八月初就帶著楚楚啟程去太川。
還有,楚楚會翻身了。
其實還沒有完全會翻身,但楚熹估摸著信送到太川也就差不多能翻過去了,她想讓薛進準時準點高興一下。
崔無憑借過人的智商,摸透了楚熹的“準時準點”。
他和一眾有家眷的將領圍成一圈,鄭重其事地說:“就是今日,隻要同薛帥張口,薛帥準能同意。”
廖三激動道:“那咱們這就去吧!”
“不行。”崔無搖搖頭:“你們一股腦都湧過去了,顯然是在背後商量過。”
“那怎麼辦?”
“一個人去,隻要薛帥松了口,他還能厚此薄彼不成?”
“對!那誰去?”
眾人看向司其,又看向廖三,擺明是要在他倆之間選定一個。
廖三忙擺手道:“我可不行,我……我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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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無想了想,目光落到司其身上:“你去吧,你和你家夫人是青梅竹馬,成婚多少年了還沒有子嗣,你去抱著薛帥大腿哭一場,薛帥準能點頭叫你夫人來隨軍。”
司其一愣,認真的問:“抱大腿哭?”
“必須要抱大腿哭,哭的越真情實感越好。”
“那我,我萬一哭不出來怎麼辦?”
“想想你家夫人,獨守空房多少年了,保不齊正琢磨著改嫁呢。”
司其深吸了口氣:“行,我去!”
眾將領紛紛拱手道謝:“拜託司將軍了!”
薛軍駐扎在太川,沒個兩三年是不能挪窩,如今江南以盡在薛軍統治下,時局平穩,再無戰事,將領們都生出想把家眷接來隨軍的念頭。
隻是薛進從前嚴令禁止女眷隨軍,尤其是將領家中女眷,就怕敵人掠去女眷,並以此要挾。
眼下情形和從前不同了,這軍令按理說也該改一改。
司其雄赳赳氣昂昂的去找薛進,按照崔無的囑咐,先同薛進賣了一波慘,哭訴自己與夫人成婚多年,膝下無子,再這麼叫夫人獨守空房下去,夫人就要同他和離了,說到動情之處,真抱著薛進的大腿痛哭流涕。
薛進本來還想跟他分享楚楚學會翻身的喜悅,看他哭成這樣,自是覺得萬分愧疚,便同意了他讓夫人隨軍的請求,同時,語重心長的對他說:“你好歹還有夫人,還有父母雙親,雖不在一起,但時刻有人惦記著你,時不時送來一封家書,送來幾件衣物,可仇陽呢,孤家寡人,形影單隻,你看他豈不覺得可憐?”
司其明白了,薛進是要他去解決仇陽的終身大事。
這好辦啊!仇陽年紀輕輕的,長得英武高大,在薛軍已然能和慎良廖三齊名了,又是楚霸王的心腹至交,這條件一丟出去,什麼樣的好姑娘找不到,這不比給廖三找媳婦容易多了。
司其給自家夫人寫完信,便肩挑起媒人的差事。
太川城雖缺衣少糧,百姓過得比較困苦,但到底沒經歷過戰亂,清白人家未出閣的姑娘有的是,司其挑挑揀揀,選了個頂漂亮溫順的富商家千金小姐,設法叫那小姐與仇陽“偶然”相見。
不承想那小姐一見仇陽,嚇得是瑟瑟發抖,根本不敢往跟前湊,仇陽呢,一個眼神都沒給那小姐,就好像她是路邊的一塊石頭。
司其秉著不拋棄不放棄的信念,又找了個獵戶家的農女,這農女膽量大,一眼就相中了仇陽壯實的身板,很主動的去找仇陽搭話。
仇陽隻垂眸看了她一眼,農女便也落荒而逃。
這下司其可為難了。
單論樣貌,廖三比仇陽兇神惡煞了不知多少倍,可廖三瞧見姑娘家,笑得再磕碜也會咧嘴笑一笑,起碼給人的感覺是憨厚。
仇陽……一身冷冽的殺氣,別說是二八年華的小女子了,就是司其遇上他都想躲一躲。
司其沒轍,去找軍師崔無救助。
崔無隻用一盞茶的功夫,便給司其出了個絕妙的主意。
太川有草原,草原上有馬商,那些馬商原是馬賊出身,自成一方勢力,而馬賊頭領蔡玉伯有個正值二八年華的女兒,據說此女容貌嬌豔,英姿颯爽,頗有安陽楚霸王的風範,人送稱號太川蔡霸王。
薛軍要囤馬,為攻打江北做準備,就少不了這些馬賊的幫助,可馬賊常年在草原上遊牧,對薛進的到來十分排斥,根本撈不著他們的影子。
倘若司其能撮合成仇陽與那蔡霸王的姻緣,一能解決仇陽的終身大事,二能緩和薛軍和馬賊之間的關系,一箭雙雕,兩全其美,足夠薛帥豎起大拇指。
司其一聽,這主意真好啊,雖然什麼太川蔡霸王有畫虎類犬的意思,但被稱作霸王,總歸不是徒有虛名,肯定不會畏懼仇陽,身份樣貌和仇陽也般配的很,仇陽以前不是做過土匪嗎,配馬賊簡直天生一對。
那麼問題來了。
他要怎麼才和這太川蔡霸王搭上線呢。
司其苦思多日,也思出一條良策,他在太川放出消息,稱西北一仗黑才是天底下最勇猛的戰馬,那霧鬃青不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花架子罷了,若有不服,盡管來比試比試。
這消息一放出去,草原上的馬賊能忍,太川蔡霸王不能忍,她若忍了,她這霸王就真是徒有虛名了。
沒過幾日,這蔡霸王果然騎著一匹極品霧鬃青,率領一眾馬賊找上門來。
司其一看她,倒吸了口涼氣。
這蔡霸王有沒有楚霸王那兩下子暫且不提,模樣是真美豔啊,尤其是眉心之間的一點朱砂痣,更給那張臉增添了幾分傾城顏色。
仇陽再看不上,那當真是不識抬舉了。
司其轉而又看那匹霧鬃青,思量著軍營裡的一仗黑,似乎沒有那一匹能比得過。
比輸了,可給西北丟人,不比,也遭笑話。
司其不敢莽撞行事,幹脆去詢問薛進的意思。
薛進正犯愁怎麼和馬賊搭上線呢,得知司其這一箭雙雕的法子,對他贊不絕口,司其不好意思攬功,忙說都是崔無的主意,他就是跑跑腿而已。
不管誰的主意,能一箭雙雕解決兩個麻煩,薛進都覺得挺好,挺劃算,便尊口一開,命仇陽去與那馬賊之女比試。
仇陽在薛軍之所以能和廖三慎良兩位大將齊名,正是因為他在各項比試當中總能拔得頭籌,最差最差也就是打個平手,自來軍中,從無敗績,哪怕不在他手下的兵士,對他也欽佩不已。
仇陽的坐騎恰巧是西北一仗黑。
“仇將軍,這場比試你可一定要贏啊!”司其分明比仇陽大兩歲,像個小弟似的給他揉肩捶背:“你若贏了那太川蔡霸王!往後你就是我大哥!”
仇陽不屑做司其的大哥,他隻是看不慣什麼蔡霸王。
蔡丹紅身著一襲紅色勁裝,提著一支烏黑馬鞭,穩穩當當的居於馬上,睥著仇陽道:“就是你放話說一仗黑是天下第一勇猛的戰馬,我們太川霧鬃青是花架子?”
仇陽看著那匹霧鬃青,沉聲道:“是又如何。”
蔡丹紅身為草原兒女,向來肆意妄為,根本不把薛軍上將放在眼裡:“好!敢作敢當,算條漢子!今日我蔡霸王就來跟你比試比試!”
仇陽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覺得有些可笑。
楚熹在安陽城樓上自稱楚霸王,純粹是為了氣李善,她事後也說太傻了,這馬賊之女如此堂而皇之的自稱蔡霸王,簡直傻的透頂。
“別廢話了,你說要怎麼比。”
“哼,瞧見這支馬鞭沒有,一炷香之內,你若能赤手空拳搶去,就算你贏。”
仇陽頷首:“可以。”
二人在太川城外比試,薛進趴在城牆上看熱鬧,見蔡丹紅身下那匹霧鬃青快若閃電,眼中有些許的豔羨:“真不錯。”
廖三趴在一旁,手裡還捧著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說:“是不錯,這蔡霸王長得可真俊,仇陽這小子,怪有福氣的。”
薛進扭頭看他,忽然問:“婉娘來隨軍嗎?”
“來呀!能不來嗎!”
“兩個孩子也帶著?”
“帶著月月,阿準……阿準,就待在祝宜年身邊。”廖三生怕別人說他這後爹當的不盡心,連忙解釋:“是阿準無意間聽到了我和婉娘說隨軍的事,阿準自己去找的婉娘。”
薛進又道:“婉娘還沒有身孕?”
廖三:“……”他又哪裡得罪這小肚雞腸的人了?
總不會是因為,他管蔡丹紅叫蔡霸王?
“婉娘,說想等阿準大一些,真正懂事了,再要個小小三。”廖三說到“小小三”,發出槓鈴一般的笑聲。
為了別人的孩子,不要自己的孩子,這世上怎麼那麼多人甘願當後爹。
薛進想到祝宜年把楚楚抱在懷裡的情景,咬緊了後槽牙。
城樓之下的比試愈發焦灼,那蔡丹紅在草原上騎馬遊牧長大,身下坐騎輕逸靈動,快的叫人摸不著影,仇陽便隻能通過急停轉向來攔截那匹霧鬃青的去路,二人皆是稍有不慎就會一敗塗地,瞧著倒是旗鼓相當。
薛進心情好了一點,覺得這實在是一段天賜良緣,日後楚熹知曉了也隻有感謝他的份。
“對了薛帥,少城主幾時來太川?”
“八月,九月,就那一陣子。”
“可是快了,說起來,那會楚楚都能坐著了吧?”
“嗯。”
薛進雖堅定的認為除夕夜老爹遇見的道士是騙子,但那朱雀轉世的谶言,他心裡莫名信了三分,怕楚楚真如道士所說命薄早夭,和楚熹一商量,決定廉賤些養活楚楚,不許旁人太尊重,便是街邊乞丐,也可喚她一聲楚楚。
這當中肯定沒什麼科學依據,架不住老人們都說這般養大的孩子健康皮實,不愛生病。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炷香眼看要燒到了盡頭,城牆下一黑一白兩匹馬越靠越近,將要分出勝負。
薛進輕嘆口氣,轉身走了。
廖三嘴上沾著瓜子皮,不禁問:“薛帥,不看啦?”
薛進淡淡道:“仇陽贏了。”
廖三忙扭頭往城下瞅,隻見仇陽勒馬急停,而那在草原上野慣了的霧鬃青失去控制,竟直愣愣的朝一仗黑撞來,仇陽不退不避,在兩匹馬相撞那一剎那,一把奪下蔡丹紅手中的馬鞭,隨即二人雙雙從馬背上飛了出去,滾落在地。
這……
贏了好事啊,幹嘛還嘆氣呢……
“少主!少主!”一眾馬賊瞧見蔡丹紅摔下來,忙一擁而上,想要將她攙扶起來,蔡丹紅咬唇,猛地揮開那些馬賊伸來的手,瞪著仇陽道:“你厲害,我服氣,可你這一仗黑,根本稱不上天下第一。”
是薛進下令要仇陽出戰,什麼一仗黑什麼霧鬃青,仇陽絲毫不在意,要他說,還是安陽的小毛驢最好。
仇陽將馬鞭扔給蔡丹紅,去查看癱在地上的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