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如今是強弩之末,氣力衰竭,不用薛軍打過去,他們自己就要分崩離析了。”
楚熹停下腳步,仰起頭看薛進:“你的意思是,亳州軍要散伙了?”
薛進也低頭看楚熹,楚熹的臉比從前圓了不知多少,整個人肉鼓鼓肥嘟嘟的,和“美”這個字一點不搭邊,不過薛進瞧著還挺順眼:“嗯,昨日太川守軍已經撤回了太川城。”
“那沂州那邊就沒給送糧草來?”
“沂州倒是想送,陸廣寧在信州吃了一場敗仗,丟了將近二十萬石糧草,都自顧不暇了,哪裡還有餘地照拂亳州,太川城主就是聽見了這風聲才撤兵回城的。”
“照這架勢,陸廣寧不是要完蛋了嗎?”
“完蛋不至於,你外祖父家的情形,你也曉得,正內鬥呢。”
十月份,晉州傳來消息,楚熹那個獨掌鍾氏一族五十年的外祖父突發急病過世了,他死的太突然,身後事沒能交代妥當,鍾家嫡系為爭權奪利,徹底亂了套,哪裡顧得上隔壁信州的陸廣寧。
“哎……”
“嘆什麼氣?”
“我外祖父,一直挺記掛我的,之前我落在土匪窩,他還想從祝宜年手裡調兵救我,沒想到……我都沒能見他一面。”
“你和鍾家還有來往嗎?”
“老爹有,我那些表哥表姐成婚,他都給送一份大禮,我老爹可是把我外祖父外祖母,當成再生父母看待,鍾家那些人,怎麼說呢,愛屋及烏吧。”
“……為何當成再生父母?”
“我沒同你說過這事嗎?”
薛進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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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熹笑道:“當年我老爹可沒如今這麼風光,安陽就是窮鄉僻壤的小地方,我娘為了等我爹上門提親,硬是託到了二十歲不嫁人,若非我外祖父外祖母看中我老爹是個可造之材,怎會放任女兒那般耗著呢。”
“怪不得……”
“你突然問這個幹嘛?你是不是惦記晉州?”
在原地站的太久,有些冷,薛進扶著楚熹慢慢的往前走:“是啊,薛軍終有一日要渡江攻打沂州,若鍾家能向薛軍投誠,拿下沂州就容易多了。”
楚熹想順利生產,就得多多運動,走路吃力也要硬著頭皮走:“你考慮的還挺長遠,所以,你打算幫鍾家人奪權?”
“雪中送炭的情誼,不是錦上添花能與之相比的,”
“嗯……這事你得同老爹說去,我和鍾家那邊真的不太來往,親戚我都認不清,哎,你知道我有多少個舅舅嗎?親舅舅。”
“多少?”
“八個,這還隻是親舅舅,還有還有,你知道我五舅有多少個兒子嗎?”
“……多少?”
“十二個,都是嫡子啊,你就說吧,他們窩裡鬥,你能幫誰?”
薛進皺起眉,他倒是知道鍾家內裡很亂,可沒想到如此的……枝繁葉茂:“怎會生那麼多?”
楚熹感嘆:“聽老爹說,我五舅前後娶了三次妻,這輩子沒別的本事,就在家生孩子了。”
薛進再度看向楚熹,一本正經道:“我不要那麼多。”
“你的意見不重要。”
“嗯。”
薛進暫時放棄了雪中送炭的計劃,當務之急是先捋清鍾家這些親戚。
楚熹在院裡轉了半個時辰,實在累了,薛進便扶她回屋。
這屋裡燒著木炭,總是暖意融融,楚熹進門的第一件事永遠是脫衣服。
“啊……好累啊。”
“小姐快坐下喝口水。”
楚熹蹬掉兔絨靴子,癱坐在塌上,朝站在一旁的薛進笑:“楚楚又開始練武了。”
薛進假清高,當著府裡丫鬟的面愛端著架子:“是嗎。”
冬兒笑道:“那日婉娘來看小姐,走的時候和奴婢說,小姐肚子冒尖,準是個男孩。”
“欸?她怎麼不和我說?”
“興許是怕說錯了,讓小姐空歡喜一場。”
楚熹看了眼薛進,叫丫鬟們都退下。
丫鬟們前腳剛離開,後腳薛進就跪倒在塌上,手摸著楚熹的肚子道:“婉娘有一兒一女,她說是男孩,一準不會錯。”
楚熹挑眉:“萬一是個女孩呢?”
要擱以往,薛進必定脫口而出“哪來那麼多萬一”,可楚熹懷有身孕這幾個月,他別的長進沒有,隻學會了說話之前要動腦子,走走心:“女孩是意外之喜。”
楚熹哼笑一聲,輕輕將他推開,腳搭在他腿上,頤指氣使的吩咐:“給我揉揉。”
薛進打定主意忍辱負重,很逆來順受的揉起楚熹的腳心。
可楚熹還是要挑刺:“你輕點,我這是腳,不是馬蹄子,打擊報復啊?”
薛進抿唇,放輕了一些力道:“這樣行嗎?”
“湊合吧。”
“……”
“你嘟囔什麼呢?你說誰狗仗人勢?”
作者有話說:
明天我要日萬了!
第100章
薛進好面子是人盡皆知的,軍中哪個將士敢當眾讓他下不來臺,他能給人家穿一輩子小鞋,一穿到死。
而楚熹呢,嘴甜會來事,識大體,顧大局,在人前總是把薛進高高捧起來。
薛進愛記仇,睚眦必報,同樣的懂得感恩,他真心感謝楚熹在外人面前展現的賢妻品質,因此私底下楚熹對他吆五喝六,他能忍的,就咬咬牙忍了。
捏腳揉肩這種大戶人家小媳婦都不屑幹,屬於丫鬟奴婢的差事,擱頭兩年……哎,也別頭兩年了,擱剛成婚那會,薛進都能跳起來指著楚熹的鼻子大罵一通,譬如“你把我當什麼”“我可是帶著十萬石糧草來的安陽”“別以為我欠你的”。
如今,薛進發自內心認為沒什麼大不了,更過份更出格的事楚熹也沒少做。
就像溫水煮青蛙,這種潤物無聲的轉變,別說當局者迷的薛進,便是旁觀者清的楚熹都想不起來薛進是怎麼一步步軟下身段的。
楚熹剛開始是故意踩著薛進的底線折騰他,楚熹喜歡看他那想怒不敢怒,忍又忍不住的神情。
可後來楚熹就發現,薛進的忍耐力在逐漸提高,底線越來越低,幾乎深不可測。
有時候她做一件特別出格的事,以為薛進肯定會勃然大怒,不曾想薛進那麼從容不迫的承受住了。
不愧是能在關內蟄伏六年的西北王,了不起。楚熹經常這般在心中感嘆,她知道薛進顧忌她腹中的孩子,才處處忍讓她,孩子生下來之後八成就沒有這待遇了,所以她更要把握住時機,不浪費薛進在她跟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楚熹的這種觀念,讓薛進真切體會到了懷胎十月的辛苦。
薛進打消了兒孫滿堂的念頭,他覺得楚熹說的話很有道理,孩子貴精不貴多,有一兒一女就足夠了。
轉眼十二月中旬。
常州極少下雪,冷是幹巴巴的冷,那北風刮在臉上,就跟小刀子似的,亳州靠近東海,冷是湿膩膩的冷,一絲絲寒氣直往骨頭縫裡鑽,便是穿著厚厚的冬衣也止不住的打哆嗦。
想挨過寒冬,必須得填飽肚子,飢寒交迫,就容易人心渙散。
亳州那十幾萬大軍吊著最後一口氣,隻盼著年關底下沂都能送來一批糧草辎重。
陸廣寧左右為難。
他手裡握著沂州、錫州、亳州、信州四塊地盤,又招攬了東丘合臨兩家的兵馬,按說輝瑜十二州沒有哪個比他勢力更大,問鼎皇位是早晚的事。
可自從新帝登基,他被打成反賊,珲州、渝州、兖州、楚州,晉州都惦記起錫州的礦山,擺明了要沆瀣一氣吞掉他,還口口聲聲的“攘外必先安內”。
陸廣寧實力再強勁,也難對付糧草充裕兵強馬壯的北五州,他不是不想幫亳州抵御薛軍,他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事到如今,陸廣寧隻能拋開從前的盟約,一門心思權衡利弊。
倘若他把糧草送去亳州,也不過是白養著十幾萬亳州兵馬跟薛軍硬耗,晉州這邊大抵也難以守住。反之,棄了亳州,穩保晉州,後方沂江猶如鴻溝,薛軍無論如何不敢渡江,他便可使出全力攻打楚州。
陸廣寧輕易的作出了決斷,隻象徵性的送去亳州三萬石糧草,以及一封悲切哀戚的親筆書信,向亳州三位城主表示,這就是他力所能及的全部了。
陸廣寧先是派兵馳援,又給予糧草,亳州三位城主自然無話可說,隻是這糧草完全供不上大軍用度,總不能回過頭去壓榨百姓。
正當阜康城主提議要铤而走險,出其不意再攻打常州時,薛軍七萬將士殺到了阜康城下,那七萬將士各個吃飽喝足,紅光滿面,帶著一股所向披靡的士氣,反觀亳州兵馬,面黃肌瘦,無所指望,不等薛軍殺進城,就做好了面縛歸命的準備。
阜康城主明知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仍誓死守城,被仇陽一刀斬於馬下,薛軍氣勢更為悍勇,一鼓作氣殺進阜康城,將城內守軍打的支離破碎,沂都軍逃了,東昌軍降了,剩下一個太川,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
薛軍這場持久戰打了足足一年,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亳州,將士們興高採烈,在亳州安營扎寨,預備舒舒坦坦的歡度年節。
楚熹挺佩服薛進。
這一年,薛軍有十五萬兵士壓根就沒上戰場,守城布防的同時把丘州合州的田地都耕種了,打從秋收起,薛軍這條過長的戰線無需再依賴糧道支撐,守城兵士完全能夠自給自足,省去了不知多少麻煩和隱患。
拿下亳州,倚江囤糧,操練出一支水軍,打造出一批戰船,便可安心等待天賜良機。
一步又一步,走的四平八穩,根本沒有吃過什麼大敗仗。
楚熹想不服都不行。
“小姐,先生來了。”
“哎,快,幫我穿下鞋。”
楚熹已有八個月身孕,行動頗為不便,不論老爹還是祝宜年,若有事找她,都會親自來她院裡。
楚熹穿上比從前大了不止一碼的兔絨靴,披著竇十一娘送她的紅綢百福鬥篷,像企鵝一樣邁著八字步,緩緩走到廳堂,朝祝宜年笑道:“先生。”
“快坐。”
“嗯!”
祝宜年看著楚熹緩慢而笨拙的坐在太師椅上,眉眼裡湧上一絲絲笑意:“近日感覺如何?”
“腰痛,夜裡翻身比較難,旁的倒也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祝宜年收回視線,端起熱茶抿了一口,問道:“薛軍攻佔了亳州,你接下來作何打算?”
楚熹手搭在肚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撫摸,沉默半響才道:“亳州雖是歸順了西北,但軍民長久的捱飢受餓,心裡大抵極為敵視西北人,薛進想徹底把亳州軍民納為己用,必定要以強權鎮壓,我想……等我生下這孩子,就把亳州要過來。”
“可薛進,恐怕不會給你太川。”
太川是江南唯一一處既有草原又沿海的城池,薛進定是要在此操練騎兵與水軍,太川城主遲遲不降,興許是想學著安陽談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