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這麼說,你是有把握拿下亳州了?”
“年前。”
“那拿下亳州之後呢?想渡江攻打沂都,恐怕沒那麼容易吧。”
薛進微微頷首:“沂都水軍乃江上霸主,江北各州糧草充裕,兵強馬壯,要一鼓作氣渡江攻城,無疑是痴人說夢。”
楚熹抿唇,接著問道:“你作何打算?”
“拿下亳州,守著沂江,操練水兵,休養生息。”薛進看向楚熹的小腹,露出一點堪稱溫柔的笑意,可說出的話卻足夠令人不寒而慄:“再讓朝廷那幫狗官多活個三年五載,權當是為楚楚積德了。”
……
薛進到底怕李善得知他擅自離營,在常德歇了一晚,翌日清早便匆匆趕回安陽。
半個月後,楚熹請大夫診脈,確認已有身孕,第一時間寫信告知薛進,與此同時也給老爹寫了封信,並讓老爹轉告自己的婆母大人。
待到八月秋收,挖渠修山之事步入正軌,天氣也漸漸涼爽,方才返回安陽。
今年常州並無什麼天災人禍,雖收成不如前兩年,但比起亳州不知強了多少倍,百姓們需要交納的賦稅不是太多,手裡有了米糧,有了耕地,還有那明年會更好的盼頭,精神面貌相較去年戰亂正酣時可謂翻天覆地。
最重要的是楚熹手底下悄然冒出一批常州子弟兵。
這些子弟兵都是歲數不大的少年郎,原本是奔著挖渠修山能賺點小錢,混口飯吃來的常德,在安陽城衛的管制下,漸漸習慣了兵士的紀律,又有楚熹刻意招攬,隔三差五宣傳一波“常州子弟為常州,殒身碎首又何妨”的觀念,少年郎們心思單純,順理成章的認定自己是常州子弟,理應為常州拋頭顱灑熱血,於是暗地裡自稱常州子弟兵。
薛進是西北人,頭上還有西北王的名銜,就連這薛軍旌旗也是後來才改的,誰也不會忘掉他們原來自稱西北軍。
常州子弟兵怎麼會給西北人賣命,常州子弟為常州,自然隻聽從常州郡守的號令。
楚熹粗略估算了一下,隻要各地官員都站在她這邊,在百姓當中積極號召,用不上三兩年,常州子弟兵就會壯大到十萬以上。
Advertisement
等明年見了收成,她再設法將合州要來,照葫蘆畫瓢的養出一批合州弟子兵,如此,安枕無憂不敢說,卻也無需受制於人。
其實,自打她有孕,薛進對她當真不錯,幾乎每隔一日便是一封家書,還會送些自己親手種的菜過來,她這麼處處防備一手,說老實話,挺狗。
沒辦法,靠男人哪有靠自己來得穩妥。
楚熹小算盤打的噼裡啪啦響,也擋不住她哗啦哗啦吐。
“嘔——他娘的,我要死了。”
“呸呸呸,小姐可別說這不吉利的話。”
楚熹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身體不錯,想當初去白崗莊接親,那號稱飛毛腿的飛毛腿都沒跑過她,哪裡想得到一懷孕會吐成這個死樣子。
“我不想生了。”楚熹靠在樹上,晃了晃腦袋,很認真的對冬兒道:“我真不想生了,我想明白了,生孩子風險太大,我不能遭這個罪。”
“小姐——”
“我難受,我真的難受。”楚熹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她知道是激素在作怪,可難受是真難受,她一坐馬車就想吐,完全要靠兩條腿走回安陽,不管吃什麼都吐,肚子裡老是飢腸轆轆,一點力氣都沒有,還得走。
楚熹越想越悲傷,扭身抱著樹幹嚎啕大哭:“我不生了嗚嗚嗚嗚。”
冬兒和夏蓮已經見怪不怪,楚熹不吐的時候,對腹中的小娃娃充滿了期待,一吐起來就恨不得當場落胎。
“小姐再忍一忍,咱們就快到驛官了,到驛官好好歇兩日。”
“我走不動了嗚嗚嗚,我好累啊,我餓嗚嗚嗚。”
安陽到常德這段路,薛進馬不停蹄用時一天一夜,楚熹足足走了半個月,才走了一半,走得她心力交瘁,悔恨交加。
“小姐……”冬兒敏銳地聽到一陣馬蹄聲,抬起頭向遠處看去,忽然一喜,忙對楚熹道:“小姐快看!是城主!城主來接咱們了!”
楚熹跟著抬起頭,見胖胖的老爹騎著一匹膘肥體碩的大黑馬,一顛一顛的奔著她來,哭的更大聲了:“老爹嗚嗚嗚,我不要生孩子了老爹嗚嗚嗚……”
冬兒和楚熹隻瞧見了老爹,沒有瞧見被他擋在身後的薛進。
薛進一聽她說不要生孩子了,也顧不得什麼長幼尊卑,身下那匹馬仿若離弦之箭,嗖的竄到楚熹身旁,縱身下馬,半跪到楚熹跟前,緊張兮兮地問:“怎麼了,還吐嗎?”
其實要沒人關心,楚熹吐也就吐了,誰讓冬兒夏蓮以及那些隨行城衛就差給她捧在手上,含在嘴裡。
越小心呵護她,她就越覺得難受,想作,不作一作骨頭縫裡都刺撓,所以看到老爹匆匆趕來才會更加放肆的哀嚎,這會見了薛進,簡直變本加厲:“你說呢!愛咋咋地!愛誰生誰生!我準是不生了嗚嗚嗚嗚……”
老爹遲一步趕到,看楚熹哭成這樣,心肝脾肺沒有一處不疼的,忙哄道:“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
薛進瞪了一眼老爹,老爹毫不客氣的瞪回來。
二人維系半年之久的塑料嶽婿情,在此刻分崩離析。
這節骨眼上,薛進到底不能和老爹撕破臉,轉過頭小聲對楚熹道:“別說氣話,還有不到七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
薛進是打心眼裡認為“不到七個月”很短暫,想以此寬慰楚熹,殊不知這“不到七個月”對楚熹而言簡直猶如一千年,她抬起手衝著薛進的腦袋就是一巴掌:“去你的一眨眼!”
“……”
薛進被打蒙了,瞳仁僵硬的轉動,視線劃過老爹,冬兒,夏蓮,以及那一眾目瞪口呆的安陽城衛,隻覺得自己身為一個男人,身為薛軍主帥,身為西北王,尊嚴和臉面都被楚熹這一巴掌打進了塵埃裡。
老爹也有些傻眼。
自楚熹和薛進成婚以來,不論人後如何,人前楚熹都會給足薛進體面,這麼明晃晃的一巴掌,著實……讓老爹都感到出格。
生怕薛進會惱羞成怒,當眾給楚熹難堪,老爹趕緊打圓場,假意訓斥楚熹:“三兒!你都多大的人了!要不了多久都要當娘了!說話做事怎麼這般不分場合!”
楚熹一愣,不哭了,不鬧了,癟著嘴抽泣,那雙紅腫的大眼睛裡積滿了淚珠,委屈巴巴可憐兮兮的望著老爹。
老爹:“……”
薛進滿腔怒火被楚熹吧嗒吧嗒無聲的眼淚熄滅殆盡,又轉過頭去瞪老爹,臉上仿佛寫著“關你屁事”四個大字。
老爹:“……”
作者有話說:
時間加速即將頻繁上線
其實我也想讓楚楚早點出來
第99章
古人雲,兒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
這句話和兒女爹娘沒什麼關系,重點是橫在兒女爹娘之間的兒媳和女婿。
老爹算看明白了,小夫妻倆家務事他就不該摻和,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他操哪門子闲心,他消停等著抱孫子就完了。
老爹背過手,給兩個丫鬟和一眾城衛使眼色,眾人便心領神會的四散開來,都不再往這邊瞧。
楚熹不哭出聲,眼淚卻一對一雙的往下落,她把手縮進袖子裡,不住的用袖口去抹眼淚,眼睛哭紅了,鼻尖也揉紅了,看著是真叫人心疼。
薛進暫且放下她揮巴掌打自己這件事,低聲問:“到底哪不舒服?”
楚熹止住眼淚,認真的想了想,又崩潰的哭起來:“就是不舒服嗚嗚嗚……”
“……”
薛進從前以為女子有身孕就跟貓揣崽一樣,起初瞧不出什麼,不過肚子圓點,顯得胖點,等能瞧出來了,差不多也該生了,期間一切如常,活蹦亂跳。
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究竟是怎麼個不舒服法,能把堂堂的安陽楚霸王逼成這樣。
這才三個多月,還沒顯懷……
薛進忽然之間感覺那“不到七個月”無比的漫長。
“薛,薛進……”
“嗯?”
楚熹抽抽噎噎的看向他,很深刻的反省自己:“對不住,我方才不該打你,我不是故意的……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薛進沉默片刻,心不甘情不願道:“沒事。”
按說大庭廣眾之下這一巴掌,足夠薛進記仇半年,可他記仇又如何,楚熹懷著身孕,他難不成還能報復回去?
楚熹都和他道歉了,他再斤斤計較,就太斤斤計較了。
“但我……”楚熹吸了吸鼻子:“打完你,覺得舒服許多。”
薛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在自己身上翻了半天,找出一條帕子遞給楚熹,楚熹接過帕子,使勁的擤了一把鼻涕。
薛進見她不抽抽搭搭了,才問道:“為什麼?”
楚熹捏著帕子一角,拭去眼淚,誠懇且誠實地說:“我懷的,是咱倆的孩子,我一想到就我一個人受罪,特煩你,特恨你。”
“……”
“煩”還好些,“恨”這個字眼太重了。
薛進心裡莫名咯噔一下。
他原想著,楚熹懷上和他的孩子,那孩子就能像座小山似的壓住楚熹滿腹花花腸子,從此他便能高枕無憂。
可楚熹說恨他,因為這個孩子隻有一半屬於楚熹,還有一半屬於他,且屬於他那一半非常的不值錢。
薛進腦子轉得很快,完全稱得上兵貴神速:“雖是咱倆的孩子,但跟你姓楚啊,隻管我叫聲爹罷了,你也說過,但凡你生的,不都得管我叫爹,跟我有什麼關系。”
薛進在詭辯。
若楚熹情緒起伏沒有這麼激烈,絕對可以找出漏洞從而進行反駁,隻憾楚熹被孕期激素控制住了,聽了薛進的話,竟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是啊,孩子是她的,跟薛進有什麼關系。
楚熹一腔怨氣驟然被將要成為母親的責任感取代,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朝薛進眉眼彎彎的笑,即便她眼睛腫的像一對桃子,薛進也從中感受到了母性光輝的美麗。
楚熹大抵是神經性嘔吐,被薛進“點醒”後,放下了耿耿於懷的憤懑,終於不再一坐馬車就頭暈惡心,在薛進和老爹的陪同下順順利利的回到安陽。
楚熹回到安陽,足足窩在床榻上歇了一個月,每日除了吃就是睡,臉頰肉眼可見的圓潤起來。
曹姨娘雖隻生育了一個老大,但她畢竟是有處事經驗的資深婦女,聽說楚熹這狀態,心裡覺得十分不妥,又不敢對著易燃易爆炸的楚熹指手畫腳,斟酌多日,在九月初的某個傍晚早早等在安陽府門口。
曹姨娘是要蹲守薛進。
其實以她這不上不下的尷尬身份,同樣有些畏懼薛進,薛進是上門女婿不假,更是統率三十萬大軍的西北王,她一個半奴半主,管家的姨娘,要在薛進跟前拿長輩的架子,她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可關於楚熹的事,她不能跟那當爹的說,也不能跟那當兄長的說,安陽府的正經女眷總共就兩個,一個是剛懷上身孕在養胎的竇十一娘,一個是剛嫁進門沒多久的老二媳婦,兩個女眷同楚熹幾乎沒來往,在她們眼裡,楚熹就是楚家說一不二的姑奶奶,躲著還來不及,怎會跑去話家常,交流做女人做母親的心得。
曹姨娘思來想去,就隻能和楚家這上門女婿嘮叨兩句了。
說老實話,薛進對府裡這四個姨娘都挺客氣的,起碼比對他那嶽丈客氣,見到曹姨娘,朝她點點頭,輕喚了聲:“姨娘。”
“姑爺,別忙著走。”
“姨娘有事?”
曹姨娘笑笑,盡可能慢條斯理地說:“三姑娘自打從常德回來,就老在屋裡躺著,吃喝也不節制,這可不行呀。”
薛進看曹姨娘的眼神略帶了一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