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可以的,娘,我走了。”
廖三望著阿準的背影,忍不住說:“祝大人不愧能做少城主的先生,阿準在他身邊才幾日的功夫啊,瞧著穩重多了。”
婉娘也不禁附和:“是呀,阿準跟著祝大人,當真學到了不少。”
“好事好事。”
“月月,到娘這來。”
月月搖頭,猛地扭身抱住廖三的脖子:“月要姍姍。”
月月這一下,不偏不倚的正撞在廖三肩膀上,廖三面色微變,強忍著疼說:“你忙活一清早,自己還沒撈著飯吃呢,我幫你哄著月月,你快些吃。”
“……”婉娘走到櫥櫃前,從最頂上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小罐子,月月一看見那小罐子,立刻從廖三懷裡跳下去,一搖一晃的跑向婉娘:“糖糖!”
罐子裡是牛軋糖,這糖貴得很,更不好買。婉娘抓了兩塊,放到月月手心裡,柔聲道:“月月去屋裡吃。”
“嗯!”
月月捧著糖高高興興的進了屋,這房檐下就隻剩廖三和婉娘。
若擱在平常,廖三巴不得能和婉娘多多單獨相處,可此刻肩膀上的傷一陣陣疼,往外湧著血,用不多久便會浸透貼身衣物,廖三怕婉娘察覺端倪,起身笑道:“我突然想起大營還有點事……”
“將軍。”
“哎。”
“你……是不是受傷了?”
廖三心裡一緊,悄然後退:“沒,沒有。”
Advertisement
婉娘盯著他愈發慘白的臉色,眼眶泛熱,背過身道:“將軍既有事,就先回去吧。”
小婦人的聲兒裡帶著哭腔,身形又那般纖細柔弱,廖三怎還舍得走,咬咬牙,幹脆說了實話:“隻是一點小傷,不打緊,我瞞著你,是怕你嫌我,我知道你……”
廖三說到這,忽而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婉娘的手腕:“婉娘,我廖三自生下來就沒爹沒娘,沒家沒業,倘若我真有個好歹,連個給我掃墓祭拜的人都沒有,我……我不願到死還是孤身一人,也不願做個孤魂野鬼,婉娘,我是真心實意的想跟你好,想跟你成個家,想跟你過一輩子……”
“……”婉娘淚盈盈的看著他:“若將軍往後建功立業,封官拜爵,可會嫌棄我們孤兒寡母。”
“怎會!我隻怕,阿準和月月長大了,嫌我是個外人……”
分明是那般英武的男子,此刻卻低眉順眼,可憐兮兮,婉娘不禁心軟,破涕為笑。
……
楚熹一回到府裡,就迫不及待的命人燒水沐浴,把自己從頭到腳洗了個幹幹淨淨,而她穿去大營的那條衫裙,直接被冬兒一把火燒掉了。
按冬兒的話說,簡直跟破抹布一樣。
“你們是不知道,那大營裡真是要什麼沒什麼,我一連喝了五日的粥,嘴裡一點滋味都沒有,真難為兵士們能忍耐得住。”
“再過半月瓜果青菜就下來了。”冬兒往楚熹背後放了一個軟墊,笑著說道:“那會能好一些。”
楚熹挪了挪屁股,舒舒坦坦的靠在塌上:“這倒是,我瞧他們在大營裡種了不少菜,哎,這仗打得也是不易。”
“那姑爺今晚可回來?”
“呃……興許。”
夏蓮端來茶點,一一擺在案幾上:“奴婢還以為小姐會和姑爺一塊回來呢。”
“大營裡軍務繁重,哪是他想回來就能回來的。”楚熹喝了口熱茶,隻覺齒頰留香,深感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妙不可言,喝完茶,想起正事:“對,常州那些官員可都走了?”
“前日走的,小姐不說奴婢都忘了,有個叫林……林什麼來著。”
“林敏意?”
“是了,他有些話本要當面跟小姐說,可遲遲不見小姐回安陽,便給小姐留了一封信。”
信就放在臥房的書案上,夏蓮很快拿來。
楚熹拆開一看,不由笑了。
這林敏意上過私塾,又做過農活,長久身處田地裡,同貧苦百姓打成一片,所見所聞比她和祝宜年平實且接地氣,對楚熹挖渠引水、修山築田的決策提出諸多意見,而每一條意見之後都補充了更加完善的新方案。
楚熹捧著這封信,簡直如獲至寶:“真沒想到,這林敏意竟有此等才能,冬兒!快給我拿雙鞋!我要去找先生!”
楚熹剛穿上鞋,一個小丫鬟快步走進門,嬌聲說:“小姐,廖將軍求見。”
“他還挺會趕巧。”楚熹估摸著廖三來不是報喪就是報喜,便問小丫鬟:“他臉色怎樣?是哭是笑?”
“笑著的,笑得美滋滋呢。”
楚熹聞言,便知道自己這媒人做成了。正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不單單要替廖三準備聘禮,連婚事也得一齊張羅,雖心裡高興,但仍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我真是天生的勞碌命啊。”
“小姐可是要給廖將軍辦婚事?”
“嗯啊。”
“按說廖將軍的婚事應當姑爺張羅,小姐替姑爺擔下了一樁苦差,可得向姑爺賣賣好呢。”
冬兒隨口一句話,卻叫楚熹抿唇偷笑。
昨晚她對薛進,著實不是很客氣,這會薛進心裡指不定憋多大火氣,晚上回來準要對她發難,不過……看在她幫廖三解決了婚姻大事的份上,薛進怎麼著也要給她留一點情面。
楚熹這樣想著,迎面走過去向廖三道喜:“恭喜呀廖三爺。”
果如小丫鬟所說,廖三不僅笑,還笑得美滋滋:“少城主大恩大德,廖三永世難報。”
“你說這話就太見外了。”
“那咱什麼時候去提親?”
“你說這話就太不見外了。”
又是向婉娘提親,又是找祝宜年商議開渠修山的事宜,又是請老爹和管家預備廖三的婚典,楚熹腳打後腦勺的奔波了一整日,天黑才回到住處,累的一點力氣都不剩,隻往塌上一躺,要死不活的喚道:“冬兒,快給我弄點吃的,我要餓死了。”
等了好一會,滿院丫鬟沒一個回話,楚熹坐起身,發覺屋裡黑漆漆的,有些疑惑道:“欸,怎麼不掌燈……”
“我讓她們都回屋睡了。”
薛進突然開口,結結實實的把楚熹嚇了一哆嗦:“我靠!你站在那幹嘛!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啊!”
薛進站在博古架旁,幾乎與那博古架融為一體,他冷笑了一聲,緩步走向楚熹,他走一步,楚熹便往後退一退,直到背抵著牆,退無可退,才顫著聲道:“你……你別亂來啊。”
“昨天晚上你想什麼了。”薛進手撐在案幾上,微微俯身,衣袖向一側滑落,紅燭淺光下,他手腕那一圈紫色的淤痕格外顯眼。
楚熹腦海中浮現出他昨晚紅著眼睛拼命想掙開繩子的模樣,不自覺咧開嘴,露出一小排潔白的牙齒。
“……你真是色膽包天。”
“夫君別生氣,我也沒做啥傷天害理的事,這,這不就是閨房之樂嗎,咱們夫妻之間何須計較太多。”
“閨房之樂,行啊,娘子樂完了,該讓我樂樂了。”薛進伸出藏在背後的那隻手,手心裡緊握著兩條繩子,正是楚熹用來綁他的那兩條。
楚熹訕訕一笑,壓下他的手道:“別鬧,我有正事要跟你說呢,那個,我今日去向婉娘提親了,婉娘也點頭答應了,這月十五,良辰吉日,給他倆辦婚事,你覺得如何?當然!這樁婚事不用夫君操一點點心!我全包了!”
“……”
楚熹解決了廖三的婚事,就是解決了薛進的心病。
薛進看著她,把繩子丟到一邊:“下不為例。”
“一定一定!來,夫君快坐下,讓我瞧瞧你臉上的傷。”
“嗯……”
不知為何,楚熹這殷勤諂媚的態度,令薛進思及兩年前那段如夢似幻的日子。
薛進鬼迷心竅似的想,若是,楚熹能老這麼待他,偶爾讓楚熹樂一樂,也無傷大雅。
“這舒痕膠果然好用,夫君臉上的傷都結痂了,等過兩日血痂脫落,保準一點疤都不留。”楚熹一邊說著,一邊拿手摸了摸血痂。
薛進猛回過神,推開楚熹的手:“疼。”
“還疼嗎?”
“有點。”
“我幫夫君吹吹就不疼了。”
楚熹溫柔小意的哄著薛進。
因為今晚他那雙手還得綁起來。
……
四月十五,廖三大婚。
楚熹幫廖三操持完婚典的第二日便啟程前往常德。
按計劃,這條縱橫常州一千二百裡的水渠將始於常德,西經順清至猴子山,東經安陽至邰蒼山,由這兩處回歸沂江。
楚熹身為常州郡守,有監工之責,就不得不在常德暫住一陣子,考慮到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不能應付生活起居上的瑣碎,她特地帶上了冬兒和夏蓮。
一行人走走停停,在路上耗了足足兩日才抵達常德。
常德如今沒有城主了,薛軍一個叫張烈的謀士兼任巡守,張烈得知楚熹要來,早早領著部下到城外相迎:“卑職張烈見過郡守大人!”
張烈是西北人,李善一手提拔起來的謀士,並非薛進親信,故而自稱“卑職”,也不稱楚熹為“少城主”,雖態度恭敬,但一開口便是親疏有別。
楚熹戴好幂籬,下了馬車,親手將他扶起:“張大人免禮,我常聽夫君贊你用兵如神,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真氣度不凡。”
若崔無在此處,肯定會覺得楚熹這臺詞特耳熟。
張烈能得李善看重,率兵守城,自然不是那麼好籠絡的,他朝楚熹笑笑:“郡守大人過獎了。郡守大人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早已疲乏,卑職已將城主府收拾妥當,請郡守大人下榻。”
張烈行事滴水不漏,卻擺明了自己的立場,楚熹不再繼續熱臉貼冷屁股,點點頭道:“好,多謝張大人。”
四月中旬,水田裡稻谷拔節蹿高,百姓們有了吃飽穿暖的盼頭,便是眼下還吃不飽飯,心裡也美得很,仿佛冒出使不完的力氣。
一聽說郡守大人要挖渠引江水,開荒灌農田,多勞者多得不說,還供吃供住,常德各鄉就沒有不響應的,百姓們紛紛背著包袱行囊、提著鋤頭鐵锨趕來常德城,短短幾日便召集了六萬百姓。
正式動工!挖渠修山!
楚熹在常德改天換地,折騰的死去活來,薛進在大營卻清闲的很。
亳州軍一朝兵敗,傷筋動骨,徹底打消了佔據安陽的念頭,隻能勒緊褲腰帶和薛軍耗到底。
薛進每日除了操練兵馬,就是帶著兵士們找地方種菜,再不就到山裡去打野.味。
反正,他不想待在大營,不想看見廖三。
偏偏廖三總能逮住他。
“薛帥!薛帥!”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