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你薛進主動提出的入贅,休想在此事上含糊其辭,蒙混過關。
當婊.子還要立牌坊,這怎麼能行。
“這一封信是給晉州你外祖父家的,這一封是給沂都陸大夫人的,這一封還有這一封,送去亳州……”
“薛軍是反賊,如今鍾家明面上還是站朝廷的,又不會有人來,何必搞這麼麻煩。”
“來不來是他們的事,我們得都知會到了,再說人不來,禮總得來吧,你表哥成婚那會,我可實實在在掏出了二百兩黃金。”
楚熹將那些信推到一旁,伏在案幾上道:“先別管這個,老爹,我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談談。”
圍繞著老爹的瑣事太多,實在令他焦頭爛額,眼睛也不抬一下道:“恁說,恁說,老爹聽著呢。”
“明年……不,今年是荒年,糧食會不會很緊缺?”
“恁要跟老爹說這些廢話,就往後退一步,老爹這還有正事,哎呦,我都忘了給恁三叔公寫信了,咱楚家可就這一個歲數大的老親戚,得把他接來。”
“薛進答應我,成婚之後把常州交給我管,我按照給朝廷的賦稅,給薛軍賦稅。”
老爹猛地抬起頭:“什麼!恁知道往年常州要給朝廷多少賦稅嗎!糧草八十萬石!生絲兩萬斤!棉花二十萬斤!那些雜七雜八的就不說了,光這幾樣上哪弄去呀?肚子都填不飽,哪還有百姓養蠶種棉。”
“你別激動嘛,我自是有辦法,才敢這樣允諾的。”
老爹忽然反應過來,不敢置信的盯著楚熹:“恁是想要把持常州。”
楚熹“嗯”了一聲:“常州名義上是薛軍的地盤,可守著這片地的到底是常州百姓,算上各鄉各縣,常州起碼有上百萬人口,老爹恁想啊,咱們能在薛軍的猛攻之下守住安陽城,靠的是什麼,難道是那不足萬數的城衛嗎?”
“自然是……百姓。”
“對呀,若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聯合百姓的力量,那常州就是楚家的常州,常州真正的主人,是民心所向,而非強權所迫。”
Advertisement
楚熹和薛進談那麼多條件,又要糧草又要謝燕平的,本質上都是煙霧彈,她主要目的就是常州,不論將來薛軍是勝是敗,她手裡得攥著一張分量足夠的保命符。
老爹看楚熹的眼神徹底變了。
他還記得兩年前的某天夜裡,他正和老大老二商量開礦之事,楚熹忽然氣勢洶洶的從外面闖進來,挺直腰杆,很硬氣的同他道:“我有個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談談!”
那場談話的開頭,與今日相差無幾。
可當時楚熹都說了些什麼呢。
“我要和薛進成婚!”
“我不在乎什麼門當戶對,我隻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我隻喜歡薛進!我要和薛進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或許是命運弄人,時隔兩年,楚熹方才得償所願,而她如今的所思所想,早已和兩年前天差地別。
老爹莫名紅了眼眶,嗓子裡含著哭腔道:“三兒,是老爹沒能耐,是老爹對不住恁,不能叫恁吃好的,玩好的,還得整日為這些事操心。”
“不是的老爹,我覺得,我似乎長到這麼大,才活出一點滋味。”
楚熹這番話,有一半是安慰老爹,有一半是發自真心。
九年義務教育,三年高中,四年大學,步入社會,參加工作,她人生中最好的那一段時光,都過得渾渾噩噩,埋頭苦讀,拼命努力,卻始終不知意義何在,每天除了痛苦就是煎熬,就連死也死的沒有絲毫價值。
哪怕到了這個世界,成為衣食無憂的楚家三小姐,她依舊是看不到前路,稀裡糊塗,隨遇而安。
想談個戀愛彌補遺憾,還沒談明白,想遵從老爹的意思結婚生子,又由不得她。
時至今日,在這天下人都身不由己的亂世中,楚熹終於意識到自己要做什麼,而非應該做什麼,不得不做什麼。
……
薛軍動作很快,隻用了兩日功夫,便將大婚當日所需的一應物件從常德運往安陽,足足十幾車,再算上安陽,可以說傾盡兩城之力,舉辦一場婚典,從從容容的盛大隆重。
於是婚期定在正月十二。
初十,羅統領帶著司其板凳等人去白崗莊給未過門的薛進送嫁衣。
司其堅定的反駁:“那叫喜服。”
羅統領搖搖頭,態度也很堅定:“真是嫁衣。”
因大婚那日楚熹要來白崗莊迎親,白崗莊內也簡單布置了一下,大樹上纏了紅綢,家家戶戶門口都貼了喜字,掛了燈籠,還有十萬石糧草,作為薛進的嫁妝停放在莊子口。
司其離老遠就看見廖三帶著一隊人馬在那吵吵嚷嚷,走過去問:“這是做什麼呢?”
廖三扭頭,沒理司其,先把板凳拎到跟前:“好家伙,你真是胖不少啊。”
板凳嘿嘿的憨笑:“少城主說我是廖三爺的小弟,虧待我就是對廖三爺不尊重,所以頓頓都給我肉吃。”
“嘖,老子都沒說頓頓吃肉,你是跑去享福了啊。”
廖三看板凳被養的這麼壯實,心裡對楚熹的敵意稍稍減輕,這才對同樣胖了一圈的司其道:“這些糧草是要和薛帥一塊進安陽城的,得打扮一番,不能給薛帥丟人,這不嘛,扎上紅綢子,顯得喜慶一點。”
說完,他視線落在羅統領和一眾城衛身上:“是來送喜服的?”
薛軍攻城之時,廖三一把大刀殺到城下,連威力十足的陶罐彈也不放在眼中,羅統領親眼見過他的彪悍做派,故而客氣的糾正道:“是嫁衣。”
“嫁個屁衣,讓你們少城主來白崗莊迎親,已經是很給你們少城主面子了,少來這套,入贅就是入贅,跟嫁這個字沒一文錢關系。”
羅統領笑而不語。
其實廖三這般義憤填膺也沒錯,歷來男子入贅都有個規矩,先讓新郎官到女家居住,再讓那家的女兒住到外祖家,待婚娶吉期,新郎官照樣騎著高頭大馬,領著八抬大轎,風風光光的去新娘子外祖父家迎親,各種儀式遵循古例,與尋常嫁娶毫無差別。
反正就是掩人耳目,自欺欺人的“入贅”。
李善當然也提出了類似的方案,被楚家父女無情駁回,李善本想發怒,可見薛進一副“隨便無所謂愛咋咋地”的模樣,倒不好再多嘴,隻能同意楚家的安排。
所以,楚熹迎親,薛進這邊便是無可爭論的出嫁,那喜服到羅統領嘴裡也寸步不讓的成為嫁衣:“不知薛帥在何處,得請他試一試這嫁衣,要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好拿回去讓裁縫改。”
見廖三要發怒,司其忙道:“我知道薛帥在哪,我領羅統領去。”
羅統領不卑不亢的點點頭:“多謝小司將軍。”
廖三望著司其和羅統領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聲。
板凳不解的問:“三哥,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堂堂西北王要出嫁了!真是豈有此理!”廖三作為薛進的部下,深覺面上無光,因此頗為懊惱。
一旁的小弟道:“三哥別氣!我們報仇的機會來了。”
“什麼機會?薛帥入贅到安陽,那楚熹不騎在我脖子上拉屎,我都謝謝她了,還報仇……你倒是說說,怎麼個報仇法?”
“既然他們非要把入贅說成出嫁,我們何不順水推舟,照著女子出嫁的規矩辦,等迎親的隊伍來了,我們就堵著門不讓進,好好折騰楚熹一番!”
廖三聞言,當即面露喜色:“這法子可以啊!你小子真有幾分腦筋,行!叫弟兄們都過來商量商量!非給她設下七七四十九難不可!”
楚熹並不知道白崗莊有七七四十九難在等著她,也沒空打聽白崗莊的動向,她實在太忙了。
安陽府裡連著辦兩場婚事,按理後面這場要更輕松一些,可誰讓一方是堂堂少城主,一方是堂堂西北王,用府裡老管家的話說便是“金公主招贅玉驸馬,金鑲玉的鑾駕,金鑲玉的床榻”。
小到喜宴上的杯盞碗盤,大到迎親時的車馬隨從,哪一樣都不敢怠慢,有不能做主定奪的,自然要去問少城主的意思。
一直到大婚當日,楚熹都沒能落得一刻清闲。
她這邊正在換喜服呢,就有管事嬤嬤來問:“少城主,驅邪祟的爆竹是迎親的路上放,還是迎親回來再放?”
“回來再放,本來就沒多少爆竹,給百姓們看個熱鬧就完了。”
“哎!”
老嬤嬤走後,又來個小丫鬟:“城主讓奴婢來問問,拜高堂的時候他真的不用回避一下嗎?”
楚熹扯著喜服上的紅綢,快步走出臥房,對那小丫鬟道:“你去告訴城主,讓他安心坐著就行,不用想那麼多。”
小丫鬟領命離去,楚熹忙喚冬兒:“來幫幫忙,我系不上了。”
冬兒三兩下疊好喜被,走到楚熹跟前,忍不住笑:“小姐系反啦,這個花應該在前面的。”
“我說我怎麼系不上呢。”
“小姐別慌,大姑娘上花轎,早晚得有這麼一回。”
“這話你得去跟薛進說,又不是我坐花轎。”
冬兒微怔:“小姐真要讓薛,嗯……讓姑爺,做花轎啊。”
楚熹本來還在跟自己的喜服較勁,聽到這一聲姑爺,不由扭過頭來:“我聽你喊薛添丁姑爺,咋這麼別扭呢。”
冬兒老實說:“奴婢也別扭,可就得這麼叫,小姐以後也不能管姑爺叫什麼薛添丁了。”
“那我叫他……夫,夫君?”
夫君二字一出口,楚熹和冬兒同時打了個哆嗦,異口同聲道:“太肉麻了。”
冬兒不禁擔憂:“小姐要是這都叫不出口,那洞房花燭……”
楚熹:“這我可以。”
冬兒:“……”
穿好喜服,又要進行各種儀式。
幸而有個老大在前做參考,到楚熹這裡就得心應手了,早早完畢,出門迎親。
其實出門迎親的時候,還有一道安陽舊俗,要找一幫六七歲的小孩,追在新郎官後面起哄,喊幾聲“接新娘子去嘍”,告知送子神婆,寓意多子多福。
安陽少城主大喜之日,滿城的小孩都來看熱鬧,根本不用刻意去找。
可喊什麼呢?
那薛進畢竟是個男子,喊新娘子未免太羞辱人了,若一點動靜沒有,則稍顯冷清。
會看眼色的百姓便低頭撺掇自家小孩:“快,快喊去接新姑爺。”
六七歲的小孩,多少懂事了,不像父母那般事事以能過太平日子為先,輕易接受攻打安陽城的敵軍主帥入贅,仍以為敵軍主帥是仇人,繃著臉不吭聲。
“嘖,你這孩子,不聽話是不是!看老子回家怎麼收拾你!”
“我就不喊!”
迎親隊伍吹吹打打,鑼鼓喧天,楚熹聽不見沿街兩旁的動靜,隻見道邊一個小孩雙手抱懷,滿臉嚴肅,而背後的大人對他拉拉扯扯,很是惱怒,便拿了個荷包朝那小孩丟過去:“喏!拿去買糖人!高興點!”
小孩手捧荷包,仰起頭怔怔地望著楚熹,不顧身後道喜道賀的父親,大聲問道:“少城主為何要與薛進那賊首成婚啊!”
孩子不大,嗓門挺大,幾乎蓋過了後方的鑼鼓嗩吶,可見心中存了不少的怨氣。
也是,為了抵御薛軍,安陽城百姓可謂出錢出力,對於楚熹和薛進的婚事,有那樂見其成的,就有那百思不得其解的。
楚熹得意的屙說:“他長得好看呀,你長大了難道不想娶個好看的新娘子嗎?”
小孩忽然笑了,高舉荷包,圍著迎親隊伍蹦蹦跳跳,滿口喊著:“接新娘子去嘍!”
有他帶頭,周遭這般歲數的小孩都跟著喊起來,一個接著一個,簡直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