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笑道:“原來是先生送的,難怪了,一對珠子而已,再怎麼稀罕,對先生也算不得什麼。”
冬兒似乎並沒有覺得有哪裡不對。
可楚熹盯著那對珍珠耳墜,心裡莫名有些別別扭扭。
祝宜年若給她送一塊墨,送一支筆,她還不以為然,首飾這東西,從祝宜年手裡拿出來,怎麼看都違和感滿滿。
算了,也可能是祝宜年恰巧有,又見她總戴著珍珠墜子,所以順水推舟就送給她了。
楚熹把墜子收好,交給冬兒,笑著問道:“還得給我這新大嫂回禮呢,你說我要回什麼?”
冬兒想了想說:“嗯……不能回的太貴重,差不多就行,要不就回一支白玉發簪?”
大嫂剛進門,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從前也就那一面之緣,到底稱不上什麼一家人的親情,楚熹並不是那麼上心,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你看著預備吧,我去睡一會,養養精神。”
“小姐夜裡還要去鬧洞房不成?”
“鬧什麼洞房啊,我是怕薛軍趁著安陽城辦喜事,來個夜襲。”
楚熹所料不錯。
李善的確有要夜襲安陽的心思。
誰讓楚熹截了薛軍的缁車,還敢那般獅子大張口。
可與一眾將領軍謀商議了大半日,仍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攻城之計,要想攻下安陽城,必定要犧牲上萬薛軍兵士的性命。
攻打常德那種大城,死傷多一些就罷了,為著小小的安陽,實在不值當,傳出去也不好聽,太折煞薛軍的威名。
就在李善舉棋不定時,後方忽然傳來一道緊急軍情,稱渝州和兖州兩位總兵都督家於年前達成聯姻結盟,渝州送往兖州二十五萬石糧草,以及箭矢火藥等等軍需,意圖十分明顯,是要兖州起兵攻打丘州,隻要打下東丘城,就從根源上割斷了薛軍的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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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薛軍失去了後方的糧草供給,二十餘萬兵馬便會被困守在南六州。
因手中暫時沒有可以和沂都制衡的水兵,薛軍隻能通過陸路攻城略池,而由丘州至常州的這條戰線被拉得過長,丘州守軍不足六萬,是極容易被兖州攻佔的。
李善聞訊不由心生焦灼,想要率兵回丘州防守。
就在這時,他手下的一個將領提議道:“大將軍,我們就這樣撤兵豈不是太可惜,不妨一鼓作氣把安陽打下來,有了安陽那引爆火藥的法子,以後還怕北六州的兵馬來攻城嗎?”
是啊,便豁出一萬將士的性命,隻要把安陽打下來,從此往後就再無後顧之憂。
李善發了狠心,也不提什麼夜襲了,下令讓全軍將士安心休整兩日,初三晨起出兵,巳時攻城,定要在天黑之前奪取安陽。
李善獨斷專權,壓根沒有和他的小外甥商量。
給廖三等人氣得夠嗆,找薛進抱怨:“這李善大將軍實在太不把咱薛帥放在眼裡了!這麼大的事,連知會也不知會一聲!”
崔無難得附和廖三:“大將軍此舉,過於草率,全然是拿將士們的性命去喂安陽城的火炮。”
大營缺少木炭了,饒是主帥的屋子,也不能總燒的那麼暖融融,薛進有些冷,給自己煮了一壺熱茶,白蒙蒙的茶氣從壺嘴裡湧出來,那麼稀薄淺淡,一吹就散。
廖三急了:“薛帥,你倒是說話啊。”
“你想讓我說什麼?”
“那不然我們,就真照著他李善的意思攻打安陽?”
廖三雖是莽夫,但也曉得這麼打仗是要死很多人的,他不怕別的,怕自己手底下的兄弟冤死。
薛進沉默片刻後問崔無:“年前珲州和兖州才聯姻,押送糧草去兖州也就三五日的事,軍情為何來的這般快。”
崔無道:“事權從急,東丘那邊用了信鴿。”
飛鴿傳書是傳送軍情最快的法子,也是最不妥當的法子,這信鴿一路上翻山越嶺,難保不會碰上個意外,或被人半道截下,或被雄鷹獵殺,為保險起見,總要放出上百隻信鴿。
軍情送到白崗莊,自然也容易送到安陽城。
薛進笑笑,提起壺,倒出一盞茶:“既然大將軍都下了決心,又豈是我能勸阻的,隨他去吧。”
廖三聽聞此言,當即打定主意,起兵攻城那日他絕不會帶著弟兄們上前送命。
初一這一整晚,楚熹都沒睡安穩,就怕薛軍來夜襲,誰承想等到天亮外頭也沒個動靜。
按理說薛軍沒有攻城,是好事一樁,可楚熹心裡總隱隱不安,待大嫂給老爹敬過茶,一家人吃過早膳,楚熹便匆匆趕去了北場。
到了北場,找到郭泉,詢問城中火藥餘量。
郭泉給出她一個不太理想的回答:“恕屬下直言,礦山封閉,硫磺短缺,若薛軍正面攻城,恐怕撐不了太久,少城主如今不能完全指望火藥守城,還是應當盡早另尋他法。”
百姓農闲時常去採硝,安陽最不缺的便是硝石,可硫磺取自礦山,本就緊俏,眼下城門封閉,徹底絕了來路。
楚熹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取代硫磺,按說火油也能守城,可火油這玩意比硫磺還珍貴,上次燒雲梯已經把城裡的火油用去大半,再不能擅用。
楚熹正發愁的唉聲嘆息,仇陽忽然捧著一隻大白鴿找來了北場。
“這是做什麼?烤鴿子吃?”
“薛軍信鴿。”
楚熹仔細一瞧,見那白鴿渾身染血,腳上還綁著一根竹管,略微傻眼:“你從天上射下來的?”
仇陽點點頭,把竹管拆下來遞給她。
這是楚熹第一次見到古裝電視劇裡經常上演的飛鴿傳書,覺得不可思議:“我的天,你怎麼發現的?”
仇陽迷茫的看著她:“它剛巧從城門上經過,就射下來了,可有哪裡不妥?”
“……厲害,真的厲害,回頭你也教教我。”
“少城主還是先看軍情吧,薛軍不惜這麼大風險飛鴿傳書,定是極為緊要。”
“對,你說得對!”
楚熹拆開竹筒,一覽軍情,頓時失了和仇陽玩鬧的心思,滿臉凝重之色。
兖州要攻打東丘,截斷薛軍的糧道,薛軍豈能坐視不理,勢必要率兵回防,可安陽近在咫尺,他們怎會讓快煮熟的鴨子從鍋裡飛出去。
自然是添一把火,先吃到嘴再說。
“仇陽,你去通知各個城門的統領,這兩日一定要加強防守,一刻也不能懈怠,還有地道裡,切莫再進人,多埋一些地蛋,該炸就炸,不要手軟。”
“嗯,知道了。”
楚熹預感到薛軍此番攻城,必然會傾其所有,不留餘地,若如此,安陽的火藥真撐不了太久,一旦火藥告竭,安陽城沒得可守。
楚熹長籲短嘆的回了府,本想和老爹商榷一番,好歹拿個主意出來,可老爹是個天生的奸商,讓他弄錢弄糧,他或許還能有幾道歪招,讓他設法守城,他當真腦袋空空。
楚熹隻好去找祝宜年。
祝宜年的院子裡不管何時都冷冷清清的,顯得落寞,其實服侍他的僕婢還真不少,礙於他喜好安靜,僕婢們不敢叨擾,幹完手裡的活就找地方躲起來。
走了一路,沒瞧見一個人影,連文竹也不知跑哪玩去了。
楚熹在門外輕輕喚道:“先生?”
屋裡靜悄悄的,無人應答。
出去了?可這會祝宜年能去哪呢?
楚熹手抵在門上,輕輕一推,隻見外屋空蕩蕩的,臥房的門倒是緊閉著。
難道是在午憩嗎?
要擱平時,楚熹找不到人,也就走了,可這會她急於尋出一條守城之法,不得不很冒昧的無準擅入。
“先生……你在裡面嗎?”楚熹小心翼翼的敲了下臥房的門,仍是沒有回音,她透過門縫,嗅到一絲清甜的香氣,心中微動,遂推門而入。
祝宜年哪也沒去,平躺在床榻上,睡得極沉,他身著單衣,衣襟微敞,露出一大片白皙如玉的肌膚,即便在睡夢中,依舊長眉緊蹙,仿佛有數不清的愁心事。
楚熹的視線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最後落在那裸.露在外的雙足之上。
祝宜年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書生,一看就是不經常走路,腳生得又纖細又白淨,指甲修的圓潤整潔,腳底都是透粉的,完全不符合他的年歲。
靠!我在看什麼!我是變態嗎!
楚熹猛然驚醒,收回視線。
不過……祝宜年睡得未免太沉了。
進入臥房,那股香甜氣味愈發的濃鬱,楚熹不禁看向窗邊的香爐,湊過去嗅了嗅,頓覺頭暈眼花,提不起精神。
這大抵是,劑量極重的安神香。
祝宜年為什麼要在臥房裡點如此濃鬱的安神香?他不知道這安神香用久了會產生依賴,乃至影響神智嗎?
楚熹用剩下的半盞冷茶熄滅了香爐,扭過頭去看床榻上的祝宜年,忽然間意識到,祝宜年留在安陽並非真的舒心愜意。
他為保住大周王朝,寫下一紙檄文,導致如今輝瑜十二州群雄割據的亂局,雖是為了長遠打算,為了天下安定,但不知多少兵士百姓要葬身在這一紙檄文引發的後果當中。
他如何能坦然。
楚熹輕嘆了口氣,到底不忍叫醒他,便躡手躡腳的走過去,想幫他蓋一蓋被子。
觸及被子的那一刻,祝宜年驀地睜開雙眼,一把抓住了楚熹的手腕。
“先,先生……”
祝宜年的眼神是楚熹從未見過的鋒銳,她莫名的心慌,忙解釋道:“我見外面沒人,以為先生不在,所以,所以進來看看……”
祝宜年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松開手,坐起身道:“我方才有些夢魘了,少城主莫要見怪。”
“本來,本來也不怪先生,是我擅自進來,擾了先生午憩,先生別怪我就好了……”
“少城主來找我有何事?”
祝宜年那個眼神讓楚熹心有餘悸,天大的事她此刻也說不出口:“沒什麼事,就來看看先生,嗯……看看先生身邊的僕婢伺候的可還周到,竟一個人也沒有,真是,真是太欠教訓了。”
祝宜年攏起衣襟,淡淡的看著楚熹:“若無旁的事,少城主請回吧。”
“哦,好……那就不打擾先生了。”
楚熹快步走到院子裡,懊惱的踢開腳邊的小石子,恨自己手賤,好好的去給祝宜年蓋什麼被子,屋裡點著炭爐,他又不會凍死。
罷了,還是晚一點讓老爹來問吧。
楚熹捂著臉垂頭喪氣的走了,而祝宜年望著窗邊被熄滅的香爐,不自覺握緊了手。
……
初二又是風平浪靜的一日,可安陽城百姓已感覺到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
北場源源不斷的往四面城門運送陶罐彈,城衛們全副武裝守在城樓之上,上百匹駿馬分散於城中各處,隨時準備著傳遞消息,不過傍晚,鍾樓三聲響,竟早早的宵禁。
和薛軍交戰半月有餘,頭回這般大的陣仗。
百姓們紛紛緊閉門窗,把家中利器歸攏到一塊,腳不離鞋,刀不離手,他們在心中想著,倘若薛軍當真殺進安陽城,那就豁出一條命和荒蠻子拼到底,大不了就是個死。
總比流離失所,四處逃亡,又或在荒蠻子手底下忍辱偷生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