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跑到這邊來是想做什麼!”
“這……就想找個茅房來著,一下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這兩個兵士瞧著年紀不大,撐死十五六歲,細觀面貌,窄臉厚唇,也不像是荒蠻子,一城衛問道:“你們是哪人啊?”
個子較高的兵士道:“我是亳州人,他是沂州人。”
“亳州和沂州還沒被薛軍攻陷呢,你們怎投奔了薛軍。”
“我們原是同三哥混的,三哥投奔了薛軍,我們也就跟著來了。”
“三哥?你們是廖三的手下?”
“是啊,當初你們少城主在順清乘船去合臨,半道被蟠龍寨的土匪劫了,我們還冒死保護她來著。”
嗯,這件事不假。
城衛們放松警惕,紛紛收了刀:“行了,你們回去吧,順著這條道直走不遠,往左拐,過兩個洞,再往右拐,就能看到薛軍的人了。”
“這位大哥,方才聽你說,你們少城主要成婚了,是真的呀?”
“真的假的關你什麼事,少在這瞎打聽。”
那高個子殷勤的湊上去笑道:“就是好奇嘛,大哥犯不著跟我們倆動怒,昨日在山裡抓的那些城衛,都是我們三哥管著的,三哥可照顧了,茶飯供應和尋常兵士一個樣子的。”
這話讓眾城衛臉色緩和不少,但他們比高個子兵士更理直氣壯:“哼,你們那小弟兄板凳,可是關在城主府裡,別說茶飯了,過年還有肉吃呢,你們都沒得吃吧。”
矮個子兵士驚道:“這麼好啊!早知道我也讓少城主抓去了!保不齊還能喝一杯少城主的喜酒!”
話趕話又說回到楚熹的婚事上:“想喝喜酒?行啊,我這就捉了你回去,還能趕上明日的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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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城主昨日劫糧,莫非是為了置辦喜宴?”
少城主劫糧自然是為了讓你們薛軍沒法好好過年啊。城衛們心裡這樣想著,大笑了幾聲道:“可不是嘛,今個晌午那些豬就全殺了,隻等著喜宴上開開葷呢。”
兩個兵士也跟著笑,看起來傻兮兮的:“真好,真好,有酒有肉的,板凳這下享福了。”
又闲聊了一會,兩個兵士照著城衛們指的路,出了地道,回了白崗莊,去向廖三回話。
廖三一邊磨刀一邊問道:“讓你們打聽板凳的事,打聽怎麼樣了。”
“三哥放心!板凳好著呢,那些城衛說板凳被關在安陽府裡,有茶有飯還有喜酒吃呢。”
“喜酒?”
“那楚霸王明日大婚,說搶咱們辎重,就是為了置辦喜宴。”
“啊?她和誰成婚?”
“好像一個姓林的,家裡經商,安陽數一數二的富戶。”
“姓林的富戶?真的假的?”
兵士信誓旦旦:“這是我倆偷聽到的,那些城衛說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
廖三納悶了,這節骨眼上成哪門子婚啊,還為了置辦喜宴豁出半條命來搶辎重?楚熹是瘋了不成?
不管是真是假,都有必要向上匯報一下。
廖三放下刀,起身去找薛進,隻將那兩個手下的話照本宣科復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薛進也問:“真的假的?”
廖三道:“我那兩個弟兄偷聽到的,那些城衛說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
楚熹要和一個姓林的公子成婚,還為了置辦喜宴冒死搶辎重,薛進實在是沒法相信。
楚熹之好色完全可以媲美楚光顯之貪財,倘若安陽城裡真有這麼一號姿容絕佳的林公子,早在他離開安陽前往西丘的那陣子,楚熹就該下手了,又怎會跑去沂都相看贅婿。
“他們辦事靠譜嗎?”
“薛帥不知,我手下這些弟兄裡,頂數他倆機靈,多半不會出差錯。”
“你也說多半。”
“畢竟未曾親眼所見。”
薛進坐在木椅上,手肘撐著案幾,那連女子看了也要嫉恨的細長五指輕扶著額角,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什麼,有些不耐煩的模樣。
這是薛進一貫的神態,說傲不是傲,說冷不是冷,說是狂也不是狂,廖三水平有限,不能準確的形容。
但他若問楚熹,楚熹便會回給他兩個字——酷拽。
“薛帥,那楚熹要當真明日大婚,可就是我們攻城的最好時機!”
“此話怎講?”
廖三以自己多年的生活經驗,略述己見:“人生在世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她明日成婚,晚上準要洞房花燭的,我們亥時潛過去,等到子時就攻城,兵分上下兩路,打安陽一個措手不及,那會楚熹估摸著還在新郎官被窩裡睡覺呢。”
廖三越說越覺得穩妥,不由笑出聲來,絲毫沒察覺薛進看他的眼神裡全是冷刀子。
“這事還未必是真是假,你想的倒很長遠。”
“想印證是真是假還不容易,去安陽城觀望觀望就是了,他們少城主大婚之喜,肯定要四處張貼喜字的。”
“好,你親自去看。”
廖三心裡有些不情願,這點小事還用得著他親自去,大過年的,他還想跟弟兄們喝幾口呢。
不過既然薛進都這麼說了,他跑一趟也不是不行。
拱手領命,退出堂屋。
廖三的弟兄們一聽,大過年的薛進還吩咐廖三去跑腿,都心生不滿,追著廖三說:“三哥,憑什麼啊,你如今到底是統兵一萬的大將軍,比那慎良差哪了,幹嘛讓你去,不讓那慎良去,這太欺負人了吧。”
“少廢話!把酒溫好了!等老子回來!”
廖三是一員猛將,在沂江做水賊那會就很猛,沂江上百支水賊,難免有個磕磕絆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況太常見了,別看廖三手下人少勢微,他向來誰都不服,靠著一把刀殺出一片天來。
可也不知怎麼的,自從逃出蟠龍寨,跟著一眾水賊投奔薛軍後,他就讓薛進給捋順了毛,那個聽話,那個老實,都讓他的這幫弟兄覺得不可思議。
問過不下百次,總也問不出個名堂。
那等丟大臉的醜事,廖三當然不會告訴弟兄們。
當初,西北義士率領沂江水賊,殺進蟠龍寨救他逃出重圍,他自覺人活在世應當知恩圖報,便跟隨西北義士來投了薛軍。
本以為能在薛軍主帥麾下大顯身手,做出一番事業,不承想一見薛進,竟然是個年輕漂亮的公子哥,那臉比女子還白嫩,那手比女子還纖細,也就是個高腿長,眉眼英氣太重,不然穿上裙衫準能充個女子。
這廖三能服嗎,當即斷定薛進是個隻會耍陰招的奸詐小人,絕對稱不上英雄好漢。
英雄惜英雄,英雄厭小人,廖三奉自己為英雄,如何能在薛進這小人麾下當差,想走,又不好走,便對薛進冷嘲熱諷,陰陽怪氣,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一遍,擎等著薛進忍不下去對他動手,他就好理直氣壯的走人了。
薛進確實沒忍多大一會。
也就忍了一刻鍾吧,將他領到無人的深林裡一頓胖揍。
真的,廖三長到這麼大歲數,就沒挨過那種拳拳到肉的打,根本就不是打在他的肉上,是打在他幼小而脆弱的心靈上。
不過廖三也並非被打服的,他比較喜歡薛進這直來直去的脾氣。
做水賊的這些年來,有不少人想招攬廖三,軟招子呢,就送他金銀財寶,美人美酒,硬招子呢,就是像屠老六那樣關著他,想把他的稜角磨沒了。
薛進痛快,一句話,服我就跟我幹,不服我了,知會一聲,你盡管走。
左右大批水賊都投了薛軍,沂江徹底成為沂都水軍的天下,廖三想走一時也沒地方去,便和一眾弟兄們正式編入薛軍,薛進沒有薄待他,稍微立下一點功勞,就讓他連升三級,還將他視作心腹。
廖三不願受制於人,薛進倒也從不用主帥的身份壓他一頭,薛進在他跟前就是薛進,他打不過薛進,沒話說,按道上的規矩,就隻能聽從安排。
快馬奔至安陽城外,遠遠望去,隻見城樓上掛著一串串的大紅燈籠,燈籠上濃墨重彩的寫著喜字。
過年隻見貼福字的,哪有貼喜字的。
廖三大笑一聲,勒馬回首,返還白崗莊稟報薛進,隨後高高興興的與他手下弟兄們舉杯痛飲去了。
……
今年安陽府的團圓飯改在了子時。
僕婢們覺得挺合適,忙忙活活一整晚,到深夜了還能吃頓好的,為明日喜宴補充體力。
“哎,府裡二十來年沒辦過婚嫁大事,這好不容易有一回,竟這般的倉促,老娘的腿都跑細了。”
“這算什麼呀,恐怕再過不久二少爺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了,緊接著就是少城主的,行啊,二十年不忙這一回,累點就累點吧。”
“眼看快到時辰了,趕緊的,把酒菜端上去,伺候完裡面,咱老姊妹幾個也好喝一口。”
為了除夕夜這頓團圓飯,廚房忙活的熱火朝天。
而前廳裡的氣氛就稍顯尷尬了。
那麼一張大圓桌,楚熹還沒來,老爹上座,左邊給她留了一個空位,祝宜年坐在右邊,四個兄弟分別在兩側,對面則是四個姨娘。
尷尬就尷尬在祝宜年身上。
誰不知道祝宜年是最重禮法的人,他身為帝都祝家的嫡長孫,在龐大的祝氏宗族裡,地位何等之尊貴顯耀,便是他生父的妾室,庶出的弟妹,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下人罷了,至於旁系的,估摸著都不能入他的眼。
關起門來,楚家的妾室庶子活的比誰都滋潤體面,可在外人跟前,尤其是祝宜年這種出身名門的貴族跟前,他們自知是上不得臺面的,難免露怯,拘謹,不敢吭聲。
不能怪他們沒膽識,更不能怪他們多心,誰讓祝宜年自打來了安陽就足不出戶,整個安陽府隻有老爹和楚熹能和他說上幾句話,自會給人一種他祝宜年高不可攀的意思。
老爹再善談健談,也沒本事憑著一出獨角戲玩轉整座大戲臺,少不得尬笑幹笑:“這戰亂曠日持久,貨船都不來往,安陽城姓一應吃穿用度隻是勉強供應上,再多的,就匱乏了,府裡下人好不容易湊了這一桌酒菜,肯定遠遠比不上帝都的宮宴,賢弟可別見怪。”
祝宜年淡淡道:“怎會,這很好。”
老爹清了清嗓子,發出幾聲不甚動聽的悶笑,隨即扭過頭去打發身邊伺候的婢女:“少城主呢,不看看什麼時辰了,還叫先生在這等她。”
婢女早得了楚熹那邊的回話:“少城主說遲一刻來,要給城主,先生,少爺姨娘們備一份大禮。”
“大禮?她又搞出什麼花樣?”老爹偏過身對祝宜年道:“去年這小祖宗說送一份大禮,變煙花戲法,诶呦,好懸沒把這屋子燒了。”
“老爹!不許在先生耳邊說我壞話!”
眾人齊齊向門口的方向看去,隻見楚熹一襲束袖收腰的暗紅丹紋深衣,外面披著金線繡雲的紫紅沂紗袍,烏發高高束起,露出一張脫去稚氣,明豔動人的臉龐,快步行走之間衣擺翩飛,薄紗浮動,竟是不曾見過的英姿颯爽。
老爹都不禁“呦”了一聲:“恁這是什麼打扮?”
“如何?好不好看?”楚熹隨手捋了一下馬尾,藏在其中的紅色發帶顯露出來,垂於烏發鬢角旁,襯得肌膚細細白白,俠氣裡又添幾分嫵媚。
饒是老爹早不將她當女子看待,這會仍是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好看。”
少爺姨娘們也忙誇贊:“好看的很,一眨眼就像是大姑娘了。”
楚熹得意的仰臉笑,又問沉默的祝宜年:“先生覺得呢。”
“少城主說準備了一份大禮。”祝宜年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是何大禮?”
“看來你們都迫不及待了,好吧,今年還是戲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