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陽!先別管這裡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去辦!”
“少城主盡管吩咐。”
“你去找老爹,老爹手裡有一批刺客,你帶著那些刺客從暗門出城,到白崗山薛軍的營帳看一眼,若那裡無人防守,就一把火燒了他們的營帳!最好把糧草一道燒了!”
仇陽眼睛一亮,朝楚熹笑道:“少城主放心!我一定辦妥!”
薛軍這陣仗,是傾巢而出,要一舉攻下安陽,楚熹以為就算白崗山留了人戒備,也未必會起戒心。
畢竟,安陽太小了,太弱了,又是有史以來第一遭戰事,面對大軍圍剿,自保都成問題,誰能想到他們會在這種時候偷襲敵營呢。
“報!南城門的攻城車盡數被炸毀!慎良將軍說連弩營快撐不住了!”
“薛帥!東北角遲遲攻不上去!這該如何是好!”
薛進冷道:“集合兵馬。”
安陽城的投石機依靠滑輪運作,不能輕易移動,薛軍四面圍剿不過是為了分散注意,讓東北角兵士可以用泥石築起大堙,如今填平了護城河,自然要合力進攻。
五路將士同時撤兵,奔赴安陽東北角。
楚熹眼看著城外敵軍越來越多,忙命人將她的大喇叭取來。
仇陽動作再快,一來一回起碼也要半個時辰,她得盡可能的拖延時間。大喇叭架在垛牆上,楚熹喊道:“深更半夜的!你們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這聲音剛一響起,無數箭矢朝她襲來,叮叮當當的砸向鐵桶。
“欸!打不著!打不著打不著!”
論氣人的功夫,楚熹稱第二,就無人敢稱第一,這些刀山火海裡闖出來的將士,哪個沒有幾分烈性,手中弓弩不自覺的對準楚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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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楚熹龜縮在角落,眼前仿佛下了一場箭雨。
有她吸引火力,那些城衛就輕松多了,點燃陶罐彈閉著眼睛往外丟,甭管丟到哪,都能掀起一場騷亂。
廖三罵道:“媽的!都說了打不著還打她做什麼!箭多的沒處用了!”
廖三這一嗓門可不小。
楚熹攏了一把散開的長發,略帶笑意的喚道:“廖三爺!不知你何時對我芳心暗許,竟不舍得讓人打我。”
“芳你爹的心!”廖三氣急,抄起攻城弩便殺到了城牆下,他將攻城弩對準楚熹躲藏的垛口,拉下機關,鐵爪鉤“嗖”的一聲扣住垛口,隨手扯來一身量較小的兵士,怒喝道:“給老子上!”
那兵士忙順著繩索向上攀爬。
城衛丟下陶罐彈,也被廖三一刀揮開:“楚熹!你他娘給我等著!等老子殺上去!第一個取你狗命!”
老大見勢不對,帶著一批城衛趕來:“三妹妹,此人驍勇善戰,切莫再激怒他。”
楚熹握住大哥的手腕,輕聲道:“就是要讓他攻,薛軍箭矢快用完了,倘若一再攻不上來,恐會退兵回營,大哥,想辦法拖住他們。”
老大並不知楚熹命仇陽去偷襲敵營,聽她這般說,雖有不解,但仍依言照辦。
薛軍箭矢不足,無法壓制城牆,隻怕陶罐彈來的更猛更密集,幾個將領正商議是否要退兵,忽覺安陽城上比方才消停了許多。
“我就說!安陽的火藥還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此時不殺上去更待何時!”
眾將士跟隨廖三衝到城下,攻城弩的鐵爪鉤一個接著一個的落在城牆上,城衛起身抄刀斬斷,免不得被箭弩所傷。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遠方夜幕中忽現一片紅光。
“薛帥!快看!是白崗莊那邊!”
“恐有人襲營!”
“薛帥,大軍攻城將近兩個時辰,早已筋疲力盡,而我們在城外,比不上城內時刻供給,眼下後方營帳遭襲……再這麼拖下去隻是徒增傷亡。”
打從雲梯被燒毀起,薛進就知道自己是大意了。
怪不得楚熹信誓旦旦的要守城,她倒也不單是會一些小孩子的把戲。
可笑的是他薛進,他那時竟還覺得,楚熹是個軟弱無能,貪圖安逸的草包三小姐。
“退兵!回營!”
眼看薛軍如退潮一般緩緩離開安陽城,楚熹渾身力氣盡失,一頭栽倒在滿地幹涸的血泊當中。
不遠處的老大嚇了一跳,忙跑上前:“三妹妹!”
“我沒事,我沒事,好累啊。”
“大哥背你回府裡。”
“不用,我在這歇一會,你快去找人救治傷病。”
“傷兵那邊有老爹和老二他們呢。”
老大說著,一把將楚熹攬到背上。
雖打退了薛軍,但城衛們臉上並無多少喜色,默不作聲的清理著戰場,像一具具行屍走肉,而他們手裡抬著的,肩上扛著的,都是在這場戰事中死去的城衛。
也許天黑之前的傍晚,這些城衛還在與父母妻兒共享天倫之樂,還是父母妻兒眼中的頂梁柱,可如今,他們倒下了,永遠也起不來了。
楚熹趴在老大的肩上,沉重的嘆了口氣:“這時節不能大辦喪事,叫老爹多多給他們家裡一些撫恤。”
“老爹自會處置的,三妹妹不用為此操心。”
“大哥,老爹今日好像有點害怕。”
老大笑了一聲道:“是啊,我原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楚貔貅會怕的。”他默默片刻,又道:“老爹真的老了,三妹妹也長大了。”
東邊天際浮起大片魚肚白,一抹亮光逐漸向外擴散,給那朦朧青山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漫天絢爛的朝霞,衝刷了清晨前的寂寥,安陽城中雞鳴不斷,炊煙直上,日子仍然要繼續。
而薛軍大營那邊的景象就要相對悽慘的多。
甚囂塵上,黑煙滾滾,糧草和營帳都燒了大半,守備營帳的官兵各個灰頭土臉,他們想救火,可儲水有限,是大軍返回才硬生生將火撲滅了。
得知是一群身材瘦小,腿腳輕快的黑衣人衝進營帳四處放火,薛進臉色陰沉的可怕。
“薛帥……缁兵補給最快也要四日,剩下的糧草勉強能支撐,可兵士們無營帳御寒……”
軍需官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叫什麼事啊,五萬兵馬攻打小小的安陽,吃了個敗仗也就罷了,大營竟也沒有保住,傳出去真是夠丟人的!
薛進緊握著拳,再忍不住怒氣,一腳踢翻跪在他跟前的守營官兵:“將這個玩忽職守的廢物拖出去軍法處置!”
那官兵尚未來得及開口求饒,便被薛進身邊的將士捂著嘴拖了下去。
慎良道:“薛帥息怒,為今之計,隻有先佔住距此三裡之遙的安民村。”
“這……”崔無聞言猶疑道:“若掀起民憤該如何是好,依我之見,應當先退兵回常德,緩議攻城之法。”
薛進皺著眉頭問:“崔軍謀以為此次兵敗根結在何處。”
“其一,護城河難以逾越,其二,城牆高不可攀,其三,城內火藥充足,其四……軍民齊心。”崔無很無奈地說:“若非百姓將投石車的火撲滅,我們不會打的這般艱巨。”
廖三惱怒的在旁補充:“還有那個楚熹!原本雲梯營都登上城牆了,眼看著要殺進去了!楚熹一來,在城牆上東竄西竄的,竟用火油燒了雲梯!”
楚熹自覺她在城樓上行蹤隱秘,殊不知廖三在底下看得真真切切,男人堆裡鑽出個穿粉衣裳的小姑娘,就別提有多明顯。
“城內無水,土質松軟,可以挖通地道使護城河決堤。”薛進冷靜下來,不緊不慢的發號施令:“比起糧草營帳,軍中更缺醫傷驅疫的草藥,慎良,你率五千兵馬送傷兵回常德,司其,崔無,你們帶人去挖通地道,廖三,你親自去盯緊安陽城,有什麼動靜立刻派人來報。”
廖三不喜歡這樁差事。
非常,非常的不喜歡。
安陽城以少勝多,打了一場漂亮的勝仗,自然要祭纛犒軍,晌午過後便開始在城樓上宰豬殺羊,煮豬肉,蒸羊肉,香味四處彌漫,直往廖三鼻孔裡鑽,到了夜裡,百姓們點天燈祭奠死去的城衛,燦若繁星的天燈從安陽城裡升起,說不出的繁華熱鬧。
廖三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幹糧,真想再殺上去打一場。
可薛軍這一遭折損不少,糧草營帳也被燒了,沒有個三五天緩不過來,因此城內正高歌飲酒,大擺慶功宴。
城主府前院,燈火通明,曲樂交加,三五十張大圓桌上滿滿當當的酒菜,府中僕婢忙得腳不沾地,卻各個眉開眼笑。
“少城主!屬下敬你一杯!”
“好好。”
楚熹端起小酒杯,撞上陳統領的大海碗,笑容僵澀的一飲而盡。
旁的統領見狀紛紛上前,要給楚熹敬酒,他們如今算是同生共死過,多了一層過命交情,故而全然不將楚熹當女子看待。
楚熹身為少城主,面對這些給安陽賣命的城衛,無論如何不能推脫,隻好飲了一杯又一杯。
酒是烈酒,辛辣無比,幾杯下肚就讓楚熹有些腦袋發懵,用不著旁人敬她,她自己主動提杯,顯現出幾分要耍酒瘋的前兆:“來!我,我敬你們!”
統領們劫後餘生,正是興致高漲,自要喝個痛快:“少城主好酒量!”
仇陽空有一顆想阻攔的心,可他已是自顧不暇。
城衛們知曉是他帶人偷襲的敵軍大營,對他欽佩至極,來敬他酒的也絡繹不絕,老爹那邊更是如此,饒是老爹酒量不錯,也抵不過一波又一波的車輪戰,毫無懸念的喝醉了。
雖喝醉了,心裡還惦記著楚熹,口齒含糊的吩咐身旁斟酒的婢女:“去,把少城主叫來!”
婢女屈膝應下,款步走到楚熹跟前:“少城主,城主大人有請。”
“城主?城主找我做什麼,沒看到我這正忙著嗎。”
“奴婢也不知,想必有要事商議。”
眾統領一聽有要事,忙讓還想同他們再喝幾壺的楚熹過去。
楚熹醉眼朦朧,腳步飄忽的走到老爹跟前,背對著統領們,立時清醒大半:“老爹,你找我何事?”
“嗬,恁是裝的啊。”
“按他們這勸酒的法子,就是頭牛都得灌倒了,我能不裝嗎。”
楚熹是裝醉,老爹是真醉,他哀嘆一聲道:“三兒,恁說,西北如今三十萬大軍,往後可如何才能守住啊。”
“車到山前必有路,怕什麼。”
“老爹土埋半截的人了,死也不虧,恁還小呢,還沒成婚呢。”
楚熹一看老爹這樣,忙轉移話題:“對了,昨晚百姓為何會出來救火?”
“啊,說起來此事要多謝祝宜年,是祝宜年讓他那個小廝去召集的百姓。”
“先生不愧是先生,”
她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喝彩。
楚熹扭過頭,見老二抱著大酒壇咕嘟咕嘟的喝酒,頓時呲牙咧嘴,老二旁邊的老大也是同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