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祝宜年低下頭,怔住。
他竟不知道安陽府還有這麼大的碗。
楚熹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裡,看祝宜年紋絲不動,心裡又咯噔一下:“先生……哪裡不妥嗎?”
“食不言,寢不語。”
“是……”
“細嚼慢咽。”
“是……”
這大概是楚熹穿越至今吃過最痛苦的一頓飯了。
頭不敢低,腰不敢彎,嘴不敢張太大,勺子不敢碰到碗,夾菜要時刻提醒自己換公筷。
難受,真難受。
不過她很快就意識到,祝宜年並非真的這麼龜毛,是故意處處管教她,有點剛開學老師立規矩那味。
忍忍吧,忍忍就過去了。
楚熹按照祝宜年的標準,吃光了那一大碗粥。
祝宜年其實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可他作為先生,須以身作則,不能奢靡浪費,到底是硬著頭皮都吃完了。
飯後,楚熹再無借口,隻能提起筆來臨摹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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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提起筆,祝宜年就皺起眉頭:“這樣不對。”
“啊?哪裡不對。”
“你初學書法,不要懸腕,腕力不足,很難兼顧筆鋒。”
“我學了一年多……也不是初學吧。”
“所以你下筆虛軟無力,筆鋒墨豬鼠尾,這些習慣已然根深蒂固,要從今日起一一改正,或許辛苦,但十日之內必見成效。”
楚熹放下自己的手腕,不自覺哆哆嗦嗦。
祝宜年眉頭皺得更深:“抖什麼。”
“有點緊張……”
“練字亦是練心,隻有靜下心,氣定神闲,方能寫出一手好字,不要胡思亂想。”
“知道了……”
楚熹深吸了口氣,努力的放空大腦,感覺差不多了,終於落筆。
一個墨洇濃重的大橫線赫然出現在紙上。
“……”
“沒關系。”祝宜年的聲音格外輕柔:“這一篇字帖需落筆四百三十六次,一點小瑕疵不足為慮。”
楚熹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下來,注意力也漸漸集中,祝宜年在旁偶爾開口指點,卻總是那麼溫溫和和,不似用早膳時的嚴厲。
待楚熹寫完一篇字帖,回過頭去看,震驚的睜大雙目:“這,這是我寫的?”
楚熹寫的很一般,祝宜年七歲時臨摹的字帖拿出來與她比較都會略勝一籌,不過和楚熹從前寫的相比,實在進步不少。
“嗯,不錯。”楚熹顯然是一個需要誇贊才會上進的學生,祝宜年極少誇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須臾,笑道:“你很有天資,隻是從前太過疲懶散漫,往後……”
“不不不!我沒有天資!”
祝宜年又皺眉,不喜楚熹打斷他的話。
楚熹看著自己寫的那篇字,頭也不抬道:“這能是我有天資!是先生教得好呀!先生真了不起!竟有這種化腐朽為神奇!讓枯木逢春的本事!”
她說道這裡,方才抬頭,一雙眼睛亮的發光,裡面滿滿的崇敬和愛重,赤忱至極,不摻一點虛偽:“我這輩子沒佩服過誰!先生是第一個!”
祝宜年在贊許和恭維中長大,類似的話他不是沒聽過,可很少有人能像楚熹這樣……讓他覺得舒心。
楚熹不是笨學生,也不是壞學生。
祝宜年忽然改了看法。
“哇,這字,我寫的也太好了吧。”
好學生,就是容易驕傲自滿。
勝不而驕,敗而不餒,這才是為人之道。
要壓一壓她的驕傲自滿。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又掃過來,溢於言表的欣喜:“先生!我想拿去給老爹看看!可以嗎!”
祝宜年默默片刻,輕聲應道:“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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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祝宜年是一個好老師,能做他的學生,是你楚熹上輩子積德,你要感恩戴德,你要勤奮刻苦,你要……早起。
寅時剛過,楚熹在心中默默激勵自己一番後,便在冬兒的召喚下起床梳洗了。
這是她跟著祝宜年學習的第六個清晨。
照例,吃過早飯,提筆習字。
祝宜年對她的要求在逐步提升,一個筆畫練習半個時辰是常有的事,過程枯燥,乏味,無趣,極為考驗耐心。
不過成效很明顯,楚熹已經養成了肌肉記憶,雖稱不上信手拈來,但落筆比之前扎實許多。
祝宜年偶爾也會頷首誇贊一句“有長進”。
楚熹在他全神貫注的監督下寫了一個時辰,手指開始感到酸痛,仰起頭,看他。
“把這篇寫完。”
“……”
祝宜年說出口的話從來沒有商量的餘地,楚熹嘆了口氣,繼續埋頭寫,待寫完最後一個字,便急不可耐地放下筆,活動自己那僵硬的手指。
饒是如此,不敢有半句怨懟。
她坐在這練字,祝宜年在旁站著監督,一站就是兩三個時辰,完全是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若她還抱怨,那得多不識好歹。
“昨日布置的功課少城主可做了?”
“嗯……”
“字帖收起來,一炷香後我要考校。”
這是楚熹每日最害怕的環節。
聽寫,錯一個字罰抄百遍的聽寫。
她昨日錯了十二個字,酉時從外面回來,直到亥時三刻才抄完,一秒都沒敢歇著,就溫習今日要考的,足足折騰到後半夜,說老實話,她上高三那年都沒這麼累過,黑眼圈都折騰出來了。
“先生。”
“怎麼?”
“明日能不能歇……”
祝宜年將手中的書輕輕壓在案上,明明沒使多大力氣,卻叫楚熹渾身一哆嗦:“算了,當我沒說。”
“少城主想歇一日便歇一日。”
“不,我不想,我如今一日見不到先生,飯都吃不下去。”
祝宜年挑唇,將書推到她面前,算是給她一點小獎勵:“抓緊,你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百姓掛在嘴邊上的一炷香,通常指半個時辰,可祝宜年所說的一炷香,是真有那麼一炷香,又細又短,燃燒極快。
楚熹二話不說翻開書,背誦那祝宜年用朱筆親手寫下的注解。
香燃燼,書立刻被抽走。
祝宜年道:“敷奏其勇,不震不動,不戁不竦,百祿是總。”
待楚熹寫下“敷奏”二字,他問:“何意?”
“施展。”
“戁為何意?”
“恐懼。”
連著兩個問題楚熹都答得毫不猶豫,足以看出昨晚沒有偷懶,祝宜年瞧見她眼底的青黑之色,心中稍稍動容。
到底是個小姑娘,沒必要太過苛刻。
考較完畢,祝宜年合書笑道:“並無錯處,很好,就準你歇一日。”
“真的!”
“今日便到此為止,你闲時也要自覺,勤加苦練,不可懈怠。”
不僅有一天假期,還能早下課,這是什麼沒有家庭作業的快樂星期五!
楚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先生放心!我會的!”
她這一副要衝出籠子去撒歡的模樣,祝宜年怎麼可能會放心,隻是話已出口,倒不好再改。
楚熹看出祝宜年的悔意,忙站起身道:“我送送先生吧。”
“……嗯。”
老爹視祝宜年為座上賓,知曉他性子孤僻,喜好幽靜,特地為他騰出一處小院,無事不去叨擾,酒菜茶飯也有專人伺候。
祝宜年每日從楚熹那裡回來,或撫琴,或習字,或鑽研棋譜,生平難得的輕松闲適。
文竹瞧見他進門,不由一愣:“先生今兒回的好早。”
自祝宜年成了楚熹的先生,包括文竹在內安陽府一眾僕婢都稱他為先生。
分明才幾日的功夫,再去想從前的一切,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仿佛他自來就是楚熹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