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站在楚熹身邊,終於能真正的挺胸抬頭,頂天立地。
“走吧!你陪我一塊去城郊!咱們有正經事做了!”
“嗯!”
楚熹和那些城衛原是站在吊橋上,當他們走到護城河外,要關城門時,後方忽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有人喊:“少城主!少城主!”
轉過頭,竟是安陽城的百姓們,領頭的是一幫年輕小子,有拿鋸子的,有拿刨子的,有拿墨鬥的,各個跑的面紅耳赤,氣喘籲籲,可眼睛卻都是明亮的,清澈的,滿含一片赤子之心:“不是,不是要蓋房子嗎,缺木匠哪行啊。”
楚熹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眼眶裡莫名湿潤了。
她低估了安陽百姓們的善心,更低估了流民們的堅韌。
短短三日,城郊便蓋起了安民村。
這消息順著沂江很快流向合州,那些找不到活路,又不敢輕易離鄉的合州百姓看到曙光,終究下定決心,收整行囊,跋山涉水,趕赴安陽。
最先來的大多是舟鳳的百姓。
帝軍鎮守舟鳳當真不易,前有薛軍,後有沂軍,內無積粟,外無援兵,全靠祝宜年一人獨挑大梁,嚴令治兵,誓死不退,那舟鳳百姓整日聽著炮火聲,簡直心驚膽戰,生怕西北軍殺進城來不管不顧一通亂轟。
說句老實話,他們寧願西北軍快些攻佔合州,起碼能像丘州那樣安生過日子了。
祝宜年誓死守城,他們管不了,隻能逃命。
“主子!剛截下來祝宜年給朝廷的密函!”
“拿來我看。”
薛進瞧過那封密函,冷冷的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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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聽聞截下舟鳳密函,匆匆趕來問:“密函上說什麼。”
“舅舅。”薛進斂起笑意,起身答道:“舟鳳糧草所剩無幾了,祝宜年找廉忠討要。”
“呵,廉克死在他手裡,廉忠怎會輕易給他糧草,你以為舟鳳帝軍還能撐多久?”
“不足半月。”
“好!半月之後,便一鼓作氣攻下舟鳳!”
“舅舅,祝宜年手裡還有火藥,我們上一次損失不小,還是慎重……”
“慎重!等朝廷糧草送到了!你想攻城為時已晚!如此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能成什麼大事!”李善訓斥過後,又長嘆道:“是我無能,沒教好你,若你父親在世,定不會叫你變成這幅樣子!”
父親。
薛進還在襁褓之中,薛元武便慘死在了月山關外,他從未見過李善口中那個殺伐決斷的父親。
李善對薛元武,無疑是忠心耿耿的,可李善並不明白薛元武。
“我知道了……”
“你記住,你父親和兩萬西北軍民都是死在朝廷手裡,他們不顧西北百姓的性命,我們也不必顧他們!推翻朝廷,殺那昏君,給你父親報仇!”
“嗯……”
李善看薛進那低眉順眼的樣子,就不由的怒從心來,轉身拂袖而去。
薛進將密函隨手丟到案上,似乎並不在意李善的訓斥。
可方才來報信的小將卻是不服:“主子才是西北王,為何要處處受李將軍轄制。”
薛進睨了他一眼:“別胡言亂語。”
小將忿忿不平,倒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那邊如何了?”
“主子料事如神!安陽真接納了那些流民,如今舟鳳的百姓都奔著安陽去了。”
見薛進不語,小將又道:“楚家小姐這些日子都忙著建安民村,沒什麼別的動靜,對,那個土匪一直跟在她身邊。”
薛進眉頭微蹙,抬起頭問:“那土匪到底長什麼樣?”
“這個……廖三倒是說過,個子高,比他還高出半頭。”
廖三很魁梧。
薛進和他差不多高。
“好了,不用說了,去告訴劉觀,讓他想辦法刺殺太子。”
“是!”
第45章
祝宜年為打退西北軍,用糧草換了火藥,雖說的確打了勝仗,但糧草也所剩無幾,因此連發十幾道密函給朝廷,西北截下那一道密函時,祝宜年已收到了朝廷的回信。
信上稱,沂軍在後,虎視眈眈,倘若戰敗,再無退路,一應糧草軍資,必將落於反賊之手,不妨退兵兖州,讓薛軍沂軍鷸蚌相爭,帝軍做漁翁。
朝廷的意思,說白了,是要徹底放棄南六州,斷尾求生。
祝宜年險些被氣得吐血。
偌大的輝瑜十二州,竟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割出去一半,一步退,步步退,打算退到幾時?
何況南六州尚有幾大城主效忠於朝廷,不肯向沂都投誠,帝軍退兵倒容易,那些城主又該如何自處?當真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祝宜年深知自己一旦退兵,沂都西北再無制衡,更會肆無忌憚,故而咬緊牙根緊衣縮食,企圖撐到七月秋收。
將士們冒死抵御西北軍,糧草卻供應不上,難免軍心動搖,最先做出動作的是東丘梁家。
梁家因李玉和西北結下死仇,待西北卷土重來,梁家人是必死無疑,便連夜帶著六萬將士退守合臨,投奔了沂都。
沂都勢力愈發壯大,西北兵強馬壯,且不斷運糧入關,皆顯現出穩操勝券之態,守在舟鳳的帝軍成了水上浮萍,都不由萌生了退兵的念頭,隻不忍棄祝宜年而去,勉強在舟鳳支撐。
可沒過多久,朝廷傳來消息,皇太子被刺殺,危在旦夕,皇帝恐宮中有細作,帶著一眾妃嫔躲去了行宮,闲雜人等一律禁入。
如此一來,朝中政事全由廉忠掌管,而廉忠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讓祝宜年退兵兖州,有諫官當朝斥駁,遭廉忠羞辱,回到家就服毒自盡了。
那皇太子軟弱無能,卻也能分曉忠良奸惡,乃祝宜年匡扶周室大業的希望,如今皇帝不理朝政,太子危在旦夕,廉忠一人獨掌大權,讓祝宜年心灰大半。
五軍將士終究是退兵兖州,二十萬兵馬剛一出城,薛軍沂軍幾乎同時撲向舟鳳,在舟鳳打了三天三夜,以沂軍戰敗而告終。
老爹對此評價:“蛇打七寸,好得很啊。”
楚熹仰頭喝水,頗為酣暢的抹了一把嘴:“你說祝宜年是蛇,皇太子是七寸。”
“不得不承認,薛進年紀雖小,但心智絲毫不輸陸廣寧,他們倆打起來,還真不一定誰能贏。”
“那朝廷就不要南六州了,由著他們打?祝宜年這會怕是要氣死了吧。”
“其實廉忠也有廉忠的道理,他想守著五州,養兵囤糧,等西北和沂都打的兵疲馬倦,再一鼓作氣殺回來。”
“嗯……可是,等他殺回來,恐怕也沒那麼理直氣壯。”
當初朝廷集結五軍,傳旨驛使率鐵騎進沂都城,沿街百姓俯首跪拜,那是何等風光,現如今沂都百姓隻認陸廣寧為王,對朝廷不屑一顧。
二百餘年的皇族積威,一朝盡毀。
帝軍這一退兵,等同於將南六州拱手讓人,就更完蛋了。
老爹看著眼前日益興旺的安民村,笑了一聲道:“是啊,那你以為,咱們這會要做什麼好?”
“……向朝廷要糧?”
“對嘍!恁瞧咱安陽,一沒兵馬,二無刀劍,咱就是做攜老扶弱的好事,前兩日沂都不送了兩千石糧草來嗎,咱好好給他鼓吹鼓吹,我就不信,朝廷能一點動靜也沒有。”
老爹這楚貔貅的名號真沒白叫,甭管外面打成什麼樣子,他就挖空心思的弄錢弄糧,流民到了他這,給他挖礦開荒,給他採硝蓋房,假若朝廷也送糧來,他興許還能倒賺一兩百石。
不服不行啊。
楚熹覺得自己還是太單純。
時至七月,秋收之際,果然又是豐收年,各方戰事紛紛停歇,讓百姓們安心割稻,且耕種下一季農物。
老爹仗著腰包鼓,不惜高價,命老二到處去採買糧食,老二不嫌麻煩,把南六州的村鎮鄉裡都跑了個遍,專門去那些小莊子買,這世道亂,比起地裡的糧食,佃農們更想有點餘錢在手,真打到地頭上也好跑,不至於叫辛苦半年的成果讓當兵的佔去,很願意賣給他。
老二前前後後跑了三個多月,陸續拉回來足足五萬石糧草,算上之前同祝宜年換的,今年豐收的,安陽城內屯糧已有十萬石之多。
十萬石儲備糧,就是沂州也拿不出來。
老爹終於可以安心過冬,他明話告訴楚熹:“連著兩年大豐收,恁且瞧著,明年一準是荒年,常言道荒年打仗餓死小鬼,看誰還敢折騰。”
老爹是想著,西北軍和沂都軍在合臨打了快有五個月,怕螳螂捕蟬帝軍在後,都不下死手,就比誰能撐得久,趕上荒年,又要消停一年,他便可以悶聲發大財,多多的囤礦囤糧。
卻不料十月初八,楚熹生辰前幾日,合臨出了大變故。
西北軍夜襲合臨,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以火藥炸開城門,沂都軍意圖反擊,後方又失了火,天幹物燥,火勢蔓延,陸廣寧唯恐城中火藥爆炸,急忙下令命人運去應臺,大火之下,雙方都不敢擅用陶罐炸彈,真刀真槍的動起手,那西北荒蠻子是翻山越嶺而來,各個驍勇至極,沂都水軍豈是對手,被打得節節敗退。
陸廣寧不甘心,還要與西北軍在城中周旋,忽得消息,送去應臺那批火藥半路炸毀,陸廣寧當場吐了血,再無力支撐,隻能率兵逃到沂江上。
謝燕平替父母斷後,被西北軍俘獲。
西北軍攻陷了合臨,改旌旗為薛,立誓推翻朝廷,各方草莽水賊皆來投誠,應臺城主也倒戈降服,薛軍隻用兩日就徹底佔據了合州。
陸廣寧吃了敗仗,損失慘重,加上糧草不足,不願再與薛進硬碰硬,竟掉頭回去打信州帝軍了。
一個接著一個的壞消息,楚熹這生辰過的可以說是悽慘無比。
“怎麼會這樣啊……”
“別慌別慌,凡是有老爹呢。”
老爹嘴上安慰楚熹,可自己也是心驚膽戰。
謝燕平落到了薛進手裡,倘若薛進得知當初沂江那場刺殺是他的手筆,肯定會盯著安陽不放,他怕的要死,又不敢和楚熹說,抓心撓肝的難受。
楚熹不知道刺殺的事,還好一點,自覺薛進再怎麼冷酷無情,多少也會給她幾分面子,隻是陸廣寧兩條腿搗騰的太快,讓她很是無語。
不過站在陸廣寧的角度想,這麼做也很合時宜,隻要打下了信州,兩年之內他就再不會缺糧草,沂都水軍在沂江上是能稱王稱霸的,等有了糧草,大不了再殺回來,與此同時還能給朝廷施壓,不叫朝廷隔岸觀火。
這是一個隻有常州受傷的世界。
“老爹,我發現,隻要你說能消停兩年,準會出事。”
“有,有嗎?”
“你以後可別立這flag了。”
“什麼哥?”
楚熹長嘆了口氣,走出老爹的書房,冬兒在外面等她,臉頰叫那凜冽的北風吹得通紅:“小姐,昨晚上不是說晌午要去闫樓吃飯嗎,走呀。”
枯黃的落葉飄飄揚揚,灑落一地,猶如楚熹的心情。
西北軍佔據合州,她其實並不意外,薛進能把眼線安插到朝廷裡去,足以證明是有備而來,陸廣寧掉頭回去打信州,她也可以理解,畢竟陸廣寧本意就是想皇帝,又不是要為民除害,沒必要和薛進死磕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