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道:“你這一口一個救命恩人的,那我們千裡迢迢跑到猴子山,是特地來伸張正義?”
楚熹本來很感激雙生子,可陸遊實在不會做人,已經把她的耐心消磨幹淨了:“你方才不還讓我去向燕平道謝嗎?這會又想當我的恩人啦?”
聽楚熹喚“燕平”,陸遊神色微變,終於是不開口了。
陸深淡淡道:“你的確該向燕平公子道謝,若非謝家與陸家聯姻,沂都不會出兵。”
雖然楚熹早就有此猜測,但乍一聽陸深這麼說,心裡仍然有些憋悶,默默良久道:“所以,他答應娶之敏了?”
“嗯。”
這件事從頭至尾都疑點重重,他們的行蹤如何暴露,屠老六的船何處得來,要說陸家不曾再背後搗鬼,楚熹打死也不信。
可事已至此,攤到明面上來質問,除了得罪陸家沒有半點好處。
楚熹強忍著怒氣,詢問陸深:“那些水賊是怎麼回事?”
陸深道:“他們說屠老六抓了一個叫廖三的水賊,想借我們的勢救出廖三,昨日我們與土匪交手之時,一伙水賊趁其不備悄悄潛入了蟠龍寨,等到夜深人靜,裡應外合殺了進去,我們事先也不知情。”
“你知道石頭河嗎?廖三說,石頭河的水賊就是當初截殺梁家的西北死士,聽他的那意思,這批西北死士很講道義。”
“原來是這樣……西北人已然收攬了沂江水賊,他們說是救廖三,其實是衝著你來的。”陸深到底是聰明人,楚熹一句話,他便梳理清楚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陸遊也道:“難怪,我說怎麼為著救一個廖三,這幫水賊幾乎傾巢而出了,早知如此,我們就該早下殺手,如今倒好,放虎歸山,保不齊將來鬧出什麼風浪。”
沂江之上從來是沂都水軍的天下,這批水賊雖勢單力薄,但有西北軍做後盾,總歸會不斷壯大,將來有抗衡沂都水軍的力量也猶未可知。
雙生子的神情愈發凝重。
楚熹看他們這樣,心情好多了,剛巧侍從送來了飯菜,楚熹笑眯眯的遞給仇陽一雙筷子:“吃吧,吃飽了咱們就回安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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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楚熹說回安陽,仇陽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好。”
“回去之後,你就先住在我們府裡,我讓老爹給你安排一個差事。”
“嗯。”
“其實也不著急,先歇幾日,我帶你在安陽四處轉轉,安陽有可多好玩的地方了。”
陸深看著楚熹臉上輕快明朗笑容,不知為何,忽然想到昨日她哭著喊“陸深救我”時的情景,心中湧上一陣陣的酸澀。
陸遊是看不下去的,陰陽怪氣的開口道:“怎麼,他這救命之恩你要以身相許?一個土匪,楚城主恐怕不會同意吧。”
“關你什麼事,你說話客氣點。”
“我好心提醒你。”
“用你好心。”楚熹原本就憋著一股火,偏陸遊正撞到她這股火上,一時有些口不擇言:“我老爹倒是很同意謝燕平,可那又能怎麼樣呢,謝燕平還不是要娶你們家之敏,我算看明白了,安陽招贅婿就不要妄想招個高門顯貴人家的公子,我同意,我老爹同意,有的是人不同意。”
陸遊聽出楚熹在暗指陸家,他以為這件事歸根究底隻怪楚熹劍走偏鋒,楚熹若老老實實的跟著那五千安陽城衛出行,也不會落入土匪之手,陸家或許有趁火打劫之嫌,可到底是光明磊落的,楚熹無憑無據,就這麼出言譏諷,陸遊自是不悅。
正要辯駁,營帳外傳來腳步聲,謝燕平撩開簾子走了進來。
楚熹估摸著自己那番話,大概一字不漏的全被謝燕平聽去了,頓時啞火,心虛的不行。
謝燕平畢竟是為了她才做這一切,可叫她那麼一說,謝燕平反倒成了背信棄義之人。
楚熹縮著腦袋,都有點不敢看謝燕平。
“你有沒有受傷?”
“沒。”
“脖子上的傷呢?”
“啊,沒事,早就結痂了。”
謝燕平站到她面前,抬手揉了揉她凌亂的碎發,柔聲問道:“為何不看我?”
楚熹抬眸看他,那雙又大又圓的鹿眼閃爍著似霧氣一般的水光,當真溫順的像隻小貓。
營帳內另外三個男人不約而同的握緊了手掌。
尤其是陸遊。
他原本,原本也想著,見到楚熹要問一問,你有沒有受傷,脖子上的傷有沒有好點,可當他看到楚熹圍在鐵鍋旁大口大口的喝粥,就忍不住想逗一逗楚熹。
楚熹又不是一個禁逗的人……一句接著一句的,越鬧越僵。
陸遊懊悔的厲害,恨不得讓時間倒流,他好照著謝燕平這副姿態重來一次。
事實上,就算重來一次,他也學不來燕平公子的言行舉止。
陸深永遠比陸遊更沉穩,更懂得克制:“謝燕平,別忘了你和之敏的婚約,你現在這樣,實在稱不上君子所為。”
陸深為妹妹主持公道,再合情合理不過。
謝燕平指尖輕顫,緩緩的收回手:“待會,我送你回安陽。”
不過幾日的功夫,自己的未婚夫就成了別人的未婚夫,這種原配變小三的感覺還真糟心。楚熹垂眸,搖了搖頭:“不用麻煩。”
陸深冷道:“我自會派人送她回去。”
謝燕平終於看向陸深,那張清俊儒雅的臉上露出無可挑剔的微笑:“差點忘了向三公子道一聲喜,祝你和孟小姐夫妻和睦,白頭偕老。”
他這一刀穩準狠的扎在了陸深心口,成功的激怒了陸深。
陸深生氣,發火的總是陸遊:“謝燕平!你……”
發火,說什麼呢。
陸深是要和孟家小姐成婚的,這也不假,謝燕平祝二人白頭偕老,這也沒錯。
陸遊沉默了。
楚熹雖感受到了這空氣中充滿火藥味,但並不覺得問題出在自己身上,陸廣寧趁火打劫強拆楚謝聯姻,逼迫謝燕平娶陸之敏,謝燕平一點脾氣都沒有才奇怪。
不管怎麼樣,反正與她無關了。
楚熹微微抬起頭,細聲細氣的對謝燕平道:“那個,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你說。”隨之看向陸深:“說幾句話……總可以吧?”
陸深一怔,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主持公道會讓楚熹有多難堪,五指收緊,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楚熹見他沒有反對,起身走出營帳,謝燕平緊隨其後。
“你想同我說什麼?”
“我,我那會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
謝燕平從來是溫柔的,體貼的,似乎可以包容她所有的缺陷和過失,哪怕她不會寫字,哪怕她貪吃任性,哪怕她……和薛進糾纏不清。
楚熹真心實意的想和謝燕平做一對夫妻,在他無微不至的呵護裡度過一生。
可她必須承認,她對謝燕平並非男女之情。
饒是此刻,將要分離,她也沒有產生想要擁抱謝燕平的衝動。
所以,有些事情她要對謝燕平說清楚。
“如今西北軍佔據了丘州,恐怕很快就要攻打舟鳳,在這種時局下,你還帶人來救我,我真的很感激,我也曉得你答應娶之敏,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因為解除婚約自責,我不怪你,一點都怪你。”
“不怪我嗎?”
“嗯……如果我愛你,我肯定會恨你,寧願死在土匪手裡,也不會想你娶別人。”
謝燕平喉結微動,細長睫毛遮住了較比常人更淺淡的瞳孔。
把話說開,楚熹反而坦蕩許多:“當然了,我是喜歡你的,像一個哥哥那樣喜歡。”
謝燕平沉默片刻,輕笑了一聲道:“我,也是拿你當妹妹看待,像妹妹那樣喜歡。”
楚熹聞言著實松口氣。
怪不得謝燕平能容忍她和薛進之間的事。
這樣最好。
“他們陸家的少爺小姐都有點小脾氣,人絕對不是壞人,其實之敏是很可愛的,你多認識她就明白了,她膽子大,聰明,有趣,鬼主意特別多……呃,我是想說,你不要因為他們大人的謀算遷怒之敏,之敏也是身不由己的。”
“嗯。”
謝燕平嘴角雖帶著一絲笑意,但楚熹明顯感覺出他在不高興,鬼鬼祟祟的瞄了謝燕平兩眼,耷拉著腦袋道:“我,我說完了。”
“什麼時候回安陽?”
“一會就回去,這麼些天,老爹準擔心死了,早些回去他也能早些安心。”
謝燕平垂眸,盯著她頭頂凌亂的小辮子,很想幫她拆開來重新梳整一遍。
很想,可他不能。
“做不成夫妻,我們還是可以做兄妹的,對嗎。”
“啊……”做不成夫妻做兄妹,這對嗎?在謝燕平溫柔的目光下,楚熹的嘴比腦子要快一步:“對,對啊。”
“那你該叫我一聲哥哥了。”
叫哥哥,這,這不對吧。
這不是海後搞曖昧管用的手段嗎,什麼“他隻是哥哥”之類的。
楚熹明明知道不對,可嘴巴不受控似的喚道:“燕平哥。”
謝燕平勾起嘴角,笑著道:“轉過去,我幫你整理一下頭發。”
“哦……”
楚熹背過身,任由謝燕平拆開自己的辮子,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細長的手指在自己發間穿梭。
這不對,這一定不對。
可謝燕平好像真的隻是把她當成妹妹,尚且年幼,還不會梳頭發的小妹妹。
“疼嗎?”
“不疼……”
“發簪給我。”
“哦,給……”
謝燕平替楚熹梳了男子的發髻,整整齊齊,幹淨利落,他似乎很滿意,眉眼裡充斥著柔和的笑意:“這樣好多了,你方才簡直像一個小瘋子。”
楚熹抬手摸摸頭發,也笑了,覺得自己想太多:“謝謝燕平哥,咱們進去吧。”
謝燕平搖搖頭,輕嘆了口氣道:“我也要啟程回合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