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這點出息!生米煮成熟飯還怕她尋死覓活!”屠老六打定了主意,就容不得旁人再反駁:“就這麼定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早起來拾掇拾掇!拜堂!成親!洞房花燭!”
寨裡的土匪娶媳婦,一根麻繩,一鋪被窩也就完了,還是頭回要大張旗鼓地辦喜事,眾土匪很樂意湊這個熱鬧,自告奮勇地幫忙張羅。
楚熹大概是寨裡最後一個得知自己要成親的。
“少城主,醒醒!該起來換衣裳了!”
“我又不上班又不上學,這麼早起來幹嘛,滾開。”楚熹翻了個身,用被子裹住自己,打算再睡一個時辰。
隻聽那小媳婦說:“別睡了!都等著你拜堂呢!”
楚熹那一瞬間真沒反應過來拜堂是個什麼東西,以為是熬糖之類的活計,還在心裡想,拜個屁糖,你們這破寨子裡哪來的糖。
等另一個小媳婦進門喚“新娘子怎麼還沒起來”,她才猛地醒過神。
拜堂?新娘子?
楚熹掀開被,滿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們:“什麼?再說一次?”
“拜堂啊,你耳朵聾了不成?”
“和誰拜堂!”
“這少城主不必管,快來人!給少城主換衣裳!”
這些小媳婦雖知道了楚熹的身份,但仍對她懷有敵意,畢竟同樣是被捉進寨子裡,差不多的年紀,她們得給那些五大三粗的土匪暖床,楚熹卻好吃好喝,無憂無慮,整日有人伺候,叫她們如何能不嫉妒。
眼下楚熹也要成壓寨夫人了,她們心裡自然是有點痛快的,可也有不痛快,放眼整個蟠龍寨,論模樣,論體魄,論品性,那仇七都算拔尖的好土匪了,她們隻恨楚熹投生了個好人家。
因屠老六發了話,便是把她五花大綁也要綁去拜堂成親,所以下手半點不客氣,幾個小媳婦,兩個老婆子,按著楚熹就給她換了衣裳梳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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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
楚熹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隔著八百米傳到了聚義廳。
比起楚熹那趕鴨子上架的慘狀,仇七更像上刑場,雖穿著一身紅衣,胸前戴著大紅花,臉上卻沒有絲毫血色,楚熹的聲音鑽進他耳朵裡,讓他止不住地心驚肉跳。
他也不明白自己,死都不怕,這會又怕什麼。
屠老六拍拍他的肩膀,衝著土匪們哈哈大笑:“瞧咱這新郎官,還緊張上了,不用慌,甭管脾氣多硬的女人,上了炕保準都跟小貓似的聽話。”
小貓。
仇七想喝口水,可尖叫聲離他越來越近,他身體仿佛凍僵了,竟一動也動不得。
楚熹被捆了手,堵了嘴,蒙了蓋頭,兩個老婆子一邊一個擎著她胳膊,生將她拖進了聚義廳,粗粝的嗓子做出一種恐怖的尖細:“寨主!新娘子來了!”
一聽老婆子喊寨主,楚熹真以為自己要嫁給屠老六那臭不要臉的,不知打哪來的力氣,一把掙脫了老婆子的桎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開蓋頭,拽出嘴裡的紅布。
拽得太狠,一下給自己整幹哕了:“嘔……”
電視劇果然都是騙人的。
這布!分明要塞到喉嚨裡!才說不出來話!
老婆子見她這般,又上前來抓她,楚熹眼疾手快,一腳踹過去,將那老婆子踹翻在地,末了,抬起頭,狠狠瞪著屠老六:“你他娘的幾個意思!不想活了就直說!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
屠老六先斬後奏,就是怕楚熹尋死覓活鬧出什麼幺蛾子,可沒想到都這情形了她還能鬧一通,多少有點尷尬,沉思了片刻,笑道:“少城主這是哪裡話,我屠老六一片好心啊。”
“你放屁!你今日要不給我個說法!到陰曹地府裡我都不會放過你這狗娘養的!”
真的,強搶民女的事屠老六沒少幹,楚熹這種“我嫁恁娘我是恁爹”的陣仗,他還是破天荒的頭回見著,他真覺得楚熹不做土匪都對不起這人才。
“咳,少城主千萬別怪我,我也是被逼無奈。”屠老六被楚熹罵的,用詞都文雅了許多:“楚城主心存顧慮,不肯送糧草和火藥來,我又不忍心,讓你這麼一個年紀如花一般的女子缺胳膊少腿,那怎麼辦呢,你嫁到我們蟠龍寨,就是我們蟠龍寨的人了,我們倆家從此共進退,共存亡,豈不妙哉。”
“妙哉你大爺!給你大爺挖個坑栽地裡來年長出十八個你大爺!你說那是人話嗎!”
楚熹罵人的花樣實在太俏,給廳內的一眾土匪憋得臉紅脖子粗。
屠老六這下徹底被惹惱了,沉下臉道:“隨少城主怎麼罵,今日這個親,你是非成不可!仇七!過來拜堂!”
楚熹這會兒才瞧見那戴著大紅花的仇七。
講道理。
有松一口氣。
可她也不能跟仇七拜堂啊!
“我不幹!”
“容不得你不幹!”
楚熹見屠老六鐵了心要逼她和仇七成親,咬咬牙道:“你以為你們強逼著我在這拜堂,這婚事就能作數!三書六禮明白嗎!倘若拜個堂就算成婚了!我有病啊冒這麼大風險去合臨接謝燕平!”
屠老六獰笑著道:“不作數?我倒要看洞房之後這婚事作不作數。”
“呸!”楚熹很不客氣的啐他一口:“照你這麼說,西北王薛進,合臨謝燕平,沂都陸家的雙生子,都和我洞房過,怎麼著,都共進退共存亡?那半個輝瑜十二州都是我楚家的了!區區蟠龍寨算什麼!你看仇七夠不夠資格給我做妾!”
“……”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屠老六率先反應過來,手直哆嗦地指著楚熹:“你,你少在這,在這胡言亂語!”
“哼,愛信不信。”楚熹剛被布塞了嘴,又一股腦說了這麼多話,口渴得厲害,大搖大擺走到仇七跟前,伸出被死死捆住的雙手,頤指氣使地命令道:“解開!”
仇七靈魂出竅一般,愣愣地解開了她手上的麻繩。
楚熹冷哼一聲,端起長桌上的茶盞一飲而盡。
屠老六算是被西北和沂都一對王炸砸暈了頭,等楚熹喝完水才醒悟過來,她是空口無憑,怎麼說都行,何況事情到這個田地,也沒得退路可走,便挺直腰道:“若真如此,倒是我們蟠龍寨高攀了!仇七!還愣著做什麼!拜堂!入洞房!”
楚熹沒想到自己扯謊扯到這份上,還是逃不掉拜堂成親的命運,便也不鬧騰了,猛地一揚裙擺:“你們甘願做妾,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拜就拜!”
給吹鑼打鼓的樂師整不會了。
這他娘的到底是要拜天地成親還是要拜天地結義啊!
屠老六哆哆嗦嗦地坐到虎皮椅上,真是一百個想殺了楚熹的心,強強忍住,催促仇七:“快!”
楚熹也催:“幹嘛呢,還不快點,早完事早利索!”
仇七這才緩緩起身,站到楚熹身旁。
土匪們面面相覷,雖弄不太清眼下是誰強迫誰,但總歸是一樁喜事,不能各個哭喪著臉。
怎麼辦,起起哄吧,道聲恭喜吧。
還沒等嘴張開,那新娘子又作妖了,瞪著堂上的屠老六道:“你滾一邊去,喝多少酒啊敢在這充高堂!別說你不是仇七他爹!你就是仇七他爹,他爺爺,也沒資格坐在這!按我們府裡的規矩,妾室的爹娘充其量算奴婢。”
“你!”
“怎麼著吧你!拜還是不拜!”
屠老六不是那麼意氣用事人,可他這會真就要跟楚熹賭口氣,氣抖冷地問仇七:“你是個啞巴啊!不會說話啊!”
仇七已然木住了。
他心想,這是小貓嗎,這難道不比老虎還老虎。
屠老六想一刀殺了楚熹,楚熹想嘎嘣一下氣死屠老六,愈發變本加厲:“還不趕緊起來!屁股長椅子上啦!別耽誤我們拜堂!”
屠老六隻感覺自己腦仁疼得厲害,胸口像是有塊大石頭堵著,喉嚨裡冒出一聲怪響,竟倒頭昏死過去。
“寨主!”“六哥!”
楚熹可太開心了,就是把薛進追到手那天,她都沒有這麼開心過,轉過頭,眉眼彎彎的朝仇七笑道:“還拜堂不,給屠老六衝衝喜。”
聽到“衝喜”二字,仇七終於靈魂歸位,三兩步奔上前去看屠老六。
楚熹大獲全勝,功成身退,對那幾個嘆為觀止的小媳婦道:“餓了,吃喜酒去。”
此刻楚熹還不知道,自己大鬧蟠龍寨,氣昏屠老六的事跡,將在輝瑜十二州廣為流傳,她與西北王薛進,合臨謝燕平,沂都陸家雙生子之間的感情糾葛,更是這輩子都沒有洗清。
後話且不提,隻道楚熹氣昏了屠老六,美滋滋吃了頓喜酒,正準備回去休養生息,迎接下一場戰鬥,卻被那幾個小媳婦領到了貼滿喜字的仇七住處。
小媳婦聲音細的像蚊子叫,很勉強地說出那……原本合理的臺詞:“少,少城主,往後就在這住了,祝,祝你們夫妻和睦,早生,生貴子。”
楚熹道:“你放心,我肯定給屠老六生個爹。”
小媳婦們撒腿就跑,再沒有一句廢話。
“哼。”楚熹噘著嘴一扭頭,抬腳踹開了門,隻見屋內一方小炕,上頭鋪著還算幹淨的被褥,一張小桌,擺著對大紅燭,除此之外,空空蕩蕩。
楚熹打死都不想到,老爹為了給她選婿,驚動了整個南六州,耗費錢財無數,兜兜轉轉一大圈,她的結婚初體驗居然是這種情景,估計老爹看到了也要瞠目結舌。
折騰累了。
楚熹拆掉頭上那兩個破發簪,無力的癱倒在炕上,長嘆了口氣。
救命啊,再這麼下去,她真要在土匪窩扎根了。
不過……屠老六這一通騷操作,倒給她提供了搞定仇七的機會。
親父子尚且會生出嫌隙,她就不信,仇七和屠老六是堅不可摧的。
在楚熹憋著勁要讓蟠龍寨起內讧時,屠老六醒來了,他像極了那撺掇兒子和媳婦打架的惡婆婆:“仇七!你今日要不去狠狠給她兩耳光!你都不算個男人!”
仇七耷拉著腦袋,悶聲道:“我早說,她會尋死覓活。”
“她這哪裡是尋死覓活!她這是尋摸著氣死我!好叫她自己活!你要不把她收拾明白了!都死!弟兄們都得死!”
“……”
屠老六說的不是氣話。
正所謂無風不起浪,楚熹既然敢口口聲聲叫囂自己和薛進雙生子有一腿,那必然是有一腿,一個合臨,一個安陽,就夠讓人忌憚了,倘若再來個西北,再來個沂都,蟠龍寨這八千弟兄真就不用活了。
仇七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住處,房門大敞著,楚熹躺在炕上,鞋都沒有脫,翹腳踩著他昨晚連夜洗的被褥。
“……”
聽到腳步聲,楚熹撐著後腦勺抬起頭:“回來啦,屠老六怎樣了?”
“……”
仇七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寧肯去喂豬崽子,也不想站在這受楚熹的審視。
楚熹倒很大方,拍了拍身下的褥子道:“坐啊,都已經這樣了,別不好意思。”
仇七憋半天,說:“我是土匪。”
“你以前是土匪,如今可不是土匪了,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得聽我的話明白嗎。”
“……這不對。”
“怎麼不對,往後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肉吃,你攀上我們安陽城,就不用怕吃不飽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