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深打開那壇梅子酒,醇厚香甜的氣味頓時彌漫出來,他笑了笑道:“酒不錯,興許就是想給姐姐嘗嘗。”
之慧嘆道:“看來是我多心了,可惜我不喝酒,倒是辜負了她一番心意。”
“那姐姐不如轉贈於我?”
“你可是很難得跟我張一回口,好吧,送你了。”之慧說完,又道:“畢竟是人家一番心意,我也得回贈些什麼才好,聽聞她和燕平公子的婚期定在這月二十一,不如就送她幾匹綢緞做嫁衣?”
“姐姐看著辦就好。”
話音剛落,一個小廝匆忙跑進來:“三少爺,三少爺,錫州出事了!”
陸深之慧臉色皆變,之慧忙道:“你別急,慢慢說。”
小廝氣喘籲籲道:“錫州剛來信,說史家少爺前兒夜裡死於兵變。”
史家少爺是錫州都督的獨子,史都督把他看得比命還重,因此陸城主才將自己的嫡女之敏許配給了史家,按計劃,今年八月兩人就要成婚。
之敏的嫁衣都預備好了。
之慧見過那史家少爺,心裡早把他當妹婿看待,聽聞噩耗,不禁落淚:“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這是做什麼啊。”
錫州都督之子死於兵變的消息很快從沂都傳到了安陽,與此同時,西邊也出了一樁大事。
“你說什麼?廉克和梁城主鬧翻了?”
老二剛從外面回來,滿頭大汗,口幹舌燥,端起茶壺牛飲一通才說道:“那,那廉克要拿東丘府的李玉做人質,以此要挾西北軍退兵,梁城主不同意,兩人就為這事撕破了臉,廉克鳩佔鵲巢,要將梁城主從東丘撵出去。”
老爹聽得一愣一愣:“他娘的,廉克瘋啦,梁家守城數十年,豈是他說撵出就撵出去的!”
老二又道:“還有更嚇人的,那廉克重兵逼退了梁城主,把李玉從地牢裡提出來,拎到城牆上,對李善放話,若李善不退兵,就將李玉一刀刀凌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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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瘋子!梁家審問李玉將近一年,愣是沒從李玉嘴裡問出一個字,那分明是個不要命的,廉克這麼做非把西北軍逼紅眼不可!”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楚熹已然練就了一顆大心髒,非常心平氣和道:“我想廉克也就是嚇唬嚇唬李善,不敢真殺,這有什麼嚇人的。”
“不!嚇人的不是廉克!是李善!李善在廉克說完之後,便拉起弓箭要親手射殺李玉,被薛進一把攔住了,緊接著李善就把弓箭給了薛進,要薛進殺了李玉,再率兵攻入東丘,為李玉報仇雪恨。”
“這,這是要拿李玉祭旗啊!”老爹此時完全忘卻了什麼利弊,隻當故事聽的,聽的津津有味:“所以到底殺沒殺?應該不能吧,那李玉對西北可是忠心耿耿的,換我,我可狠不下心。”
“是啊,廉克也這麼以為的。”
楚熹猛地坐直:“照你這意思,真殺了?”
老二點點頭,咽了口唾沫說:“是薛進動的手。”
“他,他不是眼睛壞了嗎?”
“射了足足十二箭,生生把李玉殺了!聽說,李玉斷氣的時候,他兩隻眼睛裡都滴血了。”
老爹聞言,幾乎癱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荒蠻子這次是徹底豁出去了,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老二“嗯”了聲道:“西北軍誓為李玉報仇雪恨,各個不要命似的拿著火藥往城門底下衝,硬是把東丘城門炸開了,照這架勢,我想東丘也守不了幾日,百姓怕西北軍會屠城,如今都往合州常州逃命,我回來這一路瞧見不少東丘百姓,哎,這世道一亂,活不下去的都落草為寇了,佔山為王,打家劫舍,有的竟也成了一方勢力。”
老二這趟出去見聞不少,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又說到了西丘:“對了,那個寧繁金不是沒跑出去,成了西北軍的階下囚嗎。”
楚熹怔怔的問:“薛進,把他也殺了?”
“那倒沒有,薛進的意思,是留著他的性命,安撫西丘百姓,可寧繁金不願做階下囚,在大獄裡自戕了,沒承想你那句寧死不屈,竟一語成谶。”
楚熹恍惚間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見寧繁金時的景象。
他穿著一身金繡鳳凰墨綠長袍,祥雲紋藏青小短褂,雙手背在身後,一走一晃悠,漫不經心的把玩著翡翠珠串,如同花枝招展的金孔雀。
那個愚笨自負,不討人喜歡的寧繁金,那個可以躺在草地裡看一整天白雲的寧繁金,那個本該安逸富貴度過一生的寧繁金,用死證明了他的確是生來驕傲的。
楚熹忽然想起那日在沂都府,梁明山死後,薛進對她說的那一番話。
“這世間曲直對錯,永遠都是強者說的算,弱者活該受人欺凌,要麼站起來,要麼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或許能保全性命。”
她那時並沒有真正理解這番話的含義。
可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曾經的西北就是任人欺凌的弱者,月山關外,兩萬軍民,被守關軍屠殺殆盡,無一活口,伏蟄二十年,終於從地上爬起來,握住復仇的刀,他們要替那兩萬冤魂,向輝瑜十二州說一說這世間的曲直對錯。
……
合州,合臨城府。
謝城主狠狠將手中的杯子砸到地上,一聲脆響,瓷片飛濺,險些劃傷坐在一旁的謝燕平。
“這個廉克實在太可恨了!”
謝燕平仍是輕言細語,很從容的模樣:“父親別著急,一旦東丘兵敗,廉克身為禍首,必死無疑。”
“那又如何!我還怕他搶佔我合臨城!隻那荒蠻子勢頭太猛!二十五萬帝軍被打得四分五裂!東逃西竄!成什麼樣子了!”謝城主咬牙切齒,真恨不得把廉克生吞活剝了。
他原想著即便東丘兵敗,隻要敗軍進了合州,他便可以將兵權納為己用,可如今帝軍失勢,死傷數萬,剩下的都成了慌腳雞,好些都隨著梁家退守小城,再有忠於祝宜年的,也退守小城,二十多萬帝軍,分成了七八股勢力,越打越散,想重振旗鼓根本是無稽之談。
朝廷那邊還在打沂都,不可能再派兵馳援。
謝城主真是急的火燒眉毛了。
這時院裡忽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侍衛翻身下馬,快步走進廳中,拱手施禮道:“城主!錫州急報!”
“快!拿來我看!”
謝城主接過急報,一眼掃去,驚大雙目:“這!沂都竟然打贏了朝廷!”
那日史家少爺被殺後,錫州都督大怒,當下集合兵馬,欲反攻帝軍,陸城主將其攔下,使出一條妙計,讓錫州都督佯裝難忍喪子之痛,急火攻心,病重吐血。
消息傳出去後,帝軍果然大喜,趁勢追擊,一路追到沂江之上,而沂都五萬水軍早在此等候多時,將帝軍殺了個幹幹淨淨,打了一場天大的勝仗。
可錫州都督卻身負重傷,不治而亡,錫州自然而然的歸入了沂都,陸城主勢力大增,麾下兵馬已有十五萬之多,而亳州與沂都是盟友,丘州各方勢力僵持不下,放眼南六州,隻剩合州常州。
陸城主野心勃勃,想趁勢蠶食這兩州,常州不必說,除了常德還算有些難辦之外,其他兩城無兵無馬,那地界唾手可得,隻要拿了合州,常州三城自然對他俯首稱臣。
得知西北快要殺進東丘,合州危在旦夕,陸城主便向合州發出急報,提出與謝城主結盟,聯手對抗西北軍,為表誠意,他還願意將之敏嫁給謝善臻。
謝城主怎會不知陸城主的打算,隻要沂都大軍進了合臨城,合臨城就將不再是他做主了。
可……他死守合臨,勝算不大,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讓沂都頂上去,保不齊還能坐收漁翁之利,當即回信給陸城主,同意了這樁婚事。
不想那之敏卻為這樁婚事尋死覓活起來。
“我不嫁!憑什麼叫我嫁誰我就要嫁誰!”
陸城主冷哼一聲道:“婚嫁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做主!”
之敏拿剪刀抵著自己的脖子,放聲大哭道:“那她楚熹憑什麼就能做主!難道爹爹還比不上楚光顯嗎!”
陸城主剛打了勝仗,正是志得意滿,聽聞這話不由皺了皺眉頭,可還是狠著心腸說道:“沒得商量,謝家你是嫁定了。”
之敏咬咬牙道:“嫁去謝家也可以,我要嫁謝燕平!”
作者有話說:
這章信息量比較大……我把過度劇情都擠在一起了救命啊
第37章
大周朝極是看重姻親聯盟,從沒有哪兩家定了親,旁人還能橫插一腳的事,否則當初楚光顯也不會為了推脫兖州的求親之意,急火火的跑來沂都給楚熹選婿。
之敏說要嫁給謝燕平,無異於天方夜譚。
但陸廣寧心裡卻因之敏的話冒出另一層盤算。
那謝家向來有要在輝瑜十二州建一番事業的野心,如今是荒蠻子勢頭太猛,帝軍連連敗退,謝城主火燒眉毛了,才會點頭答應沂都出兵合臨,可斷不會輕易交出大權。
眼下安陽富可敵國,城內有糧草,有火藥,一旦楚謝兩家真正聯手,陸廣寧未必能討到便宜,他自是不怕楚謝兩家,可外頭還有虎視眈眈的朝廷軍,伺機而動的荒蠻子,饒是他有三頭六臂也應付不來。
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內,待拿下合州常州,他便有資本盤踞一方,稱王稱帝了。
因此,若能借故毀掉楚謝兩家的親事,於他而言隻有好處,是沒有絲毫壞處的。
陸廣寧想到這裡,不再逼迫之敏,回去書信一封,命人快馬加鞭送到合臨,打算先瞧一瞧謝家的態度。
乾坤未定,需顧大局,陸廣寧還不敢把楚家謝家得罪狠了,隻在信上“如實”相告,稱之敏傾慕謝燕平許久,一心想要嫁給謝燕平,他陸家無意毀人姻緣,奈何之敏以死相逼,請謝城主仔細斟酌,若實在沒辦法,陸家和謝家的姻親隻得作罷。
陸廣寧這封信,確實是實話實說,沒摻多大水分,可在謝城主看來,卻沒有比這更虛偽的。
“真是欺人太甚!”
謝燕平接過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輕嘆道:“陸廣寧是想學廉克,出兵強佔合臨,父親,我們決不能引狼入室。”
謝城主擰著眉頭道:“可……荒蠻子十萬大軍盡數入關,已佔了大半個東丘,恐怕無需半月,便會劍指舟鳳,那該如何是好?”
“聽聞祝宜年制出了陶罐彈,意欲舉兵奪回東丘,朝廷那邊也不會任由陸廣寧霸著錫州礦山,總歸還要有舉措,我們,也不必太心急,倒讓陸廣寧鑽了空子。”
謝燕平此言,是有幾分道理的,可並不足以完全說服謝城主。
謝城主盯著謝燕平,良久,問道:“莫非,你對那楚家丫頭動了真心。”
“……”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雖然他沒有開口,但謝城主仍明白他的心思,無奈的搖了搖頭。
回信給陸家,隻道謝燕平和楚熹情投意合,這月二十一就要成婚,若輕易悔婚,再無顏面立足輝瑜十二州。
之敏得知此事,免不得大哭一場,那叫一個傷心欲絕。
而這兩家的往來,自是逃不過老爹的耳目。
亂世之中能堅守忠義的有幾個,說屈指可數也不為過,老爹對謝家的態度非常滿意,對謝燕平這個女婿更是好感倍增,決心要讓謝燕平體體面面的“嫁”到安陽來。
四月十八日清早,安陽城內集結了五千城衛,皆身著新衣,腰綁紅綢,持劍佩刀,姿容勃發。
這景象在安陽是絕無僅有的,百姓紛紛跑來圍觀湊趣。
“呦!少城主要去合臨接新郎官啦!這陣仗,一眼都望不到頭。”
“瞧後面的大車沒!車轍那老深!得裝多少金子啊!”
“什麼金子,那車上裝的準是火藥,如今火藥可比金子還值錢!”
老爹今兒也很難的打扮了一下,身上是紅底金繡流雲鍛袍,腰上是麒麟紋玉革帶,頭梳得齊齊整整,扣著個金光閃閃的發冠,滿臉喜色,笑意盎然,真正像個老太太。
他衝百姓們擺擺手,揚聲下令道:“開城門!出發!”
話音未落,吹鑼的,打鼓的,舉旗的,放爆竹的一齊動作起來,當真是紅飛翠舞,花天錦地。
自戰事起了,煙花鋪子統統關了門,安陽已有許久沒這般熱鬧過,百姓們一路熱火朝天的將迎親隊伍送到了城門外,眼看著五千城衛都出了城,忽有人問:“為何不見少城主?”
為何不見……
慫唄。
安陽這塊大肥肉,朝廷,西北,沂都,哪方勢力不惦記,楚熹在他們眼中就是金娃娃,老爹怕這金娃娃被人半路截下,故而玩了一招聲東擊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