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穩重爹。
楚熹想起第一次與雙生子打交道時的情景,鼻尖莫名一酸,竟有種物是人非之感,雙生子看著她,眼圈也隱隱有些泛紅,藏著一絲淡淡的愁緒。
“三兒!上船啦!”
“這就來!”楚熹應了老爹一聲,朝雙生子擺擺手:“我走了,等我和燕平成婚的時候,給你們發請柬,你們可要來呀。”
雙生子沒說話,隻目送她登船。
碼頭上熙熙攘攘,縷縷行行,楚熹隨著老爹稀裡糊塗的上了船,慢半拍的意識到不對勁。
怎麼寧家人和謝家人都在這艘船上?
“姐姐。”謝善臻腳步輕快的跑到她跟前,笑著說:“我方才瞧見你的丫鬟正四處尋你呢。”
“這是誰家的船?”
“當然是謝家的呀。”
老爹上謝家的船,無可厚非。楚熹指著不遠處的寧繁金道:“那他為什麼在這?”
謝善臻答道:“人多熱鬧嘛,不然回去這一路多無趣。”
寧繁金在,薛進自然也在,楚熹思及前幾日他默默離開的背影,心裡怪別扭的,不過話既說開了,沒必要刻意躲著,便問謝善臻:“我家丫鬟呢?”
“大概是在姐姐的房裡等著,我帶姐姐過去。”
謝善臻雖一口一聲姐姐叫著,但舉止間已然將她當做嫂子,處處體貼照顧,無微不至,赫然一個小謝燕平。
謝燕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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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真情如何,假意又如何,大戰在即,楚熹實在沒心思去琢磨這些個情情愛愛,隻要能保全安陽,保全楚家,讓她剃了頭去做尼姑她也樂意。
船駛離沂都的當晚,謝城主在花廳設宴。
楚熹懶得再聽他們商議西北之事,本想抱病不去,可謝燕平特地來找她,她也不好再推脫,便同謝燕平一起來了花廳。
因兩人之間的關系已經攤在明面上,隻差那麼一場定親宴,故而可以像尋常小夫妻似的同坐一席。
旁邊是謝善臻,楚熹一眼就察覺自己這邊席面比謝善臻的席面多了一道菜。
“這是什麼?”
“蝦圓羹,配的班子魚,海參丁和雞塊,你嘗嘗看。”
楚熹一貫愛吃蝦,謝燕平還替她剝過,知曉這個不足為奇,可……
“你怎知我愛吃班子魚?”
“那日席上見你多吃了幾口,想著你會喜歡。”謝燕平說完,往她碗裡夾了一塊,又道:“我瞧你這幾日總恹恹的,可是為著西北闖關之事?”
楚熹笑著朝他晃了晃腦袋:“那些事與我何幹呢,我是為著別的。\"
\"方便與我說說嗎?或許我能替你排解一番。\"
“我也不知道方不方便,但……你應該是排解不了。”
這幾日楚熹對謝燕平的態度略有變化,不似之前那般愛笑,食欲不振,悶悶不樂,謝燕平琢磨不透,又沒尋到合適的機會問她,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於是笑道:“你又沒說,為何斷定我排解不了?”
“那你附耳過來,我小聲告訴你。”
謝燕平依言低下頭,在楚熹開口的瞬間漲紅了臉。
楚熹忍著笑,一本正經的問道:“能嗎?”
“我……”謝燕平雖面紅耳熱,但得知楚熹忽然冷淡是因為女子月事,心裡著實松了口氣:“是我冒昧了。”
“哈哈哈,你至不至於紅成這樣啊,都可以做蝦圓啦。”
楚城主和謝城主見他倆相處的十分和洽,不由會心一笑。
謝城主道:“不承想楚丫頭和燕平如此對脾氣,真是難得。”
楚城主故意大聲道:“我家三兒是嬌慣著長大的,打小沒受過委屈,要嫁人,也須得嫁燕平這般溫和謙遜的公子,換了旁人可不行。”
謝城主附和道:“姑娘家本就該嬌養。”
可老爹這話並非是說給謝城主聽的,而是說給薛進聽的,自然要看看薛進的反應。
不經意的拿餘光瞥了薛進一眼,這一眼卻叫他心中一凜。
薛進正緊盯著楚熹和謝燕平,眼裡浮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冷光。
老爹這個歲數,什麼人沒見過,什麼風浪沒經過,豈能察覺不出薛進眼底暗藏的狼子野心。
那是個要吃人的東西。
老爹又看向楚熹,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穿著漂亮的衣裳,戴著華美的首飾,品嘗著美酒佳餚,頂著一張活潑潑的笑臉,仿佛渾然不知愁為何物,她隻伸手摸摸謝燕平的耳朵,就攪亂了謝燕平那永無波瀾的雙目。
正是該享樂的好時候,偏碰上這種世道。
多不容易才高興,偏又有個眼中釘肉中刺總在那膈應著。
老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轉過頭對謝、寧兩位城主笑道:“這酒我全喝了,可容我去更衣?”
兩位城主自是答允。
悄無聲息的出了花廳,老爹喚來隨行小廝。
這小廝名為小刀,一個他,一個順子,老爹走哪都寸步不離的帶在身邊,衣食住行乃至如廁沐浴,都非得他倆侍候不可。
小刀人如其名,長得又小又單薄,兩隻手攙著老爹也吃力,雙腿直打顫:“城主今兒又沒少喝吧。”
“能少喝就怪嘞。”老爹被他扶著去如廁,打著哈欠道:“恁曉得薛進住哪屋嗎?”
“曉得曉得,城主有何吩咐?”
小刀這個人,模樣不好看,笑起來很諂媚,楚熹一貫不喜他,有事都找順子。
但老爹是很重用小刀的:“恁夜裡帶幾個人,把薛進給我除了。”
“小的早說那薛進留著是個禍害,該殺,隻是……叫小姐知道了,恐怕會多想。”
“恁傻呀,恁不會假充是西北細作去刺殺寧城主,左右荒蠻子這陣鬧得狠,推到他們身上也合情理。”
“小的明白了。”
如廁完畢,老爹舒服的喟嘆一聲:“最好是死不見屍,別叫恁家小姐當著謝家人的面給他奔喪,我沒得話說。”
小刀點點頭,遞上湿帕子:“城主隻管放心。”
“我怎會不放心恁,恁何曾失手過,可也不要太大意,那薛進的功夫的確不同凡響,若一擊不成,切莫在那賭氣,保全性命要緊。”
“城主的恩德小的永世難報,豈敢輕易去死。”
小刀姓趙,大名趙刀。
那年西北大旱,南六州也有波及,老爹從亂葬崗裡撿回了小刀一家子人,這些年雖沒給他錦衣玉食,但稱得上盡心盡意,老爹讓小刀去殺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小刀也絕無二話。
楚熹就沒想過,安陽這一畝三分地,糧食隻夠養這一城人,原是窮鄉僻壤的地界,短短三四十年而已,怎麼就在老爹手裡成了富可敵國的土財主。
所以她不知道,這個笑起來仿佛老太太般和藹的楚貔貅,最愛在背地裡下黑手。
經商嘛,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不過是擋我財路者送他去見閻王罷了。
……
楚熹嘴上說戒酒,真好吃好喝擺在跟前,很難不嘬兩口,一會兩口,一會兩口,不知不覺就微醺了。
船在江上,搖搖晃晃,楚熹也跟著搖搖晃晃,回到房裡簡單梳洗一番後便躺下睡了。
半夢半醒間,忽聽一陣嘈雜的喊聲,依稀辨認,好像是抓刺客。
抓刺客。
刺客!
楚熹猛地睜開眼睛,直愣愣坐起身來,這回聽得更真切了,的確是抓刺客。
這艘船上都是各家的親信,怎會有刺客混進來!
楚熹惦記著老爹,慌忙披上外袍,靸著鞋就往外跑,剛推開門就和冬兒撞了個頂頭,人仰馬翻的摔在地上。
冬兒趕緊將她扶起來:“小姐,你沒事吧。”
楚熹看到救星似的一把攥住她的手:“有刺客嗎?老爹呢?”
冬兒也有些慌神:“沒,沒瞧見城主,奴婢怕刺客躲到這邊來,想給小姐把門拴上。”
對啊,她去找老爹也沒用,真遇上刺客了隻有給人擋刀的份。
楚熹冷靜下來,拿樟木箱子死死抵住房門,又轉身跑到窗邊,推開窗側耳聽外面的動靜。
“去這邊看看!”
“船艙裡搜過了嗎!”
“我就不信幾個大活人能憑空消失!”
刺客不見了,沂江水流這麼急,絕不可能是跳江逃了。
說到底還是混在船上。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外面又喊道:“查!丫鬟廚子統統給我查!寧家的侍衛也要查!這西北細作有通天遁地的本領不成!”
寧家。
楚熹扭過頭對冬兒道:“刺客是來刺殺寧城主的。”
冬兒聞言也松了一口氣:“既不是衝著咱們城主來的就好,哎,這船上光各家的侍衛就七八十,不定要查到什麼時候呢。”
“未必就是侍衛,西北細作無孔不入,難保就藏在我們當中。”
“小姐可別這麼說,怪嚇人的。”
江面夜風瑟瑟,楚熹打了個冷顫,又關上窗。
心裡不免有些納悶,既然是混在他們當中,為什麼選在船上動手,一旦被發現不是很難脫身?
除非,是有一定能脫身的把握,絕不可能讓人產生懷疑。
難怪說丫鬟廚子也要查。
楚熹嘆道:“保不齊一會還要來查你呢。”
“小姐就別嚇唬奴婢了,經這一場,奴婢在這船上恐怕都沒法合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