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在安陽,她和薛進去闫樓吃飯,都愛吃水煮花生,可薛進嫌剝花生會呲水,濺到身上有怪味,非要她剝,還要她喂到嘴裡,說是撒嬌吧,沒見過那麼硬邦邦的撒嬌,跟大老爺使喚小丫鬟似的。
謝燕平身上就沒丁點薛進那壞脾氣,連不經意犯下的錯誤,都能自己主動提起道歉,對她更是言聽計從。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好了。”神遊的功夫,謝燕平已將嫩生生的蝦仁遞到她跟前,笑著問道:“這些夠不夠?”
“嗯!夠啦!”
之敏和雙生子坐在他們對面,將二人舉動看得真真切切,雙生子心有靈犀地輕哼了一聲,很瞧不起這般討好楚熹的謝燕平。
之敏卻會錯了意,見狀,咕哝道:“要不是她梁明山怎會喪命,虧她還笑得出來,沒心沒肺。”
一旁的陸深皺起眉,低聲呵斥:“別胡說。”
“我怎麼胡說了,本來就是,要不是楚家大張旗鼓地選婿,梁家人根本不會來沂都,也就碰不到這種事了。”
陸深徹底冷下臉:“梁明山是死於水賊之手,關楚熹何事。”
陸遊更是厲聲道:“若不能管住自己的嘴,就回你院裡去。”
之敏本以為雙生子會順著她譴責楚熹,不承想自己反倒挨了罵,一時委屈氣憤湧上心頭,頓紅了眼眶,礙於陸城主在上方,不敢大聲爭執:“我們才是一家人,你們為何一門心思維護她。”
陸深見她淚眼汪汪的,便放軟語氣道:“我們是幫理不幫親,你也不想想,楚熹比你還小一歲,你三言兩語說得輕巧,卻往她頭上扣了一條人命,豈不混賬。”
“哼,本來就是怨她,你這麼向著她,不如去安陽做贅婿好了。”
“還胡言亂語!”
之敏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卻一再挨訓斥,有些掛不住臉,將筷子重重拍在案上,起身跑了出去。
Advertisement
有絲竹管弦之聲壓著,眾人各談各的,並未注意到這小小風波,楚熹雖瞥見之敏離席,但看雙生子神色如常,也沒當回事,繼續埋頭苦吃。
謝燕平隻要視線落在她身上就忍不住要笑:“你慢點。”
“我才不快,是你們都不吃東西,糧食可貴,不能浪費。”
楚熹這邊案幾上都要清盤了,謝燕平那邊還沒怎麼動過,他隻喝了些酒水,聽楚熹這麼說,便也動筷開吃。
這種宴席是為著給賓客一個能高談闊論,能各抒己見的場合,隻顧吃喝的那叫酒囊飯袋,忒丟人。
雙生子和之敏吵架不顯眼,楚熹和謝燕平不言不語,一個勁往嘴裡夾菜可顯眼,席上眾人都不禁往這邊看。
謝城主指著楚城主玩笑道:“當真近朱者赤。”
楚城主不在意什麼丟人不丟人的:“恁是想說近墨者黑吧!”
寧城主察覺到兩家氣氛變化,扭過頭對坐在自己旁邊的薛進道:“白費一通力氣,瞧他們這模樣八成是定下來了。”
薛進緊盯著楚熹和謝燕平,忽然起身走到寧扶林跟前,寧扶林一愣,頗為困惑的仰頭看他:“有事嗎?”
“我有些喝醉了,出去醒醒酒。”薛進說著,撩起袖口,端起寧扶林手邊的茶一飲而盡。
寧扶林:“……”
寧扶林素來孤僻,和寧繁金那個同父異母的兄長都不大來往,何況薛進,他們實在不熟,因此薛進這舉動叫寧扶林一頭霧水。
楚熹早在薛進過來那會就不自覺盯著他看,見他手腕上仍系著紅繩,猛地瞪大眼睛。
可薛進卻好似一無所覺,放下茶杯便走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楚熹的心久久無法平靜。
薛進一直很嫌棄那條紅繩,隻要一和她生氣,就吵著要解下來,因那條紅繩是兩人的定情信物,有著特殊的意義,楚熹自然不會讓他解,為了哄他高興,每每伏小做低。
一別數月,又在沂都幾次暗裡交鋒,如今看到那條熟悉的紅繩,楚熹難免感觸良多。
猶豫了片刻,轉頭對謝燕平道:“我去更衣。”
謝燕平笑著點點頭。
從席上出來,沒走多遠,就瞧見了坐在亭子裡醒酒的薛進,月光之下,他烏發如幕,膚白如雪,晚風拂過鴉青色錦袍,腰間的玉穗輕輕擺動,竟也有那麼幾分神清骨秀的溫潤之色。
但他轉過頭來時,眼神中的冷意便頃刻蔓延。
楚熹原先怕他,是怕他離開自己,現在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有話就在這問。”
“快點。”
“我不。”
楚熹深吸了口氣,扯扯他的袖子:“快點呀。”
不論何時,何等處境,薛進都是吃軟不吃硬。
他同楚熹走到一處假山之後,雙手抱懷道:“要問什麼?”
“我方才瞧你腕上,似乎還系著我送你的那條紅繩?”
“沒,破繩子,早扔了。”
其實這個結果,楚熹原本是能接受的,畢竟她已經接受了薛進並不愛她的事實。
可見到那條紅繩的瞬間,她又燃起一絲期望。
不是對薛進的期望,而是對自己初戀的期望。
哪怕早有預謀,哪怕滿含算計,哪怕隻為利益,拋開這些,剩下一分情意也好,讓她初戀的結局不至於太慘淡悲涼。
“我不信,我都看到了。”
“你一直盯著我來著?我瞧你和謝燕平笑呵呵的挺開心啊。”
“我,我無意中看到了,你說扔了,有本事把手伸出來。”
薛進伸出手,果然沒有:“如何,信了?”
楚熹抬腿踢他,氣鼓鼓道:“你當我傻子,那隻手!”
那日在萬朝寺被踩一腳,薛進隻當自己太過莽撞,不以為然,可楚熹這會竟然又踢他。
薛進並非寧繁金那等嘴笨之人,卻震驚得愣是說不出話:“你……”
楚熹習慣性地駁他:“你什麼你!叫你伸手讓我看一眼,哪來那麼多廢話。”
“……”
薛進本是想借著紅繩,借著月光,借著酒意,說幾句溫情脈脈的好話,軟一軟楚熹的心,讓楚熹對她和謝燕平的婚事產生動搖。
然而楚熹踢他這一下,踢走了他大半理智。
從前如珠似寶般被捧在手心裡的“大爺”,如何能忍做挨打挨罵的“孫子”。
“我就不給你看!”
“我偏要看!”
楚熹攥住薛進的手,作勢要拉開他的袖口,薛進反攥住楚熹的手腕,十分輕易按在假山上,得意地勾起嘴角:“知不知道什麼叫胳膊擰不過大腿?”
楚熹力氣是沒他大,可楚熹敢下黑手,抿唇一笑,抬腳就要往他兩腿中間踢。
薛進臉色驟變,急忙躲開,怒道:“你瘋了!”
“誰讓你抓我手的。”
“不是你先抓的我!”
“我根本沒使勁,你看我手,都被你捏紫了。”
薛進不信,他方才分明很克制,若真的使出全力,楚熹的手骨早就斷了:“……我看看。”
知道他吃軟不吃硬,楚熹故意很可憐的抽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薛進瞥了她一眼:“少裝蒜。”
“你就讓我看一眼吧。”
“若我還系著那根紅繩……”薛進將她的手翻來覆去看過一遍,不紅也不紫,於是重新握住,並輕輕撓了一下她的手心:“你打算如何?要不要對我好點?”
楚熹想。
吾心甚賤,藥石無醫。
薛進但凡給點好臉,它就不安分了。
當然,不安分歸不安分,楚熹還是很清醒的,並沒有丁點和薛進再續前緣的念頭,隻能說她就是喜歡薛進這款,謝燕平再怎麼二十四孝,她不動心那也沒辦法。
所以要趁著成婚之前,搞一搞自己喜歡的啊。
“嗯!對你好。”
“真的?”
“我發誓!”
雖然和計劃的不太一樣,但好在殊途同歸。薛進滿意地露出那根紅繩。
楚熹確認是自己親手編的那條,不由一怔,脫口問道:“你為什麼,沒摘呀?”
其實薛進也忘記了當初為何沒有摘掉這根紅繩,大概是忘記了,畢竟戴了太久,幾乎當成身體的一部分。
直到他接近寧城主,偶然聽見寧城主說楚家丫頭如何如何,猛然想起手上的紅繩。
要摘掉,卻怎麼也解不開,想剪斷,又懶得特地尋剪刀,等剪刀就在眼前時,早把紅繩忘到了腦後。
但也不是從未摘下來過。
二月初那會,楚家選婿的消息傳到西丘,寧城主叫他一道前往沂都,為寧繁金出謀劃策,他答應了,回到房中,苦尋剪刀,未果,坐在燈下單手摳了半個時辰,終於解開楚熹打得結。
紅繩系在手腕上,倒不覺得有什麼。
摘下來反而空落落的。
臨行那天早晨,他忽然萌生一個念頭。
安陽不論和誰結盟,對那人而言都是如虎添翼,對西北軍攻入輝瑜十二州更大有不利,他一定要破壞這次聯姻。
那紅繩,是有利用價值的。
於是薛進又跟自己較勁似的,單手把紅繩戴上了。
時至今日,終於派上用場,不枉費他一個時辰的功夫。
“自然是因為,對你餘情未了。”
“咦,好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