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老小區,是一家老廠子的家屬區,家家都認識,代代都相熟,所以才能照顧我成年長大。可現在,他們都不敢在群裏說話了。
我能理解他們,畢竟我看見自己的鄰居和喪屍王攙扶著一起回家,我要不瞎想我就是個瞎子。
何況網上現在傳得沸沸揚揚,罵我是人類叛徒。有人把我的過去挖了出來,說我鄰居就不該照顧我這麼多年,當年讓我自生自滅就好了。
還有人說怪不得我爸媽誰也不管我,能被親生父母給放棄的孩子,必然從小就是個壞種,連爹媽都不想要那種。
最後,我在網絡上被開除了人籍。
我在深夜偷偷哭泣,不敢讓薛辰知道。
可薛辰還是聽見了。他躺在床上,眼都不睜,淡淡地說:「我一個靠臉吃飯的,現在成了斷臂殘廢,我都不哭你哭什麼?」
那能一樣嗎,他起碼還是喪屍籍,而我他媽現在既不是人也不是喪屍,哪哪挨不著,跟孤魂野鬼沒什麼兩樣。
再說薛辰斷掉的胳膊,本來可以再生的,是薛辰控制著不要它再生而已。
斷臂的當天,他的胳膊就開始再生,可再生的同時,他喪屍的本能再次覺醒,把我困在墻角要咬我,千鈞一發之際還是他的成名曲救了我。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那麼喜歡這首歌,每每能喚回他的人性。
薛辰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扯掉了瘋長的胳膊,扔在了地上。
長一條扔一條。
他說隻要身體重生,他就控制不住咬人的欲望,不如不讓它生長。
所以現在,我冰箱裏一共有四條長短不一的胳膊,而食物卻隻有兩顆土豆一顆西紅柿和一根放了一年的雪糕。
我越想越生氣,這一切都是拜薛辰所賜,我怒向膽邊生:「你不打算換個地方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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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辰掃了我一眼:「我現在換地方你還活得了嗎?」
也是哦……
我無言以對。作為人類公敵,即使喪屍不撕我,人類也會撕我。
我現在離不開薛辰了已經,他活著我才能活著。
尤其是那天之後,王奎瘋狂作惡,不知害多少人喪生,手上沾了多少血腥,給自己積攢出一支喪屍隊伍。這個城市,儼然要變成他的囊中之物。
人類有多痛恨王奎,就有多痛恨同為喪屍王的薛辰,更加倍痛恨我這個所謂的人類叛徒。
我絕望地捂住臉,想關掉手機,不敢再看同胞受難也不想再看同胞罵我。
可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我之前的舊卡已經被人肉出來,沒法用了,這個卡是我閑置的備用,應該沒人知道的。我不知道誰這麼神通廣大把這個號也肉出來了。
而且還異常執著,我不接就不掛,我咬了咬牙接了起來:「我有罪,我不是人,我叛徒,您請罵。」
那邊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顧林女士,我們調查過你,你沒有做過壞事。」
他頓了頓,道:「至少是無意跟人類為敵的。」
我呆了呆,從那個聲音裏聽出了一絲威嚴:「您是?」
那邊報了一個名字。我立馬屏住呼吸,本能地捂緊了話筒,看了看薛辰。
打來電話的,是人類對抗喪屍組織的頭號人物,是經常出現在新聞裏的名字,這要讓薛辰聽見了……
我不動聲色,假裝上廁所,拿著手機去了洗手間:「您找我有什麼事?」
那邊沉吟了一下:「顧林,你想不想回到春暖花開的日子?想不想回到可以逛街看電影吃冰激淩,牽著愛人的手說走就走的日子?」
我聽到前半句其實就哭了。
那些曾經平凡的日子,現在都成了一場夢,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那種日子回來。
我沒有愛人,可我還想再看看我的鄰居們,陪我長大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弟弟妹妹和那些小豆丁們。
我嗚咽著點頭:「我想!」
頭號人物笑了:「我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你隻是被挾持了。」
他說:「雖然我們不知道薛辰為什麼不傷害你,但似乎你是得到他信任的。顧林,喪屍王唯一的死穴在太陽穴,那裏是他最脆弱的地方,你懂嗎?」
我點了點頭:「懂。」
可我心裏不是很舒服。畢竟薛辰什麼壞事都沒做,他還保護了我。
頭號人物聽出我的猶豫,他嘆了口氣:「顧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真的相信一個喪屍王,他會和人類為友嗎?」
我不相信。我見過薛辰胳膊瘋長時野獸般的眼神,他好幾次差點就把我咬了。
我咬了咬牙,狠了狠心:「我可以試試。」
我不想做英雄,但我想活下去。
頭號人物很滿意,他說我是拯救這個城市的希望,軍隊正在別的城市消滅喪屍,很快就會來這裏,到時候會給我頒獎。
掛了電話,我回到薛辰身邊,卻愣了一下。
我見過薛辰瞳仁黝黑的樣子,見過他雙目血紅的樣子,可我從來沒見過他眼神如此黯然的樣子。
滿眼的疲憊、失望,甚至絕望。
他躺在床上,單臂枕在頭下,看著我要笑不笑:「誰打來的電話?」
「一個鄰居。」我敷衍道。
我看著他的疲態,想起了頭號人物的話,試探著問他:「你是不是累了?不如我給你按摩一下,說不定能好一點?」
頭號人物說,喪屍王的太陽穴是他們唯一的死穴。
薛辰又看了我一眼,緩緩坐了起來,背對著我:「想按就按吧。」
我愣了一下。
這麼輕易就把死穴露給我嗎?順利得我有點不敢相信。
我顫抖著把手放在了薛辰的頭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慢慢地向太陽穴轉移,心裏七上八下的。
萬一我的力氣不夠,薛辰會不會立刻變身要了我的命?
萬一頭號人物的情報錯誤,薛辰的太陽穴也會重生怎麼辦?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手也開始顫抖。
混沌中,我聽見薛辰淡淡地道:「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是個胖子,胖得五官都擠在一起那種。」
???
我不知道,我更不知道薛辰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他聲音有些寂寥:「學校裏容不下一個胖得走路都喘氣的孩子,他們叫我豬,看我自卑不敢還嘴,就越演越烈,拿熱水潑我,把我鎖廁所,體育課扒我褲子,所有人都以欺負我為樂,誰不欺負我,就是不合群。」
我沉默了。
一個隨手可以毀滅城市的喪屍王,小時候讓欺負成這熊樣,多少有點黑色幽默了。可我卻聽著很不舒服,似乎這樣的事就在我眼前發生過。
薛辰頓了頓,接著說:「我上小學的六年,就是在地獄的六年。直到最後半年,有個女孩轉學過來做我同桌,她看著很膽小,卻敢跟所有欺負我的人對著幹,跟他們吵架,打架,告老師,去保護我。
」
我的手狠狠抖了一下,聲音也顫抖了:「你不會是……」
「我被欺負以後躲在操場偷偷哭,她不知多少次找過來,摟著我,跟我說她會保護我,跟我說一定要勇敢起來,不要怕他們。」
我的手已經摸到了他的太陽穴,下一秒就可以發力了,可薛辰卻閉上眼一動不動,隻是嗓音沙啞疲憊:「初中我改了名,瘋狂地練拳,沒人再敢欺負我了,可我找不到那個女孩了。我想換我保護她的。」
我眼睛有點發酸:「可那個女孩卻在網上黑你,還讓你告了?」
「我知道是你時,是真生氣。」薛辰淡淡笑了,「誰罵我都可以,就你不行。我和張妙又沒什麼,她叫我過去談事,找好狗仔算計我,這麼明顯你也信。」
他嘆了口氣:「可你要不黑我,我也找不到你,更沒法知道你住哪。」
我的手在薛辰的太陽穴上頓住了。這一刻,我真的下不了手。
我終於知道薛辰變成喪屍王後,為什麼第一時間爬上我家,賴著不走。他是想在這個危險四伏的城市裏,保護我。
他是喪屍王,可他也是我小學那個靠在我懷裏委屈巴巴的小胖子。
我下不了手。
薛辰突然抬起左手,輕輕握住了我的,半是懇求,半是哀嘆:「讓我活到軍隊來,好嗎?軍隊一來,我就走。」
軍隊一來,我就安全了。而他就危險了。
我像觸電一樣,把手從他太陽穴抽走,眼淚滾滾而下:「好。」
7
我看著薛辰的後腦勺,眼淚直往下掉,薛辰卻笑了:「小時候你就這樣,我哭你也哭,哭得比我都傷心,不知道的以為是你被欺負了。」
我擦了把眼淚,所有的戒心,在這一刻全部放下,哭著跟他開玩笑:「我是哭冰箱裏沒吃的了,這兩顆土豆啃完,我就隻有你那四條胳膊可以吃了。
」
薛辰笑得肩膀直抖,站起身來:「我給你找吃的去,胳膊可不能吃,我還等著醫生給我接上呢。」
我又一陣心酸。他為什麼不允許胳膊再生,我是最清楚的。
「就為了小時候那半年,不值當丟一條胳膊。」我一時沖動勸他。
薛辰倚在窗邊笑,笑得怪好看的:「等軍隊來了,你覺得我還能回去當明星嗎,我還要胳膊幹什麼?再說……」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這種寧死也要保護鄰居的傻子不多了,留一個是一個。」
他從窗口飛身而下,嚇了我一跳。不說要保護我嗎,怎麼自己跑了,萬一王奎找來怎麼辦?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多慮了,沒兩分鐘,薛辰又爬上來了,手裏攥著一大把野菜,嚴肅地遞給我:「給!花壇裏挖的,補充維生素!」
我......
我:「我以為你是去超市拿吃的。」
薛辰搖搖頭:「超市的食物都被王奎破壞了,現在全城隻有野菜可以吃。」
我愣了愣,這幾天薛辰一直在跟新胳膊戰鬥,長一條扔一條,他是怎麼知道的?
薛辰挑了挑眉:「喪屍王的耳力很靈的,這個城市的動靜,隻要我想聽,都能聽見。」
啊……
那豈不是我剛才打電話他都聽見了?
我很尷尬,不知道怎麼面對薛辰。幸虧薛辰這時候來了個電話,緩解了我的尷尬。
自從薛辰是喪屍王的視頻曝光後,薛辰的手機一直靜悄悄的,好幾天來,這是第一通電話,我很好奇,是誰找他。
但薛辰接起來後卻將手機遞給了我:「張妙找你。」
我更奇怪了,張妙還找我幹什麼。我接過電話:「有事嗎?」
張妙笑得嬌嬌軟軟的:「有好事。
」
她說:「你上次不是救了我嘛,我心裏一直惦記著呢,現在有個好機會,你勸薛辰跟王奎合作,隻要他倆成功了,咱們就是地球上最有權力的女人,顧林,你是我最信任的粉絲,這個機會我隻給你!」
我扶額。
我粉張妙的時候,沒聽說她這麼中二啊,這是哪部動漫的臺詞啊這是!
我冷冷拒絕了她:「不好意思,從你打算推我那一刻起,我就脫粉了,不回踩是最後的溫柔,這福氣你自己要吧。」
張妙愣了愣:「可你不是寧願擋著喪屍也要保護我嗎?」
「可我脫粉了呀。」我輕描淡寫道,「我現在是薛辰的粉絲,跟你是對家呢。」
張妙氣得聲音都變了,強自壓抑著道:「全世界最有權力的人啊,你好好想想啊,你腦子壞了嗎?!」
「我腦子壞了,可心沒壞。」我打斷她,「不好意思,我沒你那麼遠大的理想,我隻想看我們小區大爺大媽跳廣場舞,看熊孩子活蹦亂跳,看小區裏貓躥狗跳,春暖花開。你說那個,我不感興趣。」
我沒等她說話,就掛了電話,對上薛辰帶著笑意的鳳眼,接過他手裏的野菜:「野菜也是菜,拌點西紅柿湊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