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嗎?」我又蔫了。
課上到一半,忽然又來了一位嬤嬤,一看著裝便知道是貴人宮裏的。
「奉皇後娘娘的旨意,被奴婢叫到名字的秀女,隨奴婢走一趟長春宮。」
皇後娘娘要提前相看,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滿屋子的秀女們立刻伸長了脖子,盼望著被叫到。
我百無聊賴地託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然後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長春宮的嬤嬤一共點了十五六個人,排成一條長隊,我是最後一個。
而順著青石板路往前走時,我忽然被人擄進了旁邊狹窄的巷道裏。
對方的大手捂住我的嘴,我驚慌的瞳仁裏映出一張俊逸卻冷淡的面孔,正是蕭晴嵐。
他欺身壓上來,把我死死地固定在宮墻上,低聲地對我道:「我問過了,後面還有好幾輪,你這輪結束就給我出宮,知道嗎?」
「能不能出宮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瞪他。
「你就正常表現,絕對會被刷下來。」他肯定道。
「……!」我要氣死了,「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眼下娘娘們要提前相看秀女,我被選中了,所以隻要我接下來好好地表現,我很有可能直接被內定好吧?萬一當個皇子妃不是很好嗎?大家青梅竹馬一場,你盼我點兒好!」
他聽罷,居然真的放開了我。
「你真的想被選上?」他問我。
我忽然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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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我一點兒也不想被選上。
可一想到表哥對我說的那些話,什麼「強扭的瓜不甜」、什麼「提早發現他不喜歡你也是一件好事」……心裏就堵得慌。
最後我還是偏過了臉,低聲道:「……不要你管。」
——我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在宮裏待一個月,你如果真的不喜歡我,就趕緊趁著這一個月把親定了,我出去後絕對不糾纏你。
蕭晴嵐頓了頓,忽然問我:「你的眼睛怎麼了?」
「……啊?」
「沒睡好嗎?」他的聲音低沉,「也是,你從小就認枕頭。」
「我……」
「你歸隊吧。」
我聽見外面有人喊「楚姑娘」的聲音。
我忙應道「我在這兒!走錯路了!」,便提著裙子往外小跑。
轉角前,我看了眼巷道裏屋簷陰影下的蕭晴嵐。
是我看錯了嗎?我總覺得他的眼神裏……有幾分落寞。
皇後娘娘是我親姨母,她就是找個藉口看我兩眼,順便喂我幾塊點心,很快地就把我打發回來了。但這一遭過後,其他十幾個秀女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仿佛我已經被內定了一般……
我心想你們真是想多了,我雖然是同人本訓練師、CP 產糧者、被選剩下的孩子,但本質上我打小的「皮猴」之名傳遍了京城,皇上和皇後娘娘不會讓我禍禍宗室的。
回到秀女居住的宮舍後,有嬤嬤給我送來了一個包袱,但也沒說是誰送過來的。
打開一看,是個……枕頭?
——我在家中常用的軟枕,平平無奇,但是陪伴了我很多年,針腳愈舊,愈是熨帖。
我想到了巷道裏,蕭晴嵐對我說的話。
……
「也是,你從小就認枕頭。」
……
不會吧?
可我的心依舊「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不過,作為武將家的女兒,我對各種密信傳遞啊、暗器擺放啊,都很有心得。
而根據我對蕭晴嵐十五年如一日的瞭解,他絕對不至於細膩到費這麼大工夫,隻為給我送一個枕頭。
我把那枕頭拆了,果不其然,在裏面找到了一張小紙條。
上面寫著:「戌時,東宮承恩殿。」
4
蕭晴嵐跟我說某個地點,大概率是那個位置的最高處。
戌時,我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胡服,避開了宮女和嬤嬤們,直接躍上了房梁,往東宮而去。
作為定國候家的麼女,我殺人越貨的功夫可比畫畫要好。
我爹擔心我嫁不出去,才壓著我學學琴棋書畫。我彈琴像彈棉花,下棋立刻犯困,書法勉強湊合,就畫畫學了多年,畫技還湊合。
為此我爹已經很欣慰了。還好他不知道我畫畫的樂趣是畫 CP 本,不然肯定會被打死的。
……但我其實隻是想找個藉口,多畫點兒蕭晴嵐的畫像。
蕭晴嵐在承恩殿的屋頂等我。想來,他今日進宮是來找太子殿下,不知道和他上次說要保密的事情,有沒有什麼關系。
蕭晴嵐一身月白的長衫,衣擺在月夜下翻飛,腰間的蹀躞玉帶在風中「叮咚」作響。他束著高馬尾,頂部扣著玉冠,的的確確是清風冷月一般的人,讓人看一眼便移不開眼。
「你找我有事?」我問他。
「你自己約我的。」蕭晴嵐垂眸看向我。
「什麼時候?」我有些迷茫。難道不是他給我傳的信嗎?
「上個月,你讓你家的小廝給我遞信,問我有沒有空陪你去乞巧節燈會。」
哦……是了。今天是乞巧節。
宮中的秀女們不過這個節日,我便也沒想起來。
「可是……你當時沒回我的信啊。」我低下頭。
小廝說,蕭家二少爺看了眼信,便疊好收懷裏了,沒有其他的話讓他帶回來。
我便當他是婉拒了。
蕭晴嵐卻反問我:「以前不都是我陪你過的嗎?」
我搖搖頭:「去年沒有。」
「去年我替太子殿下辦事,不在京中。」蕭晴嵐道,「可在那之前,我都陪你了。」
去年……
提起這個時間,我突然就有些委屈。
我們好像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疏遠的。他先是被選作東宮侍衛,然後又進了禁軍,再然後,他便徹底地想不起我來了。
我有些自嘲地笑笑:「我哪能自作多情呢?我都不敢跟你確認啊,被當面拒絕多尷尬啊。而且你也不想我去禁軍找你……」
「我什麼時候不想了?」他皺眉。
「就上次。」我偏過臉。
他升任金吾衛後,我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心裏著急,還特意準備了點心,乘車馬去堵他下值。
他換防下值後,我立刻掀開車簾,朝他揮手絹。
大約是過於開心了,以至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句:「蕭小二——」
然後他臉就黑了……
「我知道自己犯了蠢,不該當著你同僚的面瞎喊。」我抿了抿唇,「所以我後來都不去了啊。」
省得他們笑話你,拿「蕭小二」這個名字調侃你。
……可我們明明從小到大都是這麼互相稱呼的。我喊你「蕭小二」,你喊我「楚小五」。
心裏悶悶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絞住了,有些發疼。
確實,兒時再親密,長大了都不再一樣了。
我聽見蕭晴嵐嘆了口氣。
「我後面說過你什麼嗎?」他看向我。
「……沒有。可是你後來就不怎麼理我了。」
「已經不是小時候了,我現在不能老來找你。」
我「哦」了一聲。
「那我回去了。」我轉身道。
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了。可能都說明白了。
就在這時,蕭晴嵐忽然攬住我的腰,足尖一點,便運輕功帶我飛往宮外。
我被他的膽大驚呆了:「蕭晴嵐,你私拐秀女出宮,是要掉腦袋的!」
「真被抓了回來,大不了去皇上和皇後娘娘跟前跪一宿。」蕭晴嵐攬緊了我,語調相當得理直氣壯,「正好讓他們賜婚,省得你還要再在宮裏待上兩旬。」
一到街上,蕭晴嵐就給我買了頂紗簾錐帽戴上,擋住我的臉,以防遇到熟人被認出來。
我扯了扯紗簾,自顧自道:「估計等我出宮了,會有一堆人跟我告狀。」
「告狀?」他皺眉。
「說你帶別的姑娘逛乞巧節燈會什麼的……」我小聲地嘀咕。
他白了我一眼:「那你還入宮?」
可下一秒,他卻自然而然地牽過我的手。掌心一下子變得滾燙。
我被他牽著逛燈會,街上遊人如織,道路兩旁掛著各色的燈籠,字畫攤、首飾攤、小吃攤堆得滿滿的,四周喧鬧得很,我卻隻覺得時空寂靜,仿佛隻剩下了自己的心跳。
蕭晴嵐是怎麼回事?
他今天……好主動。
他依舊給我買燈,給我買糖葫蘆,而且一式兩份。
「為什麼買兩份?」我左手兩盞燈,右手兩串糖葫蘆,都快拿不下了。
「補去年的。」蕭晴嵐淡淡道,「省得你老是跟我念叨。」
「……」
我生氣地跺了跺腳:「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非要那麼嘴硬做什麼?
「我怕你惦記一輩子。」他把糖葫蘆搶了過來,往我嘴裏一送,徹底地阻斷我接著跟他鬧騰的可能性,「怕你七老八十了,還要怪我在你十四歲的時候沒陪你過乞巧節,跟我翻舊賬。我要是多缺幾年也就算了,偏偏你從小到大,我就缺過這一年,你還不得念死我?」
……好像很有道理。
我確實幹得出來這麼小心眼的事兒。
我咬了一口糖葫蘆,甜甜的糖衣包裹著微酸的山楂,確實很像我對他的感情。
咬下去是甜的,內裏是酸的,但回味一下,還是甜的。
真好。他還是喜歡我的。
見我似乎在用心地回味,蕭晴嵐問我道:「好吃嗎?」
我點點頭,把糖葫蘆遞給他:「你嘗嘗?」
不知道他能不能嘗出跟我一樣的感情。估計不能吧……
「嗯,我嘗嘗。」
可他卻沒有咬我遞給他的那一串。
他撩開了我的紗簾,吻上了我的唇。
那一瞬間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靜止,隻剩下唇上柔軟的觸感。蕭晴嵐撬開我的牙齒,淺淺地和我的唇舌交纏,旋即又放開。
「是挺甜的。」他整理好我錐帽前的簾子。
我木愣愣站在那裏好半天,然後終於反應過來,臉頰也一瞬間燒紅了:「蕭小二,你居然非禮我!」
「我再不主動點兒,你真得跑了。」他似乎有些不滿,「皇宮也是能隨便進的?瞎鬧脾氣。」
「你居然還訓我!」
「……」
蕭晴嵐好像被我的無理取鬧搞無語了,拽著我的手出了長街,找了棵高高的榕樹,輕功一躍就帶我飛了上去。我倆在粗壯的枝椏上坐下,他攬著我的腰,避免我一不留神掉下去。
其實我輕功也很好。
可是該死的,楚小五你就承認吧,你分明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我提著燈和糖葫蘆,一板一眼地無理取鬧:「是你先不理我的,是你先不來我家的,是你先跟我疏遠的——你憑什麼教訓我?你都那麼暗示加明示了,我還要上趕著湊上去?怎麼,還不準我另尋良配了?」
「另尋良配?」蕭晴嵐直接被我氣笑了,「哪家良配敢娶你?娶回去挨你的揍,還是挨你哥的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