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宣韋默哀一刻鐘,並打定主意這輩子不告訴他真相。
哪怕宮季卿也不能告訴,他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在吵架的時候拿出來刺激宣韋,他們兩個吵起架來比村裡潑婦罵街都狠,什麼都幹得出來。
「除了我以外,這件事你誰也不要說!」
「我說出來自取其辱嗎?隻因殿下從未看輕我,我才忍不住說的。」
「對對對,隻告訴我就好。」
說著說著我就激動了,握著景雎的手腕,宣韋也淚光點點地看著我。
畫面很旖旎,但我說出來的話很煞風景。
「你不是就想找個能護得住你、不會折辱你的鐵靠山嗎,我有辦法!」
景雎:「除了殿下,其他幾位公主均非良人。」
我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是她們。」
「那是……」
一個時辰後,穿著騎裝,打馬穿過宮中長廊,長驅直入牡丹閣的炎炎帥氣地翻身下馬。
「小春你急著找我做什麼?!是哪裡不舒服了?」
迎接她的,是我熱情的笑。
「炎炎,來,我請你聽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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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流產不久的娘親與和離不久的月姨吃著瓜子兒喝著茶,說說笑笑地欣賞艷光逼人的景雎彈琵琶的詭異場景,頌雅饒是見過不少世面,也不得不承認:這世面我確實沒見過。
「郡主?郡主?」
頌雅被小內侍喚回,費勁彈走腦子裡那些天馬行空大逆不道的想法。
頌雅覺得,自己必須打點兒什麼來紓解情緒了。
她吩咐道:「不收拾了,今天天氣好,咱們出宮去蘭苑射箭。」
「可是今兒永信侯世子包了蘭苑慶生……」
「叫你去就去,世子大還是郡主大,分不清一二三麼!」
「是。」
40
送女兒上學送到一半被父皇截了胡,父皇剛下早朝,朝服都沒換,走過來牽起了頌雅的手。
頌雅穿著她新做的湖藍色騎裝,仰頭看父皇時,流蘇步搖的金剛石墜子打到父皇的赤色朝珠上,在日頭下閃了下的光。
父皇輕輕為頌雅捋流蘇,我看著看著,莫名覺得眼酸,因為自己曾經幻想過的事情以另一種方式達成了。
「你身子不好,先回去吧,朕去學宮看看。」
「是。」
我回身走了兩步,頌清遞了帕子過來,為了避免我難堪,還別著頭不看我。
走了一陣子他才問:「娘親想不想見見故人?」
「什麼故人?」
「從前村裡的人。」
我「啊」了一聲,「是來投奔的嗎,在我的食邑尋份差事給他?」
「不是。」
見我面露茫然,頌清補充提示道:「邢寡婦。」
「哦,邢寡婦她前頭死的那個男人!」
頌清說是,然後告訴我:「我在紫祿館見到他了。」
我恍然,原來頌清之前想進紫祿館,為的就是驗證這件事。
……
頌雅被她的皇帝姥爺牽著手走進學宮,來往學官和學生無不恭敬行禮,頌雅切身體會到了「狐假虎威」的快樂,洋洋得意地昂著頭,把自己紋了一半芙蓉的臉大大方方展示給眾人。
姥爺就是她的底氣,她是皇帝牽著的小姑娘,不管她是紋了臉,還是毀了容,哪怕她缺胳膊斷腿,也可以昂頭挺胸活在這世上。
她擋在大蚺前面,一半是為了替娘親搏姥爺的心疼,四分之一是自以為必定無恙,還有四分之一,她也是關心皇帝姥爺的。
頌雅自小就被宮季卿耳提面命「人活一世活的是自己,不是他人」,十分愛惜自己,能為她皇帝姥爺付出這四分之一的真心,已經殊為不易,所以姥爺的一切恩賞,她受之坦然。
而皇帝就喜歡頌雅這樣,該討好的時候討好,該關心的時候關心,該撒嬌鬧脾氣的時候也是讓人恨得牙癢癢,正常的外孫女怎麼對姥爺的,頌雅就怎麼對皇帝,不像另一個宮姓小孩……
走到頌雅所在的學舍外,正撞上亓寺意帶著三個伴讀往裡走,好笑的是他頭上腫了雞蛋大小的一塊,隱隱透著青紫,使得這豪門世子出行圖的尊貴感被破壞了,莫名滑稽。
亓寺意一見皇帝,先是開心,等見到被皇帝牽著的頌雅,張口就告狀:「皇上,宮頌雅昨天打我了!」
頌雅異常乖巧地說:「姥爺,亓寺意昨天也打我了。」
很好,從稱呼上就輸了。
亓寺意跺了一下腳,想罵人,但皇上在,他不能使他的少爺脾氣。
這時方勝鹮也來了,皇上好久不見這舊友之子,在方勝鹮行禮後就關切道:「近來你祖母還好?」
方勝鹮老實回答,祖母很好,母親很好,姑姑們很好,姐姐們全都很好。
皇帝聽著就頭大,真是好一大家子女人!
方勝鹮來學宮念書是對的,就算沒有學宮,皇帝也打算到年齡就讓他跟著姚守做伴讀了。
這在頌雅聽來卻顯得諷刺——一大家子女人都活得好好的,唯獨容不下他的親生母親。
但除了頌雅,這些錦繡堆裡長大的孩子們,卻絲毫不覺有什麼不對。
方勝鹮盯著頌雅臉上的芙蓉花看得久了,亓寺意走到兩人中間擋著方勝鹮的視線,心道才不給你這個傻小子看稀奇。
方勝鹮收到亓寺意略帶警告的眼神,已不像從前那樣誠惶誠恐,而是問頌雅:「你臉上還疼嗎?」
頌雅臉上是從眼下到下頜一段皮肉灼傷,在靠近鼻梁處還撩了一道印子,畫聖的芙蓉花心在嘴角上方,花蕊恰好探到鼻梁處,與那裡天生的一顆朱砂痣接上,從傷得最重的花心向傷痕較少的臉頰,顏色逐次淺淡,難得的是美而不妖,仿佛是花與頌雅伴生。
方勝鹮盯著頌雅看不是覺得奇怪,而是的確覺得美麗。
頌雅很懂這小子的傻愣勁兒,知道他是好意,就回答:「如今不疼了,就是有時癢癢的。
御醫說皮肉還沒好完,忌口的東西可多了。」
方勝鹮點頭,「那你忌口什麼抄給我,我下次給你尋你能吃的零嘴。」
「好啊。」
皇帝很滿意方勝鹮對頌雅處之如素,於是看自己外孫亓寺意就不太順眼,「小亓,頌雅是你表妹,以後你要多照顧她,不許和她置氣。」
亓寺意本來就生氣方勝鹮襯得自己特別不懂事,再「莫名」被皇上教訓,自己昨天被頌雅打的包還在隱隱作痛,幾處無名火一起發作,不屑地說:「誰要照顧這個醜八怪啊!」
皇帝怒斥:「大膽!」
這一聲一出,四周所有人都跪下了,除了被皇帝牽著的頌雅。
皇帝指著亓寺意罵:「混賬東西!你娘怎麼教你的!」
頌雅拽了拽她皇帝姥爺的袖子,皇帝忙看頌雅,發現她臉上並沒有傷心難過,才放心下來。
「頌雅,聽朕的,你不醜。」
皇帝出口的話就是金科玉律,他說頌雅不醜就是不醜,誰敢唱反調就是大逆不道,他有這個本事,也有這個決心。
頌雅笑了笑,「我知道世子是因為和我生氣才亂說的。
方勝鹮認真地說:「不,頌雅很漂亮。臉上的芙蓉花也很美。」
頌雅輕聲道:「姥爺,您看,我不會被幾句話傷到的,以後這樣的事還多著呢。」
「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
說這話時,亓寺意感受到帝王的威壓,平生第一次畏懼起自己的外公來。
「這是姥爺的承諾嗎?我當真咯?」
「當真。」
頌雅提起下擺,端端正正給皇帝磕了一個頭,「謝皇上!」
她又站起來走到亓寺意面前,輕嘆了口氣,「世子,以後你說話可要小心些了,姥爺已經答應我了。」
亓寺意也不是傻子,知道什麼時候不能放肆,「皇上,寺意知錯了。」
「知道錯就好,去上課吧,頌雅也去,不必送朕了。」
相信不超過一天,皇帝「不許旁人議論郡主容貌」這條口諭就會傳遍京城。
皇帝是天,天說什麼,就是什麼。
亓寺意被隨從扶起來,他自己也明白了之前說話冒失,想給頌雅道個歉,頌雅卻拉著方勝鹮先進去了,當他不存在。
亓寺意又生起氣來,那個小雞崽子方勝鹮有什麼好的,怎麼宮家兄妹都那麼喜歡他!
小雞崽子方勝鹮:「頌雅,我答應你哥看著你,不許你仗著郡主身份欺負人,你可別找亓寺意的麻煩,要是鬧大了,你哥要生氣的。」
頌雅表面坦然,實則握著兔毫的指節都泛青了。
「我不生氣……我不跟他一般見識……他是什麼東西,也配我特意對付……」
方勝鹮沒聽出她話裡的咬牙切齒,還傻乎乎地點頭,「就是就是,咱們要心胸寬廣。」
頌雅煩躁地答應著:「知道了知道了。」
可惜那股氣實在咽不下去。
她怎麼可能不在乎別人說她是醜八怪!
她的臉怎麼就不漂亮了!
畫聖執筆畫的芙蓉,還有比這更好看的嗎!
亓寺意你個王八蛋睜眼瞎!
好好好,你說醜是吧,你等著……
等著……
頌雅氣得眼珠子亂轉之際,猛然間瞥到書上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來,子寧不嗣音」上,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然後冷笑起來。
她冷笑時頰上的芙蓉花花葉微動,深深淺淺的色彩漾開,仿佛活了起來。
亓寺意,總有一天,我要你心儀於我這個醜八怪到死去活來,再把你的喜歡放在地上踩成爛泥,我等著看你痛哭流涕的醜模樣!
41
紫祿館裡如今隻有兩撥人,一撥是安朝的官吏,一撥就是烏禪使者。
頌清說他見到了邢寡婦的「亡夫」邢三魁,我不會傻到以為邢三魁做了紫祿館的小吏。
也就是說,他是烏禪使者。
「你從沒見過邢三魁,怎麼知道是他?」
「烏禪使者覲見時,我看出他是中原人,然後派人調查。根據他的飲食、起居細節,猜測他出身西北。又從其他使臣那裡打探到他出現在烏禪的時間。
邢寡婦常常念叨她亡夫,那人所有特徵都一樣,出現的時間也吻合。」
「太巧了,會不會是計?」
頌清卻說:「咱們那小小山村,出了皇帝不說,還出了雲雀父親等一眾驚世名將,娘親怎麼不覺得巧?龍興之地,有時候就是這樣。」
「你是說咱們村風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