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的確是好事,怪不得哥哥今日不來。」
姚若準更加得意,眼神裡莫名帶了快意,「也恭喜爍兒了。」
蕭琛輕扯了一下姚若準的胳膊,她看了眼蕭琛,蕭琛湊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勉強點了點頭,再看向尤爍兒時,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小弟,在宴會上打奴才,誰教你的規矩,你看我告不告訴貴妃去。」
姚守不明白,姚若準怎麼忽然底氣這麼足了,她排行中間,前面是長女(至少曾經是長女)後面是弟弟,既不是皇子,也不得看中,一向都躲在姚若凌身後搖旗吶喊,從不當面和姚守姐弟鬧。
因為大家都知道,鬧起來了,父皇隻會覺得她錯。
今天卻不一樣,她讓自己的女官把那侍從扶起來,當著尤爍兒的面指責姚守。
姚守不由得去看尤爍兒——他已經養成了遇到任何計劃外的事情都問姐姐的習慣,尤爍兒的確把他「教」得很好。
尤爍兒的臉色徹底冷了,她維持不住自己的假面,竟然不幫姚守說話,捂著額頭說風寒了,要回去休息。
姚若準像是打了場勝仗,她笑著和姚若凌說了幾句,連姚若凌也轉疑慮為驚喜,低呼了一聲「真的」。
姚若準故意看了我一眼,像是對我說一樣拔高了聲音:
「這麼多年了,皇弟也算等到了。」
我第一個念頭就是:難道父皇打算立太子了。
姚斬要得償所願了?
不隻是我,幾乎在場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眾人神色各異,沒人還有心思留在這裡了——如果父皇下了決心,說不定明日早朝起議,下午詔令就發出了。
等不得了!
各家紛紛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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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了兩個孩子等宮季卿,卻見他和宣韋在風燈旁短暫說了兩句話,不緊不慢地拄著手杖走來。
走到我身邊時,還有心情摸一下我的手,「有些涼,把大氅披上。」
我心裡亂得很,直接問他:「你說父皇要立姚斬嗎?」
宮季卿搖搖頭,「不到時候,不過他挺聰明。」
「為什麼這麼說?」
「宣韋說,他求娶嘉妱。」
我張大了嘴,實在沒想到姚斬會這麼做。
可轉念一想,這一招實在是太妙了!
31
「我想到了!」
在回府的馬車上我忽地叫了一句,把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頌雅嚇醒了,頌清拍了拍她的背讓她緩緩神,頌雅卻揉揉眼睛跟頌清抱怨:「你把我頭發都弄亂了。」
頌清便把她的發帶解開,用手慢慢理順,再給她編辮子。
以前我和宮季卿得出去做農活,頌清就在家一邊背書一邊帶頌雅,喂飯梳頭洗臉縫衣服什麼的都會幹,把頌雅照顧得白白胖胖的,他自己還研究出來用一根紅頭繩綁雙丫髻,當時整個村子的女人都來我家學呢,畢竟大多數人家裡都買不起兩根紅頭繩。
我想跟宮季卿說姚斬求娶尤爍兒這件事,但裡面涉及一些陰詭,我拿不準孩子能不能聽,索性閉了嘴,打算回府上了再說。
頌清卻主動問:「娘親想到什麼了?」
「小孩子不能聽。」
「頌雅已經睡著了。」
「你也是小孩子啊。」
頌清愣了一下,可見他從沒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
接著他把眼睛閉上,靠在宮季卿身上,像個聽戲的大爺似的側躺著,「我也睡著了。」
宮季卿拿了自己身後的軟枕給頌清墊著,輕笑著跟我說:「好了,說吧,他們什麼沒見識過。」
也是哦,亂世之中,父母為了活下去,把剛出生的孩子燉了吃肉,男人們把戰亂流離的女人搶回村子,關在鴨棚發泄獸欲,死了娘的孩子被繼母大冬天趕去河裡撈魚,活活凍死……
在過去的幾十年,人間如同煉獄一般,什麼樣可怕的事情沒發生過。
如今這些,也不見得更難接受。
「夫君,我是想明白了你之前和宣韋是怎麼對付尤滿的。是姚斬求娶尤爍兒這件事讓我想通的。」
宮季卿不說對也不說不對,他心情很好地剝了一個橘子,然後一瓣一瓣地輪流喂到我們嘴裡。
咬開橘子,嘴裡都是酸酸甜甜的汁水,他用指腹擦了擦我的嘴角,「繼續說。」
「唔……怎麼說呢,就是跟陰謀不一樣,這種的算是……算是……」
已經「睡著了」的頌清輕聲補充:「陽謀」。
我忙說:「對,就是陽謀!
「姚斬想做太子,可父皇不放心他,怕他以後會對姚守不好,一直在他和姚守間搖擺不定。
「尤爍兒正是利用父皇這種愛子之心,以姚守做幌子搞出這麼多事情,偏偏姚斬還不能反擊,因為一旦他做了什麼,立刻坐實他就是對荀貴妃母子不好。
「這個時候,他隻能不停展現他對荀貴妃幾人有多友善,可是這是奪嫡之鬥,無底線的退讓隻會讓他一敗塗地,他要讓,卻不能一直被動挨打。
「他求娶尤爍兒這一招,是最精妙的做法!
「尤爍兒是女子,自身能量不小,還把荀家牢牢捏在手裡,她要是嫁人,就能拉攏到強有力的盟友,她不嫁人,又可以一直住在宮裡為姚守籌謀,進可攻退可守。
「可要是姚斬娶了她,尤爍兒的身份一下就不同了。至少荀家絕不會再那麼相信她。
「在外人看來,尤爍兒嫁給了姚斬就是姚斬的人,不光是夫唱婦隨那麼簡單,誰都知道,皇後比長公主更好。
「而對荀家來說,他們想做新君的母家,而不是新後的外家,他們不會再信任尤爍兒。
「而在父皇心中,姚斬要是娶了尤爍兒,再成為太子,將來尤爍兒就是皇後。姚斬即便不念兄弟之情,皇後也有能量保護弟弟,這足以表現姚斬對姚守的善意。
「廢了尤爍兒這個執棋者,安了父皇的心,離間尤爍兒和荀家的關系,這就是一箭三雕。
「這件事妙就妙在他『沒有一點壞心』,就像姚若準說的,是件『大喜事』來著。
「光明正大地算計尤爍兒,這就是姚斬的陽謀。」
宮季卿剝完了橘子,又開始剝核桃,馬車搖搖晃晃的,燈光下他的手指修長,指節處有凍瘡留下的傷疤,我有些心疼,將他的手握住,「我不吃了。」
他放下核桃,開始給我剝松子。
怪不得他一回來,我們全家都跟著胖……
「你們當初對付尤滿,也是用的這個辦法吧。
「光明正大地為前朝靈帝『解憂』,你們沒有針對尤滿,可偏偏那麼『不巧』,每件事都指向尤滿有不臣之心。
「你們是忠臣良將,你們為靈帝殫精竭慮,你們更『怕』你們的好同僚尤滿行差踏錯,所以不得不隨時盯著他。
「反正在靈帝和眾人看來,你們做的都是好事,尤滿要是反抗,就是他心虛,他要是不反抗,早晚跟隋鑲一個下場,對不對?」
一顆松子被塞進我嘴裡,「娘子真厲害。」
我繼續開動我聰明的小腦袋瓜,「可是這麼要有前提,就是一定要掌握大勢,要主動造勢。一旦大勢所趨,一切陰謀都無法抵抗。就像兩軍對壘,對方派出精銳騎兵沖鋒,咱們卻拉出一輛戰車直直碾過去,任他沖鋒軍武技卓絕,也躲不過的。」
宮季卿不說話,就是看著我笑,笑得蔫壞蔫壞的。
我覺得他可愛極了,心裡又有一點覺得自己不笨的小得意,主動湊上去親了他一口。
「那你說這次尤爍兒會怎麼破局?」
「娘子猜猜看呢?」
「我猜……她會立刻找個人把自己嫁出去。」
「頌清說說看?」
已經「睡著了」的頌清:「搬出宗法來,她是皇室公主,即便沒有血緣,也不可為皇子妃。」
「頌雅說呢?」
同樣「睡著了」的頌雅:「去找姥爺哭,說自己不嫁!」
宮季卿呼嚕了頌雅的胎發,惹得頌雅「咯咯」笑起來,「我說,她要拿姚守做文章,把自己和姚守死死綁在一起。」
我心裡想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也有了應對的思路,便沒有剛剛那麼驚慌了,一時興起提議:「那我們打個賭,看最後誰說得對?」
「好啊,娘子想要什麼賭注?」
「誰贏了,誰今年元宵做大爺,大家都做小廝伺候。」
「謹遵娘子吩咐。」
第二天一大早結局揭曉,連我自己都沒想到,竟是我贏了。
尤爍兒被父皇接回宮,父皇還沒來得及說她的婚事,她率先掏出尤滿的遺書和幾件信物。
我們一開始都不信那是真的,可請幾位名士鑒定過,的確是多年前尤滿手書。
尤滿的遺書上說,當年世事無常,有件事做父親的一直忘了告訴女兒,那就是尤滿的父親老禿鷲與宣韋他爺爺老瘋狗是師兄弟,兩人一時興起,給宣韋和尤爍兒指腹為婚了。
宣韋受過刑,尤爍兒嫁給他注定沒有子嗣,所以荀家不會擔心她家外孫女胳膊肘往外拐。
而尤爍兒嫁給宣韋,其他勢力就會自動把宣韋和她看成一體。
對,沒錯,天底下不止我一個人腦瓜子轉得快,尤爍兒從姚斬那裡學到了這一箭三雕的妙用,拿同樣的辦法來對我們奉國公主府了!
32
宣韋是在年前同尤爍兒成的婚,依著尤家風俗,尤爍兒在黃昏時分出嫁,宮燈從皇城一路亮到嘉妱公主府,小半個京城都是紅色。
宣韋臉長得好看,因為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面目始終保持著不辨男女的清秀,穿著喜服帶著尤爍兒的轎輦騎馬行過夜色,看不出多喜慶,反倒妖異得像是鬼怪志異裡的場景。
豺狼娶親,鷹鷲嫁女。
婚宴上姚守哭得傷心,小孩子憋不住話,嚷嚷著姐姐都是為了他,要是宣韋敢對尤爍兒不好,他絕不放過。
這次婚宴姚斬也來了,尤爍兒的婚事定了以後,朝中很快為他議了一位王妃秦氏,算起來那還是秦羨的遠房族妹。
不過這個秦氏祖上搬去了西南,因著西南地理位置封閉,幾十年戰亂,愣是沒受什麼波及。
秦家牢牢把控西南,要不是家主實在太廢物,天下亂成那個德行都不敢稱帝,這個秦氏說不定如今也是公主。
娶到這麼個皇子妃,姚斬就相當於得到了西南幾十年累積的兵馬和財富。
所以我以為尤爍兒嫁給宣韋,嘉妱公主府斷奉國公主府臂膀,姚斬應該是愉快地坐山觀虎鬥。
可他並不開心。
看著宣韋與尤爍兒拜天地時,他緊緊握著手中酒杯,指節被壓出青白色。
「小春!」
我被拍了一下肩膀,一轉身就看見穿著大紅鬥篷的月盛炎。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見她束發戴冠,穿著馬靴,手持皮鞭,眉毛上還沾著雪花。
我還從沒見她穿這麼鮮亮的紅色,真好看。
她輕快地說:「事情辦好了就回來了。」
我與她有默契地往僻靜處走。
她問:「頌清他們呢?」
「學宮要大考,頌清給雲雀和頌雅補課。夫君今天當值。」我將聲音壓得低低地補充,「他勸宣韋拖一陣子,他來想辦法取消這場婚事,宣韋沒聽他的,他氣得很,不肯來。」
「他們倆又吵架啦?」
「是啊,吵得可厲害了,宣韋罵他死瘸子,他罵宣韋死閹狗……」
月盛炎一臉震驚。
我當時聽到的時候,也是這麼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