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捅了馬蜂窩了。
亓寺意本來打算給宮頌清一個下馬威,讓他看清楚誰才是這裡的頭兒,現在他改主意了,他決定把方勝鹮和宮頌清兩個一起收拾。
然後,方勝鹮親眼見著,自出生起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世子爺接二連三的挨罰。
一方面,他不管用什麼手段栽贓陷害,宮頌清都很以最快的速度查出誰下的手。
順帶還要嘲諷一下一開始要處罰他們二人的夫子,「學裡就這麼大的地方,還弄不清楚這些小事,怎麼指望夫子您入朝為官代君牧民。」
夫子羞慚到請了病假,兩天後就換了人。
另一方面,他特別會蠱惑人心。
雖然這是永信侯府的族學,但來的不隻是永信侯府族人,更多的是如方勝鹮這樣的新貴家中的孩子。
新貴不像那些世家名門,自己家裡祖上說不定字都不認識一個,家庭教養是指望不上的,隻能託庇永信侯府這個老牌世家的族學。
因為別的世家也不收他們呀,人家家裡的書童都比他們有文化。
就像方勝鹮的母親曾跟荀家獻了小半年殷勤,最後方勝鹮卻還是被荀家拒之門外。
所以說亓寺意是學裡的小霸王,也不光因為他出身顯赫,更因為大家多多少少是託賴他家才有學上。
真要硬比身世,哪個不是家裡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呀,人家方勝鹮還是個國公爺呢!
宮頌清抓住了這一點,狠狠地煽動了學堂眾人。
大概思路如下:
全天下的文人又不是死絕了,亂世之中,一耙子下去還能刮出三個讀書人,他家的族學有多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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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也沒說讀書不好,可小爺讀書,說明小爺我有底蘊有追求,讀個書還讀出高低貴賤來了?
都是豪門貴胄,他娘是公主,你爹還是伯爵呢,他爹才上過幾次戰場啊,你爺爺可替皇上擋過刀子的,你㞞什麼?
實在逼急了給璇璣書閣捐一車銀子住進去,不比在這裡舒服?
……
頌清一番操作,看亓寺意不爽卻不得不忍氣吞聲的幾個小少爺覺醒了。
怕什麼,幹他!
永信侯府的族學,就此亂了……
在學裡天天打架鬥毆、夫子們不敢幹預的情況下,頌清功成身退,實現了他入學之初的願望——安安靜靜地看大蟒蛇。
而方勝鹮不敢逗留在學堂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也不敢一個人亂逛,思索再三,決定跟著頌清。
「你能不能別跟著我,大蟒蛇害羞。」
「我不。」
「他們都不會再欺負你了,我保證。」
「我知道,你跟每個人都說是好朋友,然後煽風點火讓他們鬧起來,都是騙人的!」
頌清一臉無辜,「沒有啊,我隻說了我跟他們是同窗,哪裡騙人了。」
「你還說我們是朋友……」
「我們就是朋友啊。」
方勝鹮「啊」了一聲,思索再三,「才不是,你隻是用我做幌子來對付他們。
頌清皺起眉,嚴肅地說:「方勝鹮你閉嘴!」
方勝鹮嚇得抖了一下,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
畢竟頌清吼人的時候和他爹宮季卿一模一樣,相當可怕。
「友人是能隨便認的嗎!是可以拿來做籌碼的嗎!你把我看低了,也把你自己看低了!」
方勝鹮小心翼翼地問:「那……那你為什麼不讓我跟著你?」
「今天的書背完了嗎?大字寫了嗎?文章做了嗎?明天的功課預習了嗎?」
「沒。」
「那還愣著做什麼,用功去啊。」
「哦。」
……
「所以你就是這麼把人家國公爺拐走的?」
我拿著戒尺在手裡掂了掂,煦燕忙過來攔,「小春你別嚇唬孩子,頌清也不是故意的。」
我指著西邊書房的位置,「不是故意的?還要怎麼不是故意的!人家成國公現在都找上門來了,送了幾條大蟒蛇!我好好的一個家,要養馬就算了,現在還要養蛇?」
「母親放心,我這就讓雲雀把蛇運走。」
「雲雀?」
「是我給小方取的字。」
取字不都是長輩或者老師來取的嗎,頌清才認識方勝鹮多久,這就取字了?
見我疑惑不解,頌清也不再遮遮掩掩,將他這幾天一直悶在家裡寫的文章拿給我看。
我怔愣了許久,訝於他的想法竟然這樣大膽。
「母親,我這樣做,不過因勢利導,都是為了早日跟頌雅團聚。」
頌清去書房跟方勝鹮叨咕了許久,成國公終於帶著他的大蟒蛇和頌清的文章走了。
第二天,頌清帶著一隊斬閻羅去方家接走了方勝鹮,說是兩個小孩子想看日出,實際上一出門就掉頭,馬不停蹄地把他送進了皇城。
隻有朝堂那群老狐貍一半高的小成國公方勝鹮,舉著跟自己上半身差不多長的象笏,走到朝堂中央,壓制著顫抖昂聲道:
「臣有本奏。
「自前朝無道,天下瘡痍,文脈凋敝,雖有璇璣書閣收天下藏書,終賴璇璣夫人一身。便有家學傳承,然朝代更迭,又有幾家得傳教化?陛下重整山河,亦不可任明珠蒙塵。
「請陛下開啟學宮,納天下賢能,盡為君用。」
父皇不想竟然有他肚子裡的蛔蟲猜透了他的想法,當場答應。
如此一來,頌清和頌雅終於可以再見了。
不止他們,各家的孩子從此都在一處上學,不論新貴舊勛、豪族庶民,隻要有才能,都能進學宮進修。
頌清說他這隻是為了和妹妹團聚,我反正不大相信。
這種鬼話,大蟒蛇都不會信的。
《武帝野史.第十五卷.雲雀傳》
武帝二年,成國公持笏上朝,做《諫納才書》,奏請設立學宮,廣納天下賢才。
帝欣而許之,道:「國公雖病,壯懷天下,繼信(方信)驍勇矣。」
成國公對曰:「願為雲雀,承託恩蔭而覽重霄。」
永定方氏、耒陽荀氏、璇璣夫人紛紛獻書,觀堯山人駐講,引賢達聚集,百年學宮始成。
22
宮季卿回來那天,頌清進宮看望頌雅,煦燕去璇璣書閣抄錄圖譜,太傅因為烏禪來朝一事許久沒來公主府,當然,也是因為他如今要避嫌。
所以他見到的就我一個人。
宮季卿毫無顧忌地當著侍從們的面親了我一口。
「吧唧」一聲,非常響亮。
相信每個女孩子都曾夢想自己的丈夫是個蓋世英雄,騎著高頭大馬……或者駕著五彩祥雲,出現在自己面前。
雖然我家夫君的腿是治不好了,但我也一直抱有這樣的幻想。
我能接受夢想與現實有距離,但在宮季卿從一路走一路丁零咣啷的灰色馬車上下來、頭發也沒梳、臉也沒洗、摟著我拿餓瘦了的下巴戳我肩窩的時候,我隻能在心中安慰自己:
收拾收拾還是很好看的!
「小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我拍拍宮季卿的背,卻意外摸到長衫裡面凹凸不平,將手按在那裡仔細感受,確認那是包扎的痕跡。
我瞪了他一眼。
「沒大事兒。」
話音剛落,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大膽狂徒,竟敢在公主府放肆!」
月盛炎一鞭子朝宮季卿甩來,宮季卿抱著我轉了一圈,不讓我處於鞭梢可能波及的範圍,所以我沒看見他是怎麼做的,竟一把抓住了月盛炎的鞭子,分毫無傷。
月盛炎把鞭子往回拽,宮季卿冷聲道:「再讓我看見你用武器對著小春,我撅折你的胳膊!」
很好,炎炎和夫君第一次見面,一個以為對方是狂徒,一個以為對方是紈绔,話沒說兩句,打倒是打得酣暢淋漓。
分開過後細細分說,才知道是鬧了誤會。
月盛炎:「他破衣爛衫還拄著手杖,頭發都打綹了,我以為是逃難來的乞丐攀著你,這不趕緊出手嗎。」
宮季卿那張怎麼做農活也曬不黑的白臉蛋,肉眼可見地籠上了一層黑霧……
很多年後,月盛炎教育月遺愛小朋友時,就反復強調:「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再好看的人,扔去泥裡滾兩圈也跟要飯的一樣!」
……
宮季卿站在木桶裡,背著我,我揭開他肩胛處的包扎帶,將帕子在熱水裡投了,小心翼翼地擦沒有受傷的地方。
在這之前他先洗了頭,現在頭發用發簪盤著,發尖的水滴在我手上,還帶著未散的熱氣。
我莫名很委屈,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起了轉。
說不上原因,反正就是委屈。
「在家的時候,想你,也想頌雅,虎頭虎腦做了許多事,也不知道對不對。」
「沒關系。」
「頌清聰明,頌雅意氣,都像你,我怕一不留心他們就飛遠了。」
「不會,他們舍不得你的。」
「炎炎和煦燕都是苦命人,可我捫心自問,做那些事起因也不是為了她們,而是為了我自己,我覺得自己……不好。」
宮季卿回身,看見我已經默默掉了好幾滴眼淚,他笑著,像我看挑食的孩子們。
「誰會覺得你不好?荀家覺得不好,嘉妱覺得不好,周夫人的子女們覺得你不好?他們的感覺,你在乎嗎?」
我搖搖頭。
「那你最該在乎的是誰?」
我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才回答:「是我自己。」
我剛懷上頌清的時候,懷相太差,吃不下也睡不著,懷孕三個月不僅沒長肉,整個人都瘦脫了相。
大半夜的睡不著覺,我抱著宮季卿哭。
「我要是死了,你要好好對孩子。」
月光下宮季卿的目光那麼繾綣,撫摸我肚子時的觸感卻格外冷,他不帶情緒地說:「流掉吧。」
「那怎麼行!」
「無論是我還是孩子,對你來說都比不上你自己重要,我要你做姚小春好好活著,不要一個宮姚氏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