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各方勢力群起而攻之,風卷殘雲般侵吞尤滿的勢力。
尤爍兒在危急關頭,帶著母親和大量錢財一路南逃,把荀貴妃送到了我父皇床上。
宣太傅原話說的是:「尤爍兒料定姚氏能稱王。」
當時尤家和荀家都氣個半死,既氣她在父親屍骨未寒的時候,著急把親娘嫁出去,又氣她選來選去,選了個泥腿子農民。
現在大家都改口了,說她慧眼識英雄。
朝野都覺得,尤爍兒跳上跳下是為了讓她弟弟姚守做皇帝,我卻覺得那些人格局還是不夠大。
尤爍兒做了這麼多,怎麼可能隻是想當一個公主?還是非皇帝親生的、名頭上的公主。
就算她以後當了皇帝的姐姐,頂天了也就是個護國金封大長公主,生了孩子照樣跟駙馬姓,孩子照樣繼承不了她的爵位功績,人一死公主府就被朝廷回收,幾百年後史書上也隻是一句「皇四女,溫良恭儉,少有賢名」。
誰稀罕那幾句話帶過的好名聲啊。
要是隻想要這些,她還不如把自己嫁給父皇,生個兒子做繼皇帝,自己當太後不好嗎。
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過深知內情的父皇怕是不敢要她,畢竟尤爍兒會刑訊,萬一哪天晚上睡著睡著把父皇給片了呢。
反正我聽宣太傅講了許多尤爍兒的故事後,合理懷疑:她就是自己想做皇帝。
如今這位女壯士就在我身邊,像條毒蛇一樣「滋滋」吐著信子,我哪敢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對待。
「不是看夫君,是在擔心父皇,更衣這麼久遲遲不回來,不知道是不是醉得狠了。」
「大姐姐拿我當小孩子哄,我不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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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誒,你在我面前裝嬌弱小姑娘,我也不想依啊!
11
「說起來,大姐姐府上四時花木齊全,又有亭臺苗圃、菜園果園,真是逸趣十足,不知是哪位大師設計的?」
公主府太大,我家裡這群老老小小又一個比一個有主見,所以幹脆每個人劃分了區域負責自己那塊兒的裝修。
於是奉國公主府就得到了雅致僻靜的書房琴房——來自宮季卿先生;
色彩明麗的遊廊和演武場——來自宮頌雅小朋友;
移步換景設計奇巧的後山花園——來自宮頌清小朋友;
以及煎炒烹炸十項全能的大廚房和異常突兀的菜地果園。
很明顯,廚房以及菜地都出自唯一沒那麼多閑情雅致的奉國公主本人之手。
我家就這樣變成了海棠花後面種著小白菜,石榴樹挨著絲瓜藤的奇特格局。
其實嘉妱隻是想說我的公主府很亂吧……
「哪裡哪裡,我們胡亂翻修的,肯定比不上你的公主府。」
爍兒捏著帕子半遮著嘴唇輕笑,動作慢而不刻意,當真是將尊貴融在一言一行中。
「大姐姐謬贊,不過大姐姐既然有意,爍兒就鬥膽邀請姐姐來嘉妱公主府做客,可好?」
她輕巧地按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拒絕。
「別急,說不定父皇和姐夫說完了話,大姐姐就改主意了。」
我心中一動,心想莫不是尤爍兒知道些什麼?
還是說她一早就做好了把柄,好讓我成了嫡公主後隻能為她所用?
我決定試探她。
「我是大安最尊貴的嫡公主,除了父皇,很難有人能讓我改主意。」
「呀,倒是爍兒不知尊卑了,大姐姐見諒。」她一點也看不出惱怒,反倒是運籌帷幄自信滿滿的樣子。
宮季卿怎麼還不回來呢?
「我們不妨打個賭。」知道我不會回答,尤爍兒自顧自地說,「就賭之後姐夫能不能跟著父皇回來宴會上。」
「你這話說得,宮季卿為什麼會回不來?」
「大姐姐別急,我又沒說一定回不來,我隻是打個賭呀。
她篤定我會和她打這個看似什麼都不會損失的賭,可我偏不想順她的意。
我沖不遠處的顯王道:「皇弟,我家夫君陪父皇更衣,半個時辰了還未回來,你幫我去看看可好?你將他們帶回來,姐姐我送你一份好禮。」
顯王冷不丁被我叫住,見我與尤爍兒在一處,下意識戒備起來,「皇姐,窺伺帝蹤是大罪。」
我走近他,壓低了聲音道:「我答應你,不將我母親與父皇合葬。」
顯王猛地站起身來,衣擺掀翻了桌上的酒杯、撞倒了一旁的宮燈,噼裡啪啦一陣響,鬧出好大動靜,惹得周圍人都看過來。
他卻無視那些目光,「當真!」
「我以我母親起誓,不騙你。去吧。」
顯王拔腿就走,看那樣子不像是去找姐夫,更像是要去打仗。
他的母親因尤爍兒降嫡為庶的計策,從「原配正室」變成了繼室,與我母親共同葬在皇陵中不說,還要居於我母親之下,這是周夫人一脈最大的痛,我提出不讓母親葬入皇陵,他不可能拒絕。
這下換尤爍兒不解了,「你竟然為了駙馬……」她難得露出不那麼淑女的譏誚臉色,「為了個男人連母親也肯出賣,奉國公主還真是癡情。可你要知道,那男人隻會害了你,嫡出身份才是你的保命符。」
我整理了一下袖口褶皺,沖她笑了笑,「我不覺得。」
不出一刻鐘,父皇帶著宮季卿和顯王回到宴席,宮季卿跟在顯王身後,除了走動時有些輕微的跛腳,看著跟沒事人一樣。
他的腿傷到了骨頭,又在窮鄉僻壤耽擱了治療,這輩子都會是這樣,眾人都習以為常。
可我隱隱覺得他沒有表現出的那麼好,從他走動的步伐、呼吸的頻率來看,他受了傷。
父皇可真不錯,竟然真的跟他動起手來了。
不就是前朝舊人嗎,宮季卿一沒打仗二沒復國的,哪裡礙著父皇了?
父皇自己後宮還有前朝的妃子呢!
這筆賬我先記下了!
父皇見我去扶宮季卿,眉宇間神色漸沉。
「奉國,你是朕的嫡女,天下良才盡可揀擇,朕為你換個駙馬可好?」
「多謝父皇,不過天下良才都比不得夫君,兒臣不想換駙馬。」
父皇冷哼了一聲,「不過一個瘸子……」
我給顯王使了個眼色。
顯王一回生二回熟,幫我做事幫得很是嫻熟,「父皇,隻要皇姐喜歡,過得自在就好。兒臣今日到公主府來,隻覺得人間煙火氣十足,皇姐一家過的正是許多人家求不得的日子。」
「罷了!既如此,就賜他一個官身,封宮季卿為上書房從五品校書郎。」
我立馬道:「父皇英明!」
宴會結束,顯王離開前警告我:「你知道騙我是什麼下場。」
「放心,我必說到做到。」
尤爍兒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最終不掩飾地輕蔑一笑,昂首走出了奉國公主府。
她以為我為了救宮季卿,提出給母親移陵,此舉等同於讓步我的嫡公主之位,是在自尋死路。
我在她心中已經是一招廢棋,所以她連面子上也不裝一裝了。
鄄御公主和建御公主則擔心我會食言,反復威脅說要是我反悔,她們就讓宮季卿死無全屍。
「男顏禍水」宮季卿懶洋洋地靠在我身上,以為用這種親昵的動作,我就不會發現他受了傷站不穩。
「娘子,該讓嶽母搬出來了吧。」
「是啊,該搬出來了。」
兩日後,我以母親託夢為由請欽天監測算,算出父皇是紫極帝星,生榮死貴,命格尊崇無匹,所以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與妻妾合葬,須得獨居一陵,否則不但皇後夫人們不得往生,連國運都可能被影響。
換句話說,要死自己死去,你個拋棄妻女的混賬,還想跟我娘合葬,做夢吧你!
父皇為了他的千秋大業,自然是同意了。
顯王萬萬沒想到,我是遵守諾言把我母親移出皇陵了,可我也順便把他母親給移出去了。
移出去以後,她母親還是得居於我母親之下。
這買賣整的可真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賠了陵寢又折爹,虧到姥姥家去了。
我那群可愛的弟弟妹妹們恨我恨得牙癢癢的時候,我家夫君已經拄著我給他親手做的檀木手杖,穿上青色朝服,進入上書房當差了。
宣太傅不禁感慨:「京城的女人們啊,一個比一個可怕……」
12
我知道早晚有人要來找我這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奉國公主的麻煩,起初我以為夫君入朝這件事會被拿來大做文章,但我還是高估了某些人的本事。
天氣漸冷,我和頌雅換上宮裡賞的銀狐貍毛大氅去成國公府赴宴。
成國公方信是父皇手下的一員猛將,因為傷病太重,在天下一統之前就走了,留下老娘、夫人、小妾、妹妹、女兒,滿滿一大家子女人,以及萬花叢中的一點綠——成國公通房丫頭生的兒子,方勝鹮。
按理來說,方勝鹮出生之低,是不配繼承國公府的爵位的,即便襲爵也需降等。
但誰讓我父皇是個泥腿子皇帝呢,他老人家表示,方信是朕兄弟,兄弟的家業朕不能不管!
於是他朱筆一揮,四歲的婢生子方勝鹮就成了現任成國公。
方勝鹮接旨成為成國公的當天,生他的通房丫頭就「猝死」了,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勝鹮隻有爵位沒有官職,平時還好,不用他上朝,就是一到什麼年節祭典,這倒霉孩子就得穿上縮小版禮服和一堆老頭子擠在一起參拜,他那腿還沒腰帶長,走路都怕他摔了。
更讓人無奈的是,這孩子天生有羊角風,時不時要抽抽一回,身子瘦弱,比同齡小孩矮小不說,連說話識字也不怎麼行,看起來天資極其有限,似乎很難延續成國公府的榮光。
所以方家的老夫人、太夫人、姑太太、小姐們,一直熱衷於舉辦宴會遊藝等活動招待宗親豪族。
方信打了一輩子仗,囤了前朝不知多少豪族的家底,方家不缺錢,方家人隻是怕京裡貴人忘了她們成國公府。
在顯王和福王爭奪太子之位一事上,方家是典型的兩頭不得罪,裝聾作啞不站隊,這固然能夠明哲保身,但也容易被人盯上。
想想吧,如果方家因為不站隊被皇上褒獎了,大家有樣學樣都不支持自己,福王和顯王兩兄弟還怎麼結黨營私廣羅織羽翼呢。
所以得殺雞儆猴,煞一煞成國公府的勢頭,讓人看看不站隊的下場。
於是倒霉的成國公府被設計跟我扯上關系了。
一個月前,成國公太夫人有個堂弟來拜訪姐姐。
說是弟弟,也不是什麼年輕小伙子,四十出頭的老男人一個,因跟家裡那個世家出身的妻子吵架,幹脆帶著一眾美妾來族姐府上玩。
這其實是新朝建立後很常見的現象。
一開始跟著父皇打天下的人,多和姚家一樣是鄉野草民,周夫人已經是裡面出身很好的了,也不過是地主員外家的女兒;
而後期追隨父皇的,多是順勢而為的世家豪族,以荀家為例,歷經三朝,皇帝都換了兩個,百年前出過皇後,百年過去,後人還是能當貴妃,幾乎是沒什麼衰敗的。
新貴和世家是安朝勢均力敵又互不相讓的兩派,不管是因為利益交換,還是為了朝廷穩定,兩者之間都會有許多聯姻。
於是舉止豪放的莽夫娶了金枝玉葉的嬌小姐,咳金唾玉的公子娶了目不識丁的農家女。
比如三妹妹建御公主,嫁的就是蕭家六郎,蕭六郎祖母是前朝公主,祖父是前朝司空,外祖是前朝總兵,父親官至三品,母親世家嫡出。
到了這一輩,飽讀詩書的蕭六郎從小的夢想是梅妻鶴子、羽化登仙,無奈老天太調皮,長大後被迫尚了公主。
三妹妹表示:「夫君你看我新做的織金裙子好不好看,用了三十兩黃金,可貴啦!」
可以說是極難有什麼共同語言。
成國公太夫人的弟弟,也是其中的受害者。
不過那位大人也隻是嘴上說得慘,實際上自己和小妾丫頭們左擁右抱不亦樂乎,壓根兒想不起家裡那個冰山一樣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