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即站立不穩,跌倒在地,隻覺頭暈目眩,本就虛弱的身軀彷彿麪糰般沒了氣力。
幾乎同時,周溪回來了。
她聽見我們在爭吵,快步跑了進來。
一進來就看見孟博對我怒目而視,而我虛弱地跌倒在地。
“我說哥們,你擱這兒演綠茶呢?至於這麼虛嗎?”孟博譏諷搖頭,跟周溪解釋了一下。
周溪眉頭緊皺,朝我冷聲開口:“站起來,你裝甚麼嬌弱?”
她無條件地維護孟博,對我再無往日的軟聲細語。
我心臟又絞痛了,喘著粗氣試圖爬起來,可半天爬不起來。
癌症就是這麼噁心,有時候好端端的看著像個正常人,有時候又會突然心悸體虛,跟個小雞崽一樣。
“兄弟你也太噁心人了,跟個娘們一樣。”孟博見我爬不起來,嘖嘖兩聲,沒眼看了。
周溪更加惱怒:“陸長河,你搞甚麼鬼,丟不丟人?”
“我犯癌了。”我索性坐著了,歇口氣先。
兩人都愣了愣,孟博爆笑:“我說兄弟,你不會真是娘們吧?玩這套?”
周溪抿緊了嘴,顯得極度不耐煩。
我指了指電視櫃抽屜:“診斷書在那裏。”
周溪還沒反應過來,孟博已經去找了出來,看了兩眼,哈哈笑:“胃癌晚期喲,我真尼瑪服了,爲了挽留周溪,你連診斷書都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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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是,我造假了。
周溪也去看了一眼,然後隨手一丟:“別玩這一套,該給你的都給你了,你還有甚麼不滿足?”
“倒也沒甚麼不滿足的,隻是這是我家,我不太歡迎那個男人。”我看向孟博。
孟博嘴角一扯:“周溪,這是我們當年的愛巢,你怎麼能給一個外人?給他加點錢,讓他滾出去吧。”
周溪一聽,皺眉不語。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我陪伴了十年的妻子。
她也看我,目光閃爍,隨後又看孟博,低聲道:“我買了更大的別墅,這一棟留給他也沒事……”
“不行,我念舊,這棟我要住!”孟博很堅決。
周溪嘆了口氣,目光看著別處,話卻是對我說的:“陸長河,我給你一個億,你離開這裏吧。”
一瞬間,我目光垂下,全身萎靡,所有力氣都被抽空了。
我知道,這十年的夫妻路走到頭了,我對周溪的恩情,也徹徹底底還完了。
我不欠她甚麼了,因爲是她拋棄我的。
沉默片刻,我爽朗一笑:“我要兩個億,男人的青春總歸也是值點錢的。”
“好!”
9
我拿了兩個億,離開住了十年的家。
最後回頭看一眼,悲涼過後是釋然和解脫。
再無留戀了。
我這十年,想著報恩,可也不知不覺對周溪動了真情。
我能察覺到,她也是在意我的。
但跟她初戀比起來,我隻是一條有感情的狗。
既然如此,我隻當還完了恩情,一身輕鬆了。
反正我也沒多少時日可活了,何必困住自己,該享受享受了。
我當晚就去了全城最大的酒吧,點了十幾個漂亮的姑娘,挨個給我抱。
雖然我很虛,但心可以野。
有句話不是說,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嗎?
少年樓了姑娘,又去蹦極、跳傘、越野……怎麼刺激怎麼來。
還別說,真夠爽的,一邊咳血一邊爽。
然後身體扛不住了。
我玩了十來天已經到極限了,不得不歇息了。
歇息了兩天,我積攢了一些氣力,再次出門。
這次我去公墓祭拜我的爸媽和妹妹。
每年這個時候都要祭拜,隻是前九年都是周溪陪我來的。
她並不知道墓中的人是她曾經拖出火海的人。
她隻覺得我可憐,親人都逝去了,孤身一人。
是啊,孤身一人,了無牽掛。
我在墓碑前坐到了天黑,起身要回去的時候,腦袋一暈摔倒在地。
醒來的時候,我在醫院躺著,偌大一個病房空蕩蕩的,隻有各種儀器不斷地響著。
門外,幾個醫生正在低語,聊著我的病情。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甚麼?胃癌晚期?不可能吧?他隻是暈倒了啊。”
這個聲音不是周溪,而是她的祕書小靈。
看來是小靈把我送醫院的。
“陸長河先生的病例早就入庫了,他確實是胃癌晚期,我們此前就再三要求他住院治療,但他不同意。”醫生鄭重其事地說。
小靈難以置信,立刻撥打電話。
可電話那頭無人接聽。
“完了,周總昨天跟孟博度蜜月去了,誰都聯繫不上她!”小靈急得撓頭抓腮。
我縮著身子咳嗽了起來。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真是一點沒錯,前一天你還活蹦亂跳的,第二天就病入膏肓了。
我能明顯感受到自己沒多少活頭了。
醫生們進來了,小靈也要擠進來,但被醫生攔住。
“陸先生,你必須治療了,我們已經研究好了方案,請你配合。”醫生二話不說讓我簽字。
這世上,總歸是有人不想我死的,哪怕隻是出於職業道德。
“治療的話,能活多久?”我問。
“不好說,但你不治療的話,恐怕活不過一個月了。”醫生臉色極其嚴肅。
活不過一個月啊?
那還是治吧,畢竟我還沒跟周溪領離婚證呢,這該死的離婚冷靜期!
10
我接受了治療。
那是無人能懂的痛苦和折磨。
每天掉落的頭髮和嘔出的血足以拍十部恐怖片了。
等我安穩了些,小靈終於能來看我了。
她又急又慌:“陸先生,你怎麼不告訴周總啊?難怪我之前就看你臉色不對,你這……”
“這是好事,周溪有依靠了,我也解脫了。”我看著窗外的枯木。
北方的寒冬,已經留不住一片綠色的葉子了。
“陸先生,別說胡話,周總會擔心你的,對了,她去度蜜……去出差了,忘帶手機,聯繫不上。”
小靈撒了個漏洞百出的慌。
我沒忍住笑出聲。
“我懂,她跟那位孟博去度蜜月了,她玩的時候向來是一心一意的,你聯繫不上她的。”
我對此深有體會。
以往我跟周溪出去遊玩,她一旦進入狀態,隻會玩,完全不管公司的電話。
誰也不能打擾她!
我有時候讓她顧一顧公司,她卻有理有據:“難得出來玩,還要顧著公司的事,還不如不出來呢。”
“再說了,我是陪你出來玩的,我現在隻顧你。”
周溪以前也是會顧我的。
現在她隻會顧孟博吧。
“哎,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周總真的很關心你的,她特意讓我去公墓找你呢,知道你會祭拜親人,她太忙了今年沒法陪你去了。”小靈繼續解釋。
原來,周溪記得我祭拜親人的日子啊,隻是今年,她要陪孟博了。
“小靈,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周溪去陪孟博了,我又不生氣。”我真的不生氣,一點都不生氣。
男人就是這樣,一旦看透了,看淡了,甚麼都無所謂了。
就像量變引發質變,不會回頭,不會留戀。
更何況,我都要死了。
一個將死之人,還在乎那些情情愛愛作甚?
“陸先生不生氣就好,其實我覺得周總跟孟博不合適,周總是個強勢的生意人,孟博也是強勢的生意人,他倆在一起恐怕合不來。”
小靈煞有介事:“聽說他倆十年前分手就是因爲性格不合……”
“打住,可別唱衰人家了,人家郎才女貌,哪輪到你來反對。”我抬了一下手。
小靈反駁:“我不是唱衰,我就覺得你更適合周總,周總需要人寵著愛著,她其實像個小孩。”
是啊,她像個小孩。
我記得她找不到高跟鞋的時候,會氣得在樓梯上跑來跑去,一邊大罵別墅太大了,一邊喊我。
“陸長河陸長河,我的鞋呢?我的鞋呢?”
“看看電視櫃下面有沒有。”我才幫她簽完公司的文件,塞進公文包裏。
周溪跑去電視櫃找,還真找到了。
她又昂起臉看樓上的我:“你藏起來的?故意逗我玩是不是?”
“你昨晚喝醉了,回家亂踢,踢進電視櫃的。”我下樓將公文包交給她。
她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哎呀,忘了。”她說著,打開公文包看我籤的文件,越看越滿意。
“陸長河,你真不錯啊,滴水不漏的,字也漂亮,我感覺你當家庭主夫真是屈才了,去當我副總得了。”她不隻一次邀請我了。
其實我自認有點本事,畢竟我是名牌大學畢業生,也擅長金融。
但我知道,周溪並不需要副總,她更需要一個後盾。
一個能幫她找高跟鞋,幫她收拾文件尾腳,幫她熬一鍋粥的後盾。
“你跟個小孩似的,我還是在家裏照顧你吧。”
我當時是這麼說的,還摸了摸她的頭。
她沒有抗拒,給我一個白眼,喜滋滋地出門去了。
如今,她斷然不會給我白眼了。
更不會允許我摸她的頭了。
因爲她是孟博的小孩了。
而我,解脫了,不養小孩咯。
11
住院的第二週,我的情況惡化了。
醫生下達了三次病危通知書,嚇得小靈都哭了。
好在我都挺了過來。
“陸先生,你挺住啊,我再幫你聯繫周總!”小靈急得團團轉,想盡各種辦法聯繫周溪。
我一動不動地躺著,隻覺得跟吃了毒蘑菇一樣,面前全是奇怪的東西,連天花板都在動。
終於,小靈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我找經理聯繫一下孟博!他有孟博的名片的,隻要聯繫上了孟博,就能聯繫到周總了!”
小靈真是個天才。
她立刻找經理了,一通電話嘰裏呱啦。
我感覺暈乎乎的,也不知道她在嘰裏呱啦甚麼。
半晌後,她的聲音激昂起來:“是孟博先生嗎?我是周總的祕書,請將電話轉交給周總!”
孟博照辦了。
小靈的聲音更加激昂:“周總,可算聯繫上你了,你快回來,陸長河要死了!”
周溪沒回應,估計有點懵。
小靈就把手機貼在我耳邊,催促我說話:“陸先生,快說話啊!”
我還有點神志不清,身上插著的管子讓我痛得麻木了。
我嘶啞地開口:“早點回來……領離婚證……不然我死不安生。”
“陸長河,你搞甚麼鬼?明知道我在跟孟博約會,你還打電話過來!”周溪的聲音冰冷一片。
我嘖了一聲,病痛之餘還冒出了一股火,可不等再說,周溪又道:“不要打電話來了,你必須遵守約定!”
她掛了電話。
小靈急得冒煙,再次打過去,可沒人接聽了。
她一陣哀嘆,苦惱地抓自己頭髮。
我斜斜眼,第一次覺得周溪這個“小孩”煩人!
12
不知道是第幾次從閻王爺手裏活了過來。
今天是難得的豔陽天,我的精神竟也好了許多。
小靈又來看我了,見我氣色好了不由一喜,隨即黯然。
將死之人,氣色好了,大抵是迴光返照了。
迴光返照了,那就是真的要死了。
“離婚冷靜期過了嗎?”我的聲音彷彿漏風的破布,嘶啞難聽。
小靈看了一下日期:“還有三天才過……”
三天後,我就能跟周溪正式離婚了。
從此再無瓜葛!
“好,再扛三天,閻王收不了我的。”我笑了一聲,給自己打氣。
一向活潑的小靈不吭聲了,眼眶卻是紅的。
我好笑,又看看豔陽天,感覺自己氣色愈發好了。
那我必須幹一件事了。
“小靈,你能拿筆和紙來嗎?”
“好。”小靈二話不說就去找了。
有了筆和紙,我可以寫東西了。
其實也不是甚麼了不得的東西,就是一些遺言,畢竟我有兩個億呢。
我慢慢地將遺言寫在筆記本上,想到一條就寫一條。
【我死後把我葬在父母和妹妹旁邊,地址在南山公墓六排八號。】
【給希望工程捐款五百萬。】
【給兒童基金會捐款一千萬。】
……
我的遺言挺多的。
小靈好奇偷看:“陸先生,你寫遺言給周總嗎?”
放屁!
13
我寫了兩天遺言,迴光返照的效果大打折扣了。
我又開始病懨懨地躺著了,動一下都痛。
那種從頭皮到腳趾的痛拉扯著五臟六肺,讓我分分鐘想從窗口跳下去。
死了一了百了!
可我還得等一等。
等到領離婚證。
一天、兩天、三天……時間到了。
小靈不見了。
她昨晚沒有陪護,而是早早回去了。
病房裏很安靜,我能聽見管子裏液體流動的聲音。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疼痛了,以致於我都完全麻木了。
我今天竟不覺得痛了。
這可厲害了,畢竟我回光返照的時候都會痛,現在卻不痛了。
我稍微用力坐了起來,捏了一下拳頭。
有點力氣。
重要的是不痛了!
我抓緊時間寫遺言。
【給我老家平頭村捐一條路和五十杆路燈。】
【給城東孤兒院捐獻三百萬現金以及各類生活用品。】
【我死後,若器官還能用,也全部捐出去,留點骨頭給我燒成灰埋親人身邊即可。】
寫完最後一個字,我力氣被抽乾,似風中枯木一樣倒下。
與此同時,房門被重重推開,周溪來了。
她終於回來了。
我竟憑空生出了一股力氣,拉著被子蓋住了全身。
我不想見她,感覺見了她,死都不安生。
“陸長河,你搞甚麼鬼?”周溪緩步而入,語氣冷淡,“小靈說你得了癌症,你演上癮了?用這麼狗血的把戲?”
我沒有回答,躺在黑乎乎的被窩裏,想著你趕緊滾吧,讓我安享晚年行不行?
“你說話,不要裝了!”周溪呵斥了一聲,“我們的約定是十年前就說好了的,你也答應的,我沒有對不起你!”
啊對對對,你沒有對不起我,所以請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