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知道如何一勞永逸,還用等到今天?
下屬把難題扔了出來,太子拿不出一個主意,便有損面子,在眾人面前顯得不那麼英明神武。
太子的英明神武有所折損,當然看這下屬也越發可憎。
和這些令人煩心的屬下一比。
我這個隻向太子匯報一些易於處理的小麻煩、還每每附上幾樣不同的處理建議,隻等太子從中挑選決策的「弟弟」,便顯得越發懂事可親了。
凡有人有求於我,再小再輕而易舉的事,我也擺出為難模樣,仿佛極為棘手,晾上許久再做。
而真正一眼就知緊急的要事,如劉長史老母突發重疾,我反而隻字不提難辦之處,迅速拿東宮牌子命人請太醫。
再自掏腰包尋覓幾味難找的藥材補品,買足分量,整整齊齊一並送至府上,隻求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事後我並不邀功,更不提人情,隻時不時慰問幾句令堂身體可好些了,補品可吃完了。
如此一來,我在太子手下可謂如魚得水,上至太子下至小吏,沒有不喜歡我的。
白日裡我隨同僚一同辦公理事,夜裡又陪太子喝酒。
聽他抱怨舅家兄弟沒腦子、太子妃隻知貼補娘家給他拖後腿,不如三皇子妃識大體雲雲。
如今幾派皇子涇渭分明,二皇子三皇子的同盟來勢洶洶,在朝堂上多次揪住太子一脈不放。
楚家最近緩過了勁,也開始四處發力,沒少給太子添堵。
皇帝看楚家不順眼,看太子也未必順眼到哪去,於是態度曖昧,今日打壓一下這個,明日又打壓一下那個。
這天太子吃了二皇子一個大虧,損失了一個重要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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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子府後,他怒氣沖沖召集所有食客幕僚,鄭重發問。
二皇子三皇子鐵板一塊,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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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吵吵嚷嚷,議論紛紛,卻始終拿不出什麼有用的提議。
我看得分明,有些人不是不知道,隻是牽扯到皇家血脈,怕事後背鍋。
若太子是個有君主之儀的,能護住手下,令眾人仰慕,那自然有的是人心甘情願背鍋獻命。
可惜,太子不是。
話茬遞了一圈,眾人口若懸河扯了一堆廢話,又鬧哄哄地散了。
等人散完,我才拉住餘怒未消的太子,低聲道:
「兄長明鑒,弟弟有個法子。」
太子皺眉:「哦?」
「既然他們鐵板一塊,咱們便要用那「二桃殺三士」的陽謀分而化之。
「此事也不難。二皇兄三皇兄皆心高氣傲之輩,因此才不服長兄。這就是個可以利用之處。
「三皇兄曾在戰場上被二皇兄所救,二皇兄喜好收藏人骨。
「隻消收買些小兵,在營中爭論二皇兄與三皇兄誰才是人傑。
「這個說,二皇子嗜殺暴戾,喜好人骨,著實怪異。三皇子武藝精湛,又宅心仁厚,真不知為何要和二皇子廝混在一起。
「那個說,三皇子當年被敵軍射中屁股,若不是二皇子及時相救,早早就死了,哪能活到今日?他給二皇子當牛做馬一輩子,也還不完這份恩德!
「您再暗中安排個人,聲稱要獻寶劍給當世豪傑,放出風聲隻有二皇子才配這把寶劍,轉頭卻大張旗鼓獻給三皇子。
「如此一來,縱然他們清楚這是旁人用計又如何?
「心中芥蒂一生,看他們還如何親如一體?」
太子聽了,哈哈大笑,用力拍著我的肩膀:
「五弟,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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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一出,二皇子三皇子都嗤之以鼻,冷笑這不過雕蟲小技。
甚至在外更加抱團,以示他們二人兄弟情深,絕對不會被離間。
但是傳言日漸增多,連他們自己帳下也難免有手下議論。
二皇子和三皇子再親,手下人卻不是一條心,每個屬官心裡都打著各自的算盤。
對三皇子的手下來說,當親王的部下,哪有當皇帝的心腹好?
等跟二皇子拆了伙,他們就能說服自家殿下也爭上一爭。
加上平時兩邊人混在一起,摩擦本來就多。
如今整天吵二皇子三皇子誰更好,一來二去的,火氣就來了。
二三皇子上朝狀態明顯一日比一日煩躁。
一日醉酒,二人拌了幾句嘴,無意間說出真心話,竟然都覺得自己容忍對方頗多,反倒是對方不懂得體諒自己。
於是大吵一架,從此關系冰凍。
太子命人安排鑄劍師千裡迢迢來京城,放話說要獻寶劍給年少英豪。
這寶劍來歷不凡,由七七四十九種天材地寶鍛造而成,劍身如秋水,削鐵如泥。
京城人人都說,二皇子戰功累累,這年少英豪非二皇子莫屬。
二皇子在外面謙虛兩句,私底下卻也得意洋洋,連劍的名字都想好了。
誰知,鑄劍師到了京城,卻帶著寶劍直奔三皇子府。
二皇子顏面大失,據說私下裡大動肝火,處置了好一批人。
三皇子的部將笑話二皇子丟人現眼,不慎被二皇子麾下部將聽到。
雙方積怨已久,如今爭執不下,吵出了真火。
一場武鬥過後,二皇子的部將竟當場身死,三皇子手下卻隻是輕傷。
三皇子護著自己的手下,死活不肯交人,二皇子大怒。
太子收買的人趁機在下面煽風點火,借著兩家的名頭到處求援,擴大事態。
最後連兩方嶽家也牽扯了進去,甚至鬧得驚動了皇帝。
老二老三挨了訓斥,都低頭領罪。
從此反目成仇,將彼此視為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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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策大獲成功,太子喜不自勝。
在他看來,隻要沒了三皇子的幫助,二皇子自然不足為懼。
他又有儲位在身,大義天然站在他這邊。
如今對手敗落,他心滿意足,贈了我不少金銀,直誇我計謀過人。
高興過後,太子再看我,神情卻又莫測了起來。
我心裡暗嘆。
這個蠢上司,我還能不知道他嗎?
太子素來是個不能容人的。
昔日我蠢鈍不堪,隻一心恭維他,他自然看我無比順眼。
如今我的計策好用,他雖得了好處,高興過後,卻會覺得我這個人心思深沉,不得不防。
今日我能離間二三皇子,明日焉知我不會離間他與旁人?
一連幾個月,太子都對我淡淡的。
夏時,北方旱著,南方的庸州卻又遭了水災。
剛遭了災,朝廷的賑災銀子就撥過去了。
可三個月後,湞州太守卻上奏說,庸州的流民仍大批湧往他們這些相鄰的地方,幾乎成作亂之勢。
於是皇帝打算找個人,去庸州賑災查賬。
庸州太守此人是皇帝同鄉,當年一同起義的情分。
他獨子因替皇帝擋箭而身死。此後太守便再無子嗣。
任誰一眼都能看出,去庸州查賬是個苦差事。
按規矩嚴辦了,必定會涼了其他功臣的心。
眾人跟著皇帝打天下,可不就為了自己日後的富貴榮華?
如今皇帝得了天下,卻要拿功臣開刀。
哪天功臣生了怨氣,鬧起事來,查賬這位未必不會被皇帝推出去當息事寧人的筏子。
可若任由庸州太守貪墨,最後百姓被逼得造反,何嘗不是一樁值得殺頭的大罪?
更何況,那庸州太守和本地豪族又不是泥捏的。
要是狠勁上來,去查賬的可憐蟲有沒有命回來都不好說。
幹得好了平白得罪人,幹不好了要賠命,好處又沒多少。
幾個被點名的大臣都百般推諉,太子的妻弟卻站出來,笑呵呵舉薦了我。
太子妻弟的意思,那就是太子的意思了。
朝堂上登時人人贊同,沒有說不合適的。
我一沒有母族相助,二沒有皇帝寵愛,三朝中無人,四沒有嶽家。
人年輕好騙,還是個皇子。
如今連背後的太子也不保我了。
我不去庸州,還有誰能去呢?
不過太子這招卸磨殺驢實在有些難看。
東宮眾人頗為兔死狐悲。
到了我臨行那日,居然有不少來給我送行的。
我對他們謝了又謝,談到太子隻是嘆氣,卻不肯說一句不滿。
他們也跟著我一同嘆氣,送了又送,這才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進了馬車,嬈娘皺眉問我:
「殿下在東宮向來謹慎,為何要急著對付二三皇子,出這個落不著好處的風頭?
「如今又和太子離了心,唉,這事鬧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去庸州固然兇險。可那又如何?在另一件兇險的事面前,庸州還不算什麼。
「世上之事總會有些弊端,但隻要利大於弊,就盡可以去做。
「至於利在何處……等我們從庸州回來,你便知道了。」
27
庸州田間的水還沒有完全排幹,四處泥濘,路邊堆了不少流民遺骨。
可到了接風宴上,席上卻珍饈美饌,管弦絲竹。
還有幾名美婢盈盈福身,端上幾盤黃金,美其名曰程儀。
我環視一圈,庸州太守和豪族子弟態度和氣,笑臉相迎,隻是都在暗中觀察我的神情。
角落裡還有幾個小官,也在死死盯著我。
我摟著嬈娘擺手:
「不瞞各位,本王許久沒出過京城,聽說庸州風景秀麗,實在很想見識一番哪。不說那些掃興的事,吃酒,吃酒!」
話音一落,庸州太守喜笑顏開,幾個小官面色不好,暗中咬牙。
我把這些人面孔記下。
到了夜半,我猛地睜開眼,用力把嬈娘推下小榻,自己借力滾落到地上。
行刺的人見一擊不中,撲下來又捅了第二次。
我拉住對方的腿,用力往旁邊一拽。
我拳腳不行,力氣也不大。
誰知這一拽,竟把那刺客拽倒了。
凳子被碰翻在地,發出巨響。
我趁機上去用肘部抵住刺客咽喉,讓嬈娘過來制住刺客的雙手。
不多時,有人來敲門:
「定王殿下,聽見您屋裡有聲響,可有什麼事?」
我和嬈娘對視一眼,她立刻會意,高聲撒嬌道:
「殿下!這人誰啊?好生不懂規矩!」
我不耐煩道:
「給老子滾!本王屋裡的事,也輪得到你打聽?再來問一聲,你腦袋就別要了!」
「殿下息怒,殿下饒命,是小的不懂事,小的這就滾,這就滾。」
等外面重回清靜,我才收回視線,放松了掐脖子的手。
打破寂靜的是一聲疑問。
「你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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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話的是嬈娘。
地上的刺客十分眼熟,正是白天那些小官中的一個。
白天我沒仔細看,沒成想,那些官員裡居然有個女人。
她緘口不言,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我笑道:
「讓我猜一猜,你為何要殺我。
「你想把事情鬧大,是也不是?
「我好歹是個親王,若我死在庸州,朝廷定然不會坐視不管。聖人想治庸州太守的罪,徹查賑災銀之事,此時也有了借口。」
女刺客眼神一滯,顯出些訝色。
我讓嬈娘把她放開,給自己倒了杯茶。
「坐。」
刺客狐疑起身,問我:「你不殺我?」
「為何要殺?」
我喝了口茶,抬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