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新納的妾室是個穿越女。
我被夫君打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的時候。
那個妖艷的狐媚子一邊給我灌藥一邊哭道:
「姐姐你可別死啊,你可是要當皇帝的女人,你要是死了我抱誰的大腿去嗚嗚嗚……」
我死死攥住她的胳膊,嘶啞問她:「你說什麼?」
1
夫君有過三個妾。
兩個都被他打死了。
如今又買了第三個,名字叫嬈娘。
她年紀尚小,又活潑伶俐,常常說些自個兒來自千百年後、能通曉古今這樣的怪話。
夫君正得趣,舍不得打她,喝了酒就來打我。
我被打破了頭,耳邊嗡嗡的,喘也喘不上氣。
目中所見皆是昏黃,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我約莫是要死了。
半昏半醒中,我聽到那妖嬈的妾室在悽悽慘慘地哭,手裡瓷勺子噠噠噠地磕著碗沿:
「姐、姐姐,我來給你喂藥了……」
Advertisement
我不怕她給我喂毒藥。
反正被毒死,或是被夫君打死,最後都是一死,也沒什麼分別。
隻是我實在倦怠,連嘴都張不開,隻能任由她勺子裡的藥湯大半都喂了衣襟。
卻聽她又嗚嗚哭道:
「姐姐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我害怕……」
「姐姐你可千萬別死啊,你以後可是要當皇帝的女人,你要是死了我抱誰的大腿去嗚嗚嗚……」
我腦子裡仿若刀劈斧砍,比夫君拳腳相加時還要痛苦。
我死死攥住她的胳膊,嘶啞問她:「你說什麼?」
2
皇帝。
我有多久沒聽過這兩個字了?
我陷入恍惚。
當年父皇昏聵,南方洪澇北方大旱,處處都在鬧饑荒。
四處民不聊生,賊匪橫行。
百姓揭竿而起,九州遍地戰火。
西邊的青石軍和望族楚氏聯姻,主帥章昆攻無不克,率軍一路殺入京師。
城破那日,母妃因相貌肖似章昆早年姬妾,被當眾擄去,封為美人。
在京師稱帝後,章昆對母妃千依百順,甚至要為她修一座芍藥宮。
前朝舊臣人人唾罵母妃不知廉恥,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證明自己的忠烈。
無人知曉,那日母妃在敵軍面前主動暴露行跡,隻是為了掩護我喬裝出宮。
她給我準備了碎銀、銅板和路引。
侍衛搶走我的財物,卻又被敵軍殺死。
我抹花了臉,套上死人衣裳,混跡在人堆裡,成了流民。
3
南方打了勝仗,南逃的父皇自刎而死,天下一統。
新帝大悅,終於松口帶母妃出宮。
母妃伴在皇帝身側說笑,恰巧和橋下同野狗搶食的我四目相對。
昔日金尊玉貴的武安公主,如今滿頭亂發臟汙油膩,瘦骨嶙峋,赫然已經是個狼狽不堪的小乞兒。
母妃抬手攏發,悄悄拭去了一顆猝不及防的淚珠。
她軟語向皇帝撒嬌要吃胡餅,細細掰成幾塊扔在我腳邊。
從前喂貍奴時,她總小心翼翼地招呼那些小東西:
「來吃,乖,來吃。」
如今她又這麼說,喂的卻不是貍奴了。
而是她最疼的幺女。
生怕吃食被其他乞兒搶走,我顧不得母妃在看,狼吞虎咽將沾了泥土的胡餅塞進肚子。
吃完了,忍不住又舔沾著碎屑的臟手指。
新帝挑眉問母妃:「可是可憐這孩子?不妨帶回宮裡解悶。」
母妃笑道:
「天下乞兒這麼多,哪裡可憐得過來?多虧聖人一統四海,往後百姓日子好過了,便也就沒有乞兒了……」
後來他們相攜離去,那對遍身羅綺的背影被一些行人擋住,漸漸看不清了。
4
楚氏貴女開棚施粥,我搶到一碗。
阿紅抹了抹嘴,旁邊的小癩子興致勃勃道:
「聽說北街又要砍頭了!還是砍的前朝妖妃!你們看不看?」
阿紅皺眉:「不看!砍頭有啥好看的!要看你自個兒看去!」
我頓了頓,用力想了想,又想了想。
「阿紅。」我慢慢道,「我想去看看。」
人頭攢動。
母妃被士兵架著胳膊押在北街口,銹跡斑斑的鍘刀對準她纖細的脖頸。
北街地上很臟,前些日子,皇姐皇兄他們的血也曾濺在上面。
「妖妃賊心不死,把前朝禍害亡了,又妄圖迷惑聖上!」
「楚相以死進諫,求陛下誅殺此妖,以正乾坤。」
「幸而聖上有龍氣傍身,破了她的妖法!」
「陛下聖明!」
「誅妖妃!正天命!」
「誅妖妃!正天命!」
母妃溫熱的血濺在我臉上,濺在我衣襟上,濺在我衣襟裡掛著的香囊上。
人人慶賀誅妖大戲,人人高呼明君賢臣。
人人皆道妖孽已死,此後天下定能海清河晏,永享太平。
阿紅見我面色不對,以為我被嚇到,連忙道:
「別看了,咱們別看了……我都說了砍頭沒什麼好看的……」
生怕暴露身份,我不敢哭,不敢流淚,不敢嗚咽。
我沒有母妃了,沒有國了,也沒有家了。
5
後來據說,施粥的貴人受了乞丐的沖撞,都尉搜捕全城,有可疑的就地打殺。
但凡要命的乞丐,都一窩蜂地逃往城外。
流民裡的老弱傷殘在城門外墻根處躺了一排,蠅蟲在傷口處徘徊不去。
其中有個健壯些的男人,發現我是個女娃,當眾拽住我的頭發,要欺辱我。
來扒拉好貨的人牙子見了掙扎中的我,踹開那流民,一悶棍便把我抓去了。
南方紅粉十裡,青樓無數,是人牙子匯集之處。
運貨南下途中,有些女孩兒病了傷了,人牙子也不給抓藥,隻把病歪歪的那些都扔在最下等的船艙裡。
若是熬不住死了,便直接推下河去,省事幹凈。
船裡被擄來的少女中,有個來歷不凡的。
她是當今楚相的孫女,七皇子的未婚妻。
是施粥時被人牙子趁亂抓去的。
楚氏子弟聯合漕幫在碼頭把守攔截,人牙子一幹人等被抓,立地處決。
至於被拐來的女孩兒,要麼交給當地官府,要麼收進楚氏為奴。
我不願為奴,謊稱自己是被拐的世家女。
當地一名鰥夫,聽聞我是讀過書的世家女,不惜花了大價錢買通官府,強娶我為妻。
此人就是我後來的夫君,章璟。
一個衣冠禽獸。
6
我睜開眼,往事盡散,眼前隻餘那哭哭啼啼的妾。
哭得可真難看。我想。
叫她阿嬈,還不如叫她阿哭。
我渾渾噩噩這麼多年,心志消磨,幾次都險些被章璟打死,還以為此生報仇無望。
沒想到,這個自稱來自後世的嬈娘,竟說我能為帝。
似我這般整日挨打、憔悴軟弱的婦人,也能當皇帝嗎?
她畏畏縮縮道:
「我、我歷史學得不好,但我那個垃圾系統斷電前真的跟我說過,要送我去女帝身邊……」
我一顆心狂跳不止,仿佛哪位神仙給我降了一滴甘露,叫我百病全消。
我頓時覺得身上有力氣了,被打破的頭也沒那麼疼了。
我慢慢爬起來,端起藥碗,把剩下的藥一飲而盡,對她說道:
「給我拿點藥材來。我說名字,你去找。」
阿嬈拼命點頭,飛快跑了出去。
我休養了幾天,家裡就堆積了幾天的雜活。
嬈娘做了一小半,累得直哼哼。
「累死我了,他又不缺錢,為什麼不僱點人?非要老婆小妾幹活?」
她瞪著眼睛,一副心智初開的模樣。
我炮制著藥材,漫不經心回道:
「他不敢。
「你當他為何要住得這般偏僻?他整日疑神疑鬼,夜難安寢,因此性情格外陰狠兇戾。
「嫁他不過三四年,我便已經跟著搬家數次。依我看,他多半被人追殺過。」
但從上個月起,章璟卻明顯歡喜起來。
有一晚他亢奮到哼起曲子,在院子裡走了半夜。
會是因為什麼呢?
7
月上中天,章璟喝了酒,醉醺醺來尋我。
我已經好了大半,對鏡慢慢梳著發髻。
這次他不是來打我的,卻是來找我親熱的。
「夫人,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到時我們回京,我許你綾羅綢緞、僕役奴婢!
「待我得登大寶……嗝,你,自派人去北地尋嶽父,凡是你的親長兄弟,我都封他們官做!」
我綰發的手一頓。
「……夫君何出此言?」
我給他遞了一碗安神甜湯,倚在他懷裡柔聲問道。
他大著舌頭,說話顛三倒四,勉強能聽個囫圇。
說,當今聖上章昆曾隨其兄長一起造反,一手帶出了青石軍。
兄長死後,青石軍由章昆接手,他屢戰屢勝,得了楚家家主的賞識,還娶了楚家的小姐。
章璟的親娘玉珠,就是楚夫人的貼身丫鬟,行軍不便時負責侍候章昆。
玉珠眉眼與章昆曾經一名心上人有些相似,章昆見之歡喜,將其收為姬妾。
後來戰亂,母子二人並幾個下人被亂軍沖散,流落至今。
在外這些年間,下人們死的死跑的跑,玉珠帶著章璟艱難度日,年紀輕輕便去了。
「什、什麼失散!分明是那個姓楚的賊婦自己死了孩兒,見不得我們母子安生,故意把我們丟在亂軍之中!
「後來、聽說爹攻下了京城,我變賣了娘的釵環鐲子託人去口信,竟有人追來殺我……定是那楚後派來的!
「如今爹總算命人來尋,不多時,使者就來上門接我們。
「等我認祖歸宗,就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夫人出身名門世家,這皇子妃之位,除了你,還有誰坐得?
「夫人!咱們夫妻二人一心同體,待回了京城,我碰上什麼掣肘之處,嶽父他老人家,可得幫幫我這個女婿!」
他嘴裡噴吐著酒氣,就要來親我的嘴。
我著實有些想吐。
我笑著躲開他,道:
「那是自然。你是他女婿,他不幫你,又能幫誰去?
「既說到這,夫君,我也與你講個故事吧。」
他哈哈大笑,「準了!」
8
「當年有人給我批命,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我母親說,夫君修繕宅邸,請我去住。這是日後能嫁個如意郎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