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也做了夢,夢到七年前我們的開始,這曾是個噩夢,但如今不可怕了。
如今,我已知道那結局。
見鹿(兩個甜膩膩的番外)
一、
「老板娘,最近的口脂有些什麼新顏色?」
「姑娘,我是老板,不是老板娘。」我一邊說一邊拽過景晏的手,挽起袖子,在他胳膊上試了幾個顏色,「這幾樣都是新來的,您年輕,不妨選鮮亮一些的,很襯臉色。」
「這個顏色跟芙蓉花似的,倒真是很好看,給我包一個吧。」
景晏那麼白,塗在他手上,自然是都好看,我靠著這一招賺了不少。
我給客人打了包,回頭看景晏,他正在那擦手上的顏色。我趁著關簽匣子的空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擠擠眼睛:「老板娘,看不出來,你還挺走俏。」
他低著頭擦手,斂著眼睛笑:「我走俏的時候,元元,你還連男人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呢。」
「誇你幾句,你怎麼還喘上了?」
說起來,我和景晏本來想去田間種地,可是他不會做農活,我也不會,兩人合計合計,靠腦子過了半輩子,還是做點小買賣更現實一些。
我喜歡這些描眉畫眼的東西,景晏說那就開個鋪子吧,鎮上的生意肯定不如帝城,反正咱家有黃金,就當找點事做。
這麼多年了,他也沒改掉這一身富貴派頭,就差天天把本王本王掛在嘴邊上了。
派頭雖是十足,行動倒很節儉,他也沒什麼愛好,成天就喜歡待在櫃臺後頭,一會兒掐我一下,一會兒捏我一把,拿這當逗悶子。
我倒沒什麼,掐去唄,既不犯法,又不花錢。
Advertisement
鎮上三家脂粉鋪子,我家生意最好,甭管是十五六的姑娘,還是五六十的婆子,有事沒事就來店裡瞧瞧。
其實我也知道,她們未必買東西,主要是來看景晏的。
景晏早不姓景了,對外都說他姓燕,不過沒幾個人喊他燕老板,女人們都喜歡喊他燕公子。
哪有三十多歲,還成了家的公子?
這世道,還真是美色當道。
我原來並未覺得景晏怎麼好看,最開始怕他,看見他就想躲。後來跟他鬥智鬥勇的,也沒閑工夫琢磨他好看難看。再後來跟他好上了,似乎是覺出好看來了,可轉念一想,興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也沒往心裡去。
我不知道他好看,他自己卻十分知道,他這個人又精,那些客人來的時候,他就拿一把折扇,懶懶地靠在櫃臺上笑,等著客人給他送上錢來。
景晏別的不會,最會的就是笑。
姑娘讓他幫著選顏色,他一氣兒選了五六種,沖著人家笑,說我家的顏色各個都好看,都是我夫人親自選的。那姑娘讓他笑得心神蕩漾,估計都沒聽清他說什麼,紅著臉掏了錢。
有的客人別有用心,說自己塗不好,要他幫著塗,他也笑,說我呀,早幾年的時候喝多了酒,現在拿不穩東西,怕把你畫成大花臉,那人樂開了花,還笑著罵他討厭。
今天這姑娘最是過分,借著結賬的時候問景晏:「燕公子,您家裡有妻,那……有妾嗎?」
不等我說話,景晏啪嗒啪嗒撥弄了兩下算盤,沖著她笑得跟土匪一樣:「我家裡沒妾。」
說著,又壓低了嗓子:「我家裡沒妾,我家裡有狼。」
這人走後,我把門一關,坐在櫃臺上,伸出腳去踹他:「燕公子,我看我是得把您裝在蛐蛐兒籠子裡,省得您見天兒在別人眼前亂蹦跶。」
他問我:「裝蛐蛐籠子裡,放哪兒?」
「揣懷裡。」
「揣哪兒,揣這兒?」話還沒說兩句,他手倒是先伸了進來。
「瘋了你!這大白天的,讓人看見!」他在這些事上膽子向來大,也不知是在哪裡落下的臭毛病。
「大街上這會兒都沒人。」
我捉住他不規矩的爪子,牽引著往肚子上摸。
「他看,看你當爹的多不正經。」
我從未見過景晏這樣的表情,張著嘴,瞪著眼睛,看看我的肚子,又看看我的臉,再看看肚子,再看看臉。
「哎、哎呀,元元,哎呀……」他好像想抱我,又不太敢,兩隻手不知道往哪放,隻在空中不停地撲騰,「你可別蒙我啊,元元,你、你可不要誑我啊!」
我捉住他不許他撲騰,抱著他嘟囔:「誰稀罕誑你,你自己算算日子。」
「是、是哪一回,是……不對,那回不是……唉,那次我好像喝了酒。」
「又不是你一個人喝的,再說,當天不喝,興許還沒有他呢。」
他已經不聽我說話了,站起來在店裡不停地兜圈子,口中嘟嘟囔囔。
「鋪子得關一陣子,你不能再坐櫃了,我得照顧你,咱們關十個月,咱們有黃金。」
「關十個月?街坊興許會以為咱倆和離了呢!」
「哎呀,也不知這些描眉畫眼的東西對孩子好不好,你瞧我,真是粗心。」
「我也是剛知道,前一陣子都沒什麼反應,又不像織歡當時吐得厲害。」
「元元,他有沒有踢你啊?你難不難受?你痛不痛啊?」
「公子,知道你心疼你家寶貝兒,可他這會兒還是塊肉呢,連腳都沒長,怎麼踢啊?」
「哎呀,元元,你別嫌我,你別嫌棄我,我頭一回、我第一次……」
我抓了兩個銅板去擲他:「什麼叫你第一次?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樣了?你別晃悠了,你過來。」
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湊過來,把我扶到椅子上,這會兒手腳倒很是規矩。
「元元,你坐好,我、我想聽一聽。」
他跪在我面前,兩手扶著我,把耳朵貼在我小腹上,張著嘴,連眼睛都不敢眨。
也不知道這會兒能聽出什麼來,他硬是聽了半天。
末了,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問:「元元,我沒別的意思,隻是問問,你聽了可別動氣……是、是兒子還是女兒?」
「哎喲我的小景哥哥,我的冤家,我的祖宗,這會兒連郎中也瞧不出來,你就別難為我了。」我讓他逗得直笑,又伸出腳去有一搭沒一搭地點點他,讓他把耳朵湊過來,「是男是女還得問你啊,誰知道你家的小魚兒哪一尾遊得快。」
景晏垂頭喪氣的,連手上的扇子都耷拉下來:「元元,你這會兒撩撥我,你可太狠了。」
笑話,他折騰我半輩子,我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這十個月是斷然不會放過他。
鋪子關了,我又不愛繡花,天天就坐在屋子裡吃酸棗,吃完了酸棗就吃炸辣椒。
景晏高興啊,說這是要兒女雙全,太好了,咱倆都好看,孩子也好看,嚴鋒當初就天天擔驚受怕,萬一女兒像他可怎麼辦,還好像織歡。
是不是龍鳳胎我不知道,不過大夫說我顯懷得很厲害,三個月瞧著像五個月的,估計懷的不是一個,景晏為此覺得自己非常厲害,逢人就說自己要當爹了,有一天還跑到大街上去嚷嚷,我要當爹啦!我要當爹啦!街坊跟我學,我都嫌他丟人。
我不怎麼吐,能吃能喝,但因著身子沉,怕孩子太大了不好,也不敢吃太多。景晏很自覺,我吃得少,他也不多吃,那樣高的個子,吃的像是貓食兒,不知是不是想跟我共患難。我都怕沒等孩子生出來,孩子爹先餓暈了。
他最近總讓嚴鋒從帝城給他捎補品,我說嚴鋒現在是大將軍,你這個小老百姓,還在耀武揚威!織歡也來過幾次,還帶著她家娃娃,兩個小姑娘,長得都像她,也很聰明——叫我都是元元姨娘,叫景晏就成了燕哥哥。
燕哥哥沒事就拿一張紙、一支筆,琢磨給孩子起名字,女兒起一個,兒子起一個,女兒再起一個,兒子也再起一個,這一碗水倒是端得很平。
他寫了滿滿三頁紙來給我挑,都很好聽,我最終選好,兒子就叫燕雙平,女兒就叫燕雙安。
希望他們倆一生都能平平安安。
生的時候沒遭什麼大罪,確實是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產婆是從帝城請來的,我又聽話,還挺順利,反倒是差點把景晏嚇哭了。聽說那天他在屋子外頭等著,一生不信神佛的人,還跪地拜起菩薩來了。
先落地的是雙平,第一嗓子哭得就很響,估計隨我,我喜歡哭,說了別人都不信,雙安一生下來就笑,我猜是隨景晏。雙平和雙安都是我倆一起帶的,他怕我辛苦,主動包攬了喂奶以外的事,可是雙平很不給面子,好幾次趁著換尿布,滋了景晏一身,他居然還高興。
那會兒雙安皺皺巴巴的,眼睛都沒睜開,我這個做娘的都沒看出好看來,不知景晏是怎麼看出來的。
「元元,要是雙安將來嫁給我這樣的人,可怎麼辦?」
而我輕輕投進他懷裡,對他說:
「那是雙安有福氣,天底下,哪還有比你更好的人?」
二、
我的身邊睡著一匹狼。
是真的,我醒的時候,這匹狼就躺在我旁邊。被子把它蓋住半截兒,露出銀灰色潤澤光亮的毛發,長而細密的狼毫不知道扎不扎人。
它這會兒睡著了,發出野獸獨有的粗重的喘息聲。
我感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第一反應就是去喊景晏。
「嗷嗚~」
這個聲音……居然是我發出的嗎?
我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卻發現自己伸出的是毛茸茸的爪子。
我變成了一隻狼崽子。
在我的一聲嚎叫裡,這匹狼睜開惺忪睡眼,見了我,騰地一下子躍了起來,頭撞在床邊的木欄桿上,發出一聲嗚咽。
顯然,它也被自己這聲不屬於人的嗚咽給嚇了一跳,而我則認出了它的眼睛。
景晏變成了一匹狼。
驚慌之餘,我居然還有點松了口氣——我剛剛差點以為景晏讓狼給吃了。
他歪頭看我,我也歪頭看他,倆人,不,倆狼對視了一會兒,景晏忽然跳下地,在屋子裡上躥下跳。過了一會兒,他叼了我那件粉褂子過來,扔在床上,拿爪子拍了拍。
這意思是,你是元元嗎?
我想點頭,腦袋卻不像原來那麼聽使喚,於是也伸出爪子拍了拍小褂,再從桌上撲下他的扇子。
我是元元,你是景晏嗎?
確認了身份,倆人就大眼瞪小眼地蹲在地上發愣,話是說不出來,不過估計心裡都想問:這是怎麼回事?咱倆怎麼變成狼了?
不論我倆多麼聰明,遇見此等怪事也想不明白,況且還不知能不能變回去,此刻非常沮喪。
我趴在地上喘氣,耳朵也耷拉下來了。
景晏用爪子拍了拍我的頭,趴在了我身邊。
唉,如今出是出不去了——住人的鎮子裡見了狼,還敢上街,準會被人亂棍打死。
還好雙平和雙安歲數小,覺也多,要不然看我倆變成了狼,興許會嚇得兄妹倆一起尿褲子。
我心中煩躁,就對著景晏咬,反正我隻是小狼崽兒,他是皮糙肉厚的大灰狼!
我拍拍他的嘴,又用力拍拍地,發出憤怒的呼嚕聲。
都怪你總說我是狼崽子,我才變成這副模樣!
他發出一聲不服氣的粗喘,伸出爪子扒了扒我的眼睛,也用力地拍拍地。
我看懂了,他這說的是,你總說我的眼睛像狼,如今我真變成了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