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懷了景晏的孩子,也就等於,是當了晚芍的靶子,景晏能保下這個孩子,除了對嚴鋒仗義,也是要我躲在這靶子後頭。
這一點,我雖一直知道,卻不敢承認。
她卻自己挑明了這一點:「可這怨不得王爺,怨不得你,這隻怨我。
是我關心則亂,我糊塗了。」
我看著她,忽然有些恍惚地想,教聰明人做糊塗事,為何要愛人?愛人有什麼好,才讓人拋卻一切,向死而生?
「罷了,你不愛聽,我不說了。」她拿出新做的小衣服給我看,上頭繡了兩尾鮮肥的鯉魚。
「真是栩栩如生,姐姐,你的手真巧。」
「隻是這批繡線不行,好一段,壞一段,離遠了看還像些樣子,仔細看就看出來,有些紕漏。」
她不是在說繡線,她是在說我與景晏——好一段,壞一段,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可是她明不明白呢?我若動心,並不會落得如她一般田地。
我若動心,恐怕比她慘上百倍,會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景晏做戲向來周全,自從「織歡受寵」,他便不太來找我。
他也曾跟我玩笑,說論做戲蒙人,他是天賦異稟,我是無師自通。
這天晚上,我已躺下,他卻忽然回來了——回來時臉上還是帶笑的,可我懂他,他那已是十分難看的臉色。
我赤腳踩下床,投進他懷裡,用身子去暖他帶回來的一身寒氣,輕聲問:「怎麼了?」
他抱著我半晌不說話,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揉進身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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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他才幽幽地說:「元元,今日皇上宣本王進宮,說過幾日太後大壽,要本王來操辦,辦家宴。」
我心頭一凜,輕聲問:「在府裡辦?」
「是。」景晏將聲音壓得極低,才沒露出什麼情緒,「太後說,她惦記織歡,要來看看。」
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忽然覺得心口鬱結不已,半天才勉強問出:「是……是莫侯提議?」
他不說話,算作默認。
我摟緊了他的腰,聲音已經帶了哭腔:「她也會來,是不是?」
「別怕,元元別怕。」他緊緊地抱著我,反復叫我別怕,「元元不怕,你就待在房裡,嚴鋒守著你,本王叫他守著你。」
晚芍的父親是侯爺,母親又是長公主,皇親國戚,金枝玉葉,她真要如何,一個嚴鋒,守得住我嗎?
景晏看著我,眼中有些發紅。他好聽的嗓子此時啞了,卻還是勉強對我笑:「元元,你信我一次,就這一次,你信我一次。」
我躲在他懷裡抹淚,心中卻非常明白,我不能全然指望他,那樣太險了。
我信他,可若他自顧不暇,我能靠的,隻有自己。
太後壽宴這天不算太冷,還下了雪,壓著園子裡滿樹的梅,非常好看。
這是件大事,全府上下不論哪一屋的人手,都是不停地忙活。
辦的是家宴,來的都是與皇室沾親帶故的人——人不算太多,卻各個都是得罪不起的厲害角色。
太後由皇帝和景晏陪著,一大早就到了府上,滿府從上到下磕頭行禮,烏泱烏泱跪了一地。
織歡被免了禮,太後還親自走下來,攙起她,一聲一聲地喊她乖女。
她看著還算是慈祥,扶著織歡的手,說在宮裡的時候最喜歡她繡的花樣子,寵她像寵半個女兒,這話騙鬼鬼都不信,她擺明了是說給景晏聽。
至於皇帝,我連頭都沒敢抬,至今也不知道皇帝長什麼樣子。
宴廳裡這會兒出出進進,嘈雜得很,我和凌宜都不喜歡吵鬧,行完禮就各自回了屋子。
晚些時候,賓客陸陸續續來了,我們這些地位不高的女眷不方便拋頭露面,都要在屋子裡待好。
天一擦黑,嚴鋒就來門前站著,我知道,這是她來了。
凌宜來過一趟,說是太後命人在別院也擺了小宴,織歡也在,問我去不去吃酒。
我說不去,她沖我笑笑,說:「織歡就說你不會來,是我多事,非要來問。」
我也對她笑,說織歡懷了身子,吃喝都要注意,姐姐多費心。
不多時,外頭便歌舞升平,四處笙簫。
我在屋裡坐著,門上映出嚴鋒的背影,我心中卻並不安穩。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外面有動靜,便讓身邊婢子去看一看是在幹什麼,婢子回來說,太後娘娘高興,給各屋都賜了酒。
我點點頭,心中卻又冒出不好的猜測來,於是走到門口,隔著門對嚴鋒說:「嚴大人,咱們去別院看看吧。」
「王爺命我守住此處,元元姑娘,您也不好妄動。」
「嚴大人,我不放心。
嚴鋒沉默了許久,終是放心不下,對我說:「那我去去就回,姑娘一定小心。」
其實我並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不對,我險,織歡也險,碰見晚芍這樣的瘋子,沒人不險。
我正在想,卻有個家丁模樣的人走進來,天黑,他面目模糊,手上端著一個託盤。
「元元主子,太後娘娘賜美酒一壺。」
我打量了他一會兒,放緩了呼吸,輕聲說:「你瞧著面生。」
其實這府裡家丁無數,我看誰都不面熟。
他說他是本月新來的,原來並不在府中伺候。
「是嗎?」我用後背貼緊了椅子,蹺著腿,漫不經心地問,「這酒是每屋都賞了?」
「回主子,是。」
「別院裡兩位姐姐都懷著,本是不該沾酒的。」我頓了頓,對身旁婢子說,「回頭問問掌事的大丫頭佳淳,她是怎麼想的,派個男人到我房裡來送東西。」
婢子低著頭,估計看出了我不對勁:「主子說得是,奴婢回頭就去問。」
「把東西擱下,你走吧。」我拄著腦袋,揮了揮手。
「回主子,太後娘娘賜酒時說了,這酒賞了各屋裡,要看著主子們喝一杯,才算是真心為太後娘娘賀壽。」
晚芍這個蠢貨,當我是傻子嗎?
「緣是如此,那你過來,給我倒一杯吧。」我歪頭沖著他笑,懶懶地勾了勾手。
他愣了一下,湊上前來為我倒上一杯酒,我按著他的手,借他的手拿起杯子,送到嘴邊,笑吟吟地看著他:「你可要看著我喝。」
這人的手在我手裡,一下便出了汗。
下一刻,他便發出一聲慘叫,酒盞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右手卻被匕首扎出了一個血窟窿,牢牢釘在木頭桌案上。
這一下真是用盡我畢生力氣,血如泉注一般高噴出來,簡直迷了我的眼睛。
我胡亂抹了一把,將血抹得滿臉都是,撿起地上一塊碎瓷,一不做二不休,一發狠又挑了他一側腳筋。
這下,他是徹底動彈不得了。
我看著一邊抖如篩糠的婢子,低聲道了一句:「喊!大聲喊!」
婢子尖叫著跑了出去,我爬起來掰開這人的嘴,泄憤一般灌了半壺酒進去。
「你這傻子,府裡隻有一人懷著身子,掌事的大丫頭也不叫佳淳!」
我隻紅著眼睛留下這麼一句,站起來便往門外走。
「啊!殺人啦!殺人啦!」婢子在我前頭瘋了一般地喊,我在後頭如野鬼一般晃蕩,滿身是血,直至跟嚴鋒撞了個滿懷。
「嚴大人,去我房裡看著,別讓他死了。」
這是我倒地前跟嚴鋒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圓睜著眼睛,回想無數,放任自己不停發抖。聽見遠處宴廳婢子的尖叫,然後是景晏的一聲厲喝。
「大膽!竟敢驚擾聖駕!」
「王爺,殺人了,主子殺人了!」
「元元,你怎麼了?怎麼這麼多血?」
這個懷抱曾讓我恐懼忐忑,但此刻,竟是我最熟悉的東西。
我聽見這聲音,準備好的眼淚才敢撲簌撲簌地落下來,我睜著空洞的眼睛,抓緊景晏的手,口齒不清地說:「王爺,妾房裡有人,他要欺負我,他要欺負我。」
他身後站著許多人,有太後,有皇帝,有晚芍,還有許多我認不出來的尊榮顯貴的賓客。
景晏身後的人發出一聲沉吟,出聲叫了一旁嚇得失智的婢子:「你來講,出了什麼事?」
婢子砰的一聲,一個響頭磕在地上,額上都見了血,磕磕巴巴地說:「是……是有個沒見過的家丁,說太後娘娘賜酒,然後……然後……」
「哀家確實給各房賜了酒。」
我不說話,隻是哭,嚴鋒適時趕了過來,跪地稟報:「王爺,府裡恐怕闖進了生人,您去看看吧。」
屋子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兒,那人渾身潮紅,蛆一般扭動著身體,顯然是不清醒。他一隻手被扎了個對穿,釘在桌子上,一隻腳被挑了筋,血肉模糊。
嚴鋒將一盆鹽水兜頭而下,這人瞬間清醒,疼得發出鬼哭狼嚎一般的慘叫。
屋裡哪有蠢人,隻看見那壺酒,就都猜中了十之八九,隻是都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敢說罷了。
審問了兩句,那人說,是我勾引他在先,卻又翻臉不認人。
他當然是不敢供出晚芍。
可我已鐵了心,他不說也得說。
太後慢悠悠地掂量我:「哀家不過是賞了一壺酒,你何必妄想人人都要害你。」
我撿起地上一塊碎瓷,抵在自己脖子上,跪在地上:「皇上,太後娘娘,王爺,
元元一生清白,決不願受這樣的汙蔑。」我看了景晏一眼,他用眼神示意我停下。
可我停不下,此刻我已瘋了,我心中有恨。
「哀家今日過壽,實在是見不得這樣的血腥場面。」
太後捻了捻手中的念珠,沉聲說,「阿彌陀佛。」
「賤人!你驚擾聖駕,在這大好日子鬧出這樣的事端!你該當何罪!」
晚芍到底沉不住氣,聽太後這樣說,她便忍不住出來敲邊鑼。
皇帝還是那樣,沉吟一聲,極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都拖下去吧,看著心煩。」
有人作勢來抓我,景晏卻一下子跪了下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