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嶼時聽著,連忙雙眼期待地看著我,試圖想將花束塞進我的手裡。
我抽出手,避開了。
「我很忙,沒有空。
「你們自己吃吧。」
15
霍傾工作散漫。
霍嶼時太久沒回家。
霍母不可避免地找上了我。
我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看中我,又和我有隔閡的女人,心裡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悲涼。
也許出於同為母親,也許出於同為女人。
「渺渺,當初我選你,是因為你安靜內斂,是個適合做我霍家媳婦的人。
「但現在,霍傾和霍嶼時一個兩個都因為你不回家,這和當年的徐薇有什麼區別呢?
「渺渺,回來吧,就當給媽媽一個面子,再給霍傾一個機會。」
霍母從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豪門太太。
相反,她說話總是溫和有禮。
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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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霍傾和霍嶼時對我那樣。
我想如果不是因為她的兒子和孫子。
她也不會放下臉面,坐在我這兩室一廳的小房子裡,求我給霍傾一個機會。
「可是阿姨,霍傾他並不愛我。
「我們兩個之間的婚姻,已經讓我蹉跎了九年。
「當初您選我,是看中我的家庭,而不是我。
「如今我已經如你們所有人的願,我們兩家合作密切,再不可分。孩子,我也照您的希望生了。霍嶼時如今長大了,沒有我,霍家也會將他照顧得很好。
「你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還給我自由了?」
曾經我爸打斷過我的腿,摔死過我養的小狗。
我膽小怯懦,不敢抵抗。
後來我嫁給霍傾,他們的目的達成,又有了血緣密不可分的霍嶼時。
我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
最重要的是——
「阿姨,我已經不愛霍傾了。」
年少的心動始於——
「林渺,要是睡過去,你就再也沒有自由了。」
「你願意嫁給我嗎?也許我能給你自由。」
可後來,屠龍的少年也成了龍,忘了自己隨口答應的承諾。
「唉……」霍母深深嘆了一口氣,對著空氣開口,「你聽到了嗎霍傾?媽媽盡力了。」
在她的手提包旁邊,手機屏幕亮著。
上面顯示著霍傾的名字,正在通話中。
16
當晚,霍傾出現在了我家門口。
「渺渺,我還是想再試一試。
「我知道之前是我做得不好,是我冷落了你。
「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去彌補,重新開始嗎?」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想,我說的話已經夠清楚了。」
霍傾頹喪地揉了揉有些凌亂的發。
他一向注意形象,很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他穿著一件鐵灰色的西裝,卻戴著一對藍色的袖扣。
顏色對比過於扎眼,這是很大的失誤。
從前他的每一身,都是由我親手搭配的。
可我現在隻想著,他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霍傾狼狽地看著我:「我是……我是愛你的,渺渺!
「隻是我以前不珍惜,我沒愛過人,我不懂怎麼去愛,所以才讓你難過傷心。直到你離開後我才反應過來,我根本離不開你,全都是我的錯。
「渺渺,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而且嶼時也離不開你,他每天都哭鬧著要找媽媽,除了你,誰都哄不好。你能不能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要這麼決絕?」
哦,他說他愛我。
他說他沒愛過人,不會愛。
從前我和他在家裡人安排見面的時候,他就對我說:「林渺,我心裡有人,你知道的吧?」
那個時候他因為徐薇和霍家鬧得很僵。
後來,我們結婚後,聽聞徐薇在美國交了新的男朋友,他第一次醉酒晚歸。
第二天,霍母逼問我們什麼時候要孩子,霍傾當場嗤笑著讓霍母把我的香水換成特調梔子花味,他就同意生。
每一處,每一次,都有一個人的影子。
他卻說他沒愛過人?
我譏諷地看著他:「那徐薇呢?」
霍傾一怔,像是終於被揭穿什麼謊言一樣,垂眸認真道:「沒有徐薇,渺渺,從來沒有什麼徐薇。
「當年我不願意聽家裡安排,故意這麼做的。
「我隻愛過你一個,自始至終隻有你。」
可笑。
17
我以前也想過,霍傾冷落我,對我冷暴力,是不是因為徐薇的事對我有些怨恨。
無法抵抗的滋味我知道。
但我並不同情他。
後來霍嶼時出生,我對霍傾的心思漸漸變淡,隻是麻木地,習以為常地,做著一些符合霍家兒媳身份的事。
我寄希望於霍嶼時。
期待於這個家裡終於有一個和我骨肉相連的人。
在最初的那段日子裡,霍嶼時成了我唯一的慰藉。
然後兩年而已,期待卻同樣成了扎進我肉裡的刺。
霍傾或許是愛我的。
可比起他的面子、尊嚴,以及其他。
他隻是習慣了我的照顧和無所不至。
在我們的這段婚姻裡,無論出於什麼原因。
他忽視我,冷暴力我,理所當然地認為女性就該為家裡付出,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沒人學不會愛,也沒人不懂愛。
失去後才珍惜,不過是心有不甘和沒有遇到更好的存在。
年輕的時候愛上什麼都不為過,成熟的時候放棄什麼都不為錯。
「霍傾,給自己留點體面吧。」
18
霍傾一向是個驕傲的人,他聽得懂我的話。
所以最後一次見到他,依舊是在我家。
前一陣我又隨著一個團去了趟新疆。
夏季雨多,淋了幾場雨。
加上近期事多。
回來後,不可避免地病了。
渾身難受地從黑暗中蘇醒的時候,是霍傾將我扶了起來。
霍嶼時趴在床邊,擔憂地小聲問我:「媽媽,你怎麼樣了?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和爸爸陪你去醫院好不好?」
霍傾在我身後墊下了一個枕頭,告訴我:「晚上在小區門口看你回來的時候晃晃悠悠的,我就覺得不對勁,跟著你上樓後發現你已經燒暈在了門口。
「我叫人給你打過退燒針了,現在覺得怎麼樣,還難受嗎?」
他輕聲問著我,小心翼翼地為我遞上一個東西。
玻璃杯,乳白色的液體。
是一杯溫熱的牛奶。
「你晚上沒吃什麼東西,喝杯牛奶暖暖胃吧。」
「渺渺。」他低聲叫著我的名字,語氣帶著熟稔地開始「數落我」,「你一個人根本照顧不好自己。今天要不是我和兒子在,你病倒了都沒人知道。渺渺,跟我們回家吧,好不好?讓我和嶼時一起照顧你。」
我看著他不甚自在地說著這番話。
還有床邊不斷點著腦袋表示贊同的霍嶼時。
笑了笑。
伸手,接過了那杯牛奶。
下一秒,松開。
玻璃杯從指尖滑落。
「砰」的一聲,碎了滿地的塵埃。
白色的牛奶在地板上流淌。
我指著斑駁的痕跡,緩緩道:「霍傾,你看,杯子碎了無法復原。
「牛奶灑了同樣覆水難收。」
而且……
沒過幾分鐘,我家的門驀地被敲響,傳來很多人說話的動靜。
霍嶼時去開了門。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進來。
每個人手裡都大兜小兜地拎了一堆東西,將我的床前圍了個徹底。
「哎呀大妹子,咋就病了呢,我就說那天別淋雨別淋雨,這群人非帶你進雨林!」
「妹妹呀,還難受不?姐給你帶了你上次說喜歡吃的軟糖,一會兒要是喝藥苦了,吃一顆,保準你不難受!」
眾人七嘴八舌,終於發現了屋子裡一大一小的存在。
遲疑著問道:「這兩位是……」
我看見霍傾與霍嶼時兩個人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
於是在眾星捧月中,隔著人群,笑著對大家介紹:「不重要,一個朋友和他的兒子。
「以後不會再見,他們馬上就走了。」
到底是孩子。
霍嶼時瞬間崩潰到站在門口嚎啕大哭,嘴裡喊著:「我不要走,我要我的媽媽!」
吵到安安沖著他「汪汪」了幾聲。
霍家的人立馬從隱蔽處走了出來,抱走了孩子,扶走了腳步踉蹌的男人。
我也曾與同舟渡。
然覆水難收,江海不可休。
番外:霍嶼時
霍嶼時十二歲那年。
終於鼓起了勇氣和霍傾「父子決裂」。
他說他要去找林渺。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簡單容易的事,霍傾會對他百般阻攔。
霍嶼時不知道。
其實在過去的這些年裡,霍傾去看過林渺。
而他不讓霍嶼時去的原因,是因為林渺再婚了,還有了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孩。
霍傾以為自己和林渺的這段婚姻太過失敗。
林渺又心思細膩,易感傷。
想要徹底走出來,怎麼都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但霍傾沒想到,林渺完全沒有他想得那般。
她甚至變得讓霍傾感到陌生。
笑得開懷。
活得肆意。
就好像,那才是她本身的模樣。
霍傾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林渺的時候。
女孩沉默安靜,被她媽媽拉著坐在自己的對面。
當時霍傾被霍母管得嚴,聽說自己被定了聯姻,正氣不打一處來。
他自然看不慣這個小他四歲,看起來木訥十足的小姑娘。
那幾年,他跟家裡吵得不可開交。
後來連他爺爺都出了手。
沒辦法,霍傾才勉強答應了會和「徐薇」分手。
徐薇是他大學同學。
性格豪爽,沒有二話地答應他幫了這個忙。
霍傾當時不知道徐薇喜歡自己,後來覺得愧疚。
徐薇回來後,便和她一起吃了幾次飯,談了些合作項目。
霍傾原來以為,這樣的實事會讓林渺原諒自己。
起碼自己沒有真的對不起林渺。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錯在把霍家對他的控制怨恨在了林渺的身上,所以對她冷漠,對她漠不關心。
導致林渺寒了心,無法再忍受下去,才會和他離婚。
直到霍傾看見林渺的婚後生活,他才知道,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林渺嫁給了一位警察,是她參與一次偶發的道路救援時認識的。
警察的工作很忙,卻總能抽出時間陪林渺出去走走。
去看高山,去看大海。
去尋找一切生命的源泉。
警察有什麼事和工作安排都會盡可能第一時間告訴林渺。
他下班時路過看見的一切有趣新鮮的東西,也都會買下來,或者拍照發給林渺。
他們互相分享生活。
他們同樣相愛。
於是不久後,林渺生了一個女兒。
女兒在牙牙學語時就喜歡抱著那隻馬爾濟斯小狗在外奔跑。
後來女孩長大了一點。
在幼兒園裡,她天天張牙舞爪地對小朋友們吹噓:「我媽媽她可厲害啦!
「她會做手工!還會開賽車!
「你們要不要來我家玩,我介紹我的媽媽給你們認識!」
霍傾就像是一個陰暗的老鼠,窺伺著別人家的生活。
有時候他想邁出去和林渺打個招呼。
想問林渺過得好不好,吃得怎麼樣。
臨了,他又默然收回了腳步。
之後,他就再也沒打聽過林渺的消息了。
某一年的春節。
霍傾應酬完,獨自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
他扯了扯領帶,有些難受地叫了聲:「渺渺,我有些渴。」
他以為他會迎上一盞暖燈。
一杯溫熱的牛奶。
可回應他的,隻有無邊的黑暗與寂靜。
這一刻,滔天的悔意壓得霍傾喘不上來氣。
他高大的身影漸漸地從玄關處滑落。
黑暗中傳來他痛苦的悲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