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像全天下的女人一樣,陷入愛情之中,患得患失。
她又說:「那你就是愛上我的皮囊,有一天,我老了,你會不會就不愛我了?」
安狀元沉吟片刻,「唔,這個問題,我用一輩子去回答吧。」
有些問題,要一生才能答復。
最後,他們又接吻了。
吻著吻著,衣裳就亂了。
他動情了,手掌覆上她的雪峰,喑啞著聲,「唔,漲了不少……」
她埋在他胸膛前笑得唇角瀲滟,又把手抵在他胸前,「現在還不能……」
他摸了摸她的小腹,嘆氣道:「乖寶,你快點出來吧……」
她笑得前仰後合。
他又親了親她,說:「阿懿,人家夫妻,都有愛稱的。你也給我起一個愛稱好嗎?」
她雙手圈著他的脖頸,笑嘻嘻,甜甜地喊:「安郎?」
他心滿意足地答應了一聲。
叫一遍嫌不夠,他纏著她,喊了一下午的安郎。
喊著喊著。
又是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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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離開的時候,她那雪白檀臂,還是落了很多瀲滟紅痕。
她是被他抱回家去的。
安狀元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把他的妻子捧在手心上,掛在身上。
剛到門前,彌生捧著碗在吃飯,看見他們回來了,喲了一聲,大聲喊道:「安哥,這回我可報恩了啊……」
長公主的臉,騰騰地燒,她瞪了一眼彌生,「你給我閉嘴!」
彌生犧牲了色相,成全了長公主和安狀元。
阿年覺得好奇怪,為什麼安哥和姐姐又如膠似漆了。
一回來,吃完飯,兩人又把屋子一鎖,說悄悄話去了。
阿年問彌生,彌生一邊給阿鶯剝葡萄吃,一邊老氣橫秋道:「人家夫妻耍花槍呢,你還小,不懂。」說著,轉過頭去對阿鶯說,「來,張嘴,吃葡萄。」
阿鶯笑得甜甜的。
阿年覺得自己好像很多餘,默默走開了。
所以,他們什麼時候回去奪皇位呢,有誰告訴他嗎?
為什麼大家都忙著說悄悄話。
阿年還是選擇回去看書了。
二十三
龍驤軍和麒麟軍打得不可開交。
從酷熱晚夏到打到凜冽寒冬,沒有誰是贏家。
僵持之下,西陵分了南北兩個政權。
以滄水為界,龍驤佔南,麒麟據北。
本是不死不休的架勢。
可戰報傳來,曹將軍兵敗投敵,烽州、涼州、幽州等五州被東吾鐵騎佔領。
國內怎麼爭怎麼鬥都可以,但不能叫外敵侵略山河。
龍驤將軍和首輔大人這兩位仇敵,對此事有共識。
他們暫時議和,合作抗敵,保衛西陵。
戰事緊急,他們在滄水邊遼闊的荒郊臨時搭起帳篷,連夜商談。
三天三夜,確定了作戰計劃,兵分兩路,連縱抗擊。
商議結束的時候,又是大半夜,季臨淵是後走的。
畢竟,沒有人在等待他,早走晚走,也無所謂。
他一掀起營帳,呼嘯的雪和凜冽的寒風就撲頭蓋腦地淹過來。
他轉身想回去拿壺酒暖暖身,忽然就見到遠處有個人站在樹下,擎著傘提著燈在等人,蒼茫雪夜,火光也是悽迷的,可借著這一點寥落的光,能分辨出是沈嘉懿,不需要光,他也知道,那是她。
兩軍對峙時,她很少露面。
上一次見,是中秋。
他和安和煦一樣,在各自的城樓上守著。
可是他們又不一樣。
他是自己一個人,站在城樓上看滿月的。
他看當時的月,想過去的月。
上一個中秋,他在家過完,深夜去找沈嘉懿,把她從床上扒拉起來看月,他想陪她吃月餅,可她說她不吃甜的,他給她剝柚子吃,她也不要。
她那時候是很不耐煩的。
可是起碼,那時候,她還在他身邊。
他抱著她賞月,他在心裡暗自歡喜。
可今年的中秋,隻有他一個人。
她在滄水的另一頭,陪著城樓上的安和煦賞月。
他隔著滄水眺望,他們應該是在吃月餅、吃柚子,說些團圓話。
一瓣雪花落在他的臉上,冰涔涔的。
已經是冬天了,距離上一次見,面對面地說話,過去很久了。
過去了一個秋天。
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那麼久。
久到恍如隔世。
他站在雪夜裡眺望她,她披著一件玄色鶴氅,罩一個雪帽,一張纖脆的小臉在茫茫雪色裡晶瑩透光,她似乎等得不耐煩了,懶懶地踢著腳下的雪地,歪歪倒倒地擎著傘,有雪花都落到她肩頭了,她還渾然不覺,隻顧探頭四處張望。
他低聲喊她,隻有他自己聽得到,「嘉懿……」
他朝她的方向,快步走去。
可走了不過幾步,他頓住了。
安和煦闖入她的傘下,他一手撐住傘,一手把她攔腰抱起來,低著頭同她不知說什麼,隔得那麼遠,寒風冷雪也還是把她甜糯糯的笑聲遞了過來,在他耳邊一遍遍地回蕩,她的笑聲,比寒風刺骨,比大雪凍人。
季臨淵以為自己已經被凍在這個寒冬的荒野裡了。
血也凍成冰的,凝固住了,呆滯地堵塞著。
他不該看下去的,可他還近似貪婪地望著她的方向。
不知道下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了。
於是,他親眼看著,她在安和煦的懷裡直起身,還沒來得及進營帳,她已經捧著安和煦的臉吻上去了。
熱烈的沈嘉懿,她對愛的人,總是那樣,毫不保留。
她手上的燈,跌落在雪地裡。
那奄奄一息的燈,不甘心地亮了亮,最終還是湮滅在雪地裡。
他們已經鉆入簾帳內了,簾帳裡的火,一簇簇地,沒過一會,就滅了。
季臨淵經過一棵枯死的樹,他掉頭回去拿酒。
沒有酒,他就跟著樹,一起死在這個寒冬裡了。
這是離別前的一夜。
長公主多麼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夜了,明日沒有人要遠行。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撥開小窗上的簾一看,天地一片清輝,下雪了。
她穿上鞋,罩上鶴氅,在這雪夜裡,她要去接她的郎君。
地上跌落了許多枯枝,踩著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響,她撐著傘,提著燈,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棵枯樹下等她的郎君。
雖然天寒地凍,可是等他來,心裡永遠是暖烘烘的,這種心情,比炭爐管用。
那頭有人舉起了火把,她探頭張望。
有人攔腰把她抱起,擎起傘,把茫茫雪夜隔絕在外。
「阿懿,你又不聽話了。」
他皺著眉頭數落她,可是唇角款款含著笑,露了破綻。
龍驤將軍,嘗試過很多次,板著臉教育他的妻子,身為一個孕婦,要早點歇息,不要等他,他總是說不準什麼時候回來。
可沒用,他總是舍不得真的兇她。
她分出手去勾住他脖子,一雙長媚眼水波瀲滟,嬌憨笑道:「我想你嘛,安郎。」
他好不容易板起來的臉,一下子柔軟了,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鬢角,「唔,我也想你。」
剛到營帳門前,她索性丟了礙事的燈,全神貫注地,抬手去抱他,去吻他。
他把傘也扔了,踢了簾,把她抱進帳內去了。
他們在榻上擁吻了很久,氣息湍急。
不知道哪裡傳來嗚咽羌笛細碎聲,吵得人生了離別愁緒。
她的眼淚忽然就紛紛揚揚灑下來,她的唇停在他的唇上,微微顫抖著,「安郎,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從前的她,什麼都豁得出去,現在,現在不一樣了。
他抵著她的額,溫聲哄她:「阿懿,你和乖寶,不能冒險的。」
她垂淚不語。
他一邊替她擦眼淚,一邊朗聲笑道:「你郎君很厲害的,東吾人,打不過我。」
她似乎聽進去了,慢慢止住了眼淚,隻是一口氣還沒平息過來,一邊打嗝一邊嗚咽道:「春天能回來嗎?」
她知道,她在問一個傻問題,可是他還是認真地回答她,「能。」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這一夜,彌生偷摸烤了地瓜,送去給阿鶯吃。
阿鶯安靜地吃,彌生倚靠在樹上看她吃。
他忽然問,「你們那的人,提親有什麼講究啊?」
阿鶯沉思了一會,借著雪光,在地上用枯枝寫字:「有講究的,也有不講究的。」
彌生問:「怎麼講究,怎麼不講究。」
阿鶯望了他一會,寫道:「如果是喜歡的人來提親,什麼講究也沒有,如果是不喜歡的人,講究很多。」
彌生笑了笑,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他又折下一枝枯枝,漫不經心道:「阿鶯,臨走前託你件事唄。」
阿鶯定定地望著他,用力點了點頭。
彌生說:「我這些年,存了一些錢,這不是又要打戰去了嗎,誰知道後邊……我能不能,把錢先放你這,你細心,放你這不能丟。」
阿鶯背過身去。
彌生趕緊說,「哎,你不樂意就算了,我……」
他話沒說完,阿鶯忽然沖到他面前,把他的腰抱住。
彌生愣了愣,伸手想回抱她。
可是他沒有,誰知道後邊怎麼樣呢,他不能耽誤人家。
他輕輕推開她:「阿鶯,你可別佔我便宜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婦男……」
阿鶯氣得踩了他一腳,跑走了。
彌生沒辦法,隻能叫阿年幫他轉交那點積蓄了。
這一夜,很漫長又很短暫地過去了。
有人怕醒著,一晚上太多餘了,抱著酒,沉沉睡了。
有人怕睡了,失去一晚上,抱著心上人,一夜未眠。
二十四
風雨幽晦,霧失迷谷,赤焰軍在陰川折了。
陰川,在東吾國境,顧名思義,當地人稱其為「通向陰間的河川」。
進了陰川,月移星轉,一年四季,無論晝夜,昏暗不見天日。
沒有飛禽走獸,隻有幽沉深河、嶙峋峭壁、森森暗林。
可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進了陰川,沒有活著出來的。
彌生領著赤焰軍追殺敗兵至此,忽然就烏天蔽日。
來不及反應,山石滾落,土地搖撼,彌生高喊撤退,可沒有用,來不及了。
隻有幾個跟著他的人,躲進了一個山洞裡。
頃刻之間,地面陷落,赤焰軍被吞噬在陰川裡。
其實這場戰,西陵朝快要贏了,也正是因為要贏了,官兵都想快點結束這場戰役,想在雪融春暖的時候,回到家鄉,見思念的人,所以他們急了,中了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