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定了,長公主的手緊緊攥著盅上的金鈴,她不怕輸,怕的是無止盡的輸。
大胡子又下定注了。這回輸了,她手頭的現錢,就沒了。
他咧著嘴,露出一排大黃牙,「長公主,開吧。」
長公主沒有動。
「長公主怕是手累了,我來幫你一把吧。」
大胡子簡直色膽包天,探過身來就要摸上長公主的手。
長公主還沒出手,就聽見安狀元溫柔和煦的聲音:
「這樣玩,有什麼意思?」
安狀元橫空捏住了大胡子的手,站到了長公主面前。
他不過是輕輕一捏,一甩,大胡子臉色變了。
後面其餘外地人臉色也變了。
不過就是一個文弱書生,使出多大的力,才能叫他們的老大變臉。
安狀元恰好擋住了長公主的視線,她並未看到大胡子變臉的反應。
隻是見他這會站出來了,有些疑惑,又覺得灰心。
這些人,安狀元哪裡應付得過去。
可安狀元似乎忘記他的聖賢書了,要去拿長公主手上的色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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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握得很緊,她沉聲道:「不必了,我自己來。」
可安狀元比她執著,他轉過臉來,對她輕輕一笑,溫聲說:「信我。」
他說話,有一種篤定、堅毅的力量。
叫人無法拒絕,無法不信賴。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了,松了手,任由他去。
安狀元雲淡風輕地搖色盅,面上的笑容如春風拂面。
「賭大點吧,這些天,你們贏了賭場的錢,一把押下來,如何?」
安狀元的話,像一點明火點燃炮仗。
大胡子方才丟了面,決意要在這上面博回面子來,當即一拍大腿,「好。」
賭場的管事伙計都炸開了,唧唧喳喳吵著「瘋了嗎?」
有一個管事連忙拉住長公主,勸道:「可不能......」
話沒說完,長公主剪斷他的話,道:「這點錢,我還怕輸不起嘛?」
說著,她安靜地端坐在安狀元身後。
既然她方才決定信他,就願意為之承擔代價。
主要是,在這種時候,反正都是一個輸,畏畏縮縮地輸,不如豁出去,輸得漂亮些、體面些,這是長公主最後的矜傲。
大胡子毫不猶豫押了大,除了在賭場贏來的錢,押上自己帶來的本錢。
安狀元揭盅,大胡子一下子從椅子上摔下去。
長公主很意外。
大胡子一群外地人被掃地出門。
賭場的管事伙計們一邊擦汗一邊感謝安狀元。又問他哪學的玩色功夫,又能辨聽,又能迷惑。
安狀元笑道:「小時候不懂事,貪玩練出來的。」
安狀元沒有說謊,事實上,安家的人,做事專注,喜歡一個事情,就要做到極致。
安狀元小時候,是真的貪玩,什麼玩的都摸透了。
哦,當然,對於不感興趣的東西,安狀元是半點不會,比如水月庵著了道,就是不懂情藥。
長公主坐在原位,單手支著下巴,打量著安狀元。
安狀元也望著她,此時他是幹凈純澈笑著的,沖她笑著的。
他方才是背對著她的,她並沒有看到他賭博時的表情,一定跟現在不一樣。
長公主眨了眨眼,平靜道:「安狀元,幹得不錯,你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
安狀元問:「什麼都可以嗎?」
長公主看他認真的表情,懷疑他要提什麼過分的要求。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長公主鄭重地點了點頭。
安狀元不緊不慢,稀疏平常道:「長公主,封了賭場吧。」
她差點沒把手中的色盅砸過去。
她氣得都要嘔血了。
這位安狀元!
「不可能!」
長公主氣得柳眉倒豎。
他根本,就沒有放棄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他沒有一刻忘記自己的聖賢書。
安狀元問她:「你剛才輸錢,難受嗎?」
長公主白了他一眼,這不廢話嗎?
安狀元很無辜地說:「那,你都知道難受了,別人來賭場輸了錢,也會很難受的啊。」
長公主不想理安狀元了。
她站起來,要往外走。
安狀元沒有半點眼色,跟著一起走出去了。
十一
忽然,就下起了一場春雨。
把長公主和安狀元困住了。
他們在檐下躲雨。
長公主站在左邊角落,安狀元站在右邊角落。
安狀元抬腳想走到她身邊,長公主察覺到了,一個冷冷的眼風掃過去。
外地人想要賭場的錢,他直接想要把賭場一鍋端了。
她警告他,不準過來。
可沒用,安狀元還是挪步到她身邊。
他問她,冷不冷。
長公主啞聲看他一眼。
他不需要她回答,自顧自解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明明是很親密的事情,他做得順其自然。
他隻是怕她淋了雨著涼,覺得應該給她添衣,僅此而已。
她仿佛一下子被青竹的清冽氣味擁抱住了。
那是一種安靜的,寧和的,叫人安定的氣息。
她身上暖和了一些,沒那麼冷了。
長公主輕輕嘆口氣,盯著繡鞋上的紅櫻紋樣發怔。
她心裡面有很多疑惑、猜忌。
在今天之前,她以為安狀元是個書呆子,可是今日之事,叫她對他刮目相看了。
安狀元真的那麼簡單嗎?
他真的隻是一個會臉紅,心思單純的狀元郎嗎?
長公主不得不想,他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她想接近他,拿到龍驤軍,那他呢,他是不是也有所圖謀?
安狀元不可能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其實他們也才見不到幾面,他真的就愛上她?要為她負責了嗎?
不可能的,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沒有人會無緣無故愛上一個人的,不可能的。
就連一起長大的人,對她都有圖謀,更何況,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
雨點砸在屋頂紅瓦上,啪嗒啪嗒的,雨水匯聚成線,從檐上傾倒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身邊站著的是一個怎樣的人。
最近,她好像有些放松了,這位安狀元出現之後,她似乎被他的溫柔迷惑了。
除了安狀元,還有那群外地人、水月庵的女尼,都是誰的人?
她忽然有些後怕。
那群外地人的眼神,叫她害怕,讓她想起羅剎城那些可怕的回憶,淫穢的眼神。
可她已經把那些人都殺了,不會的。
至於水月庵的女尼,又是誰?來爭安狀元的,是季氏嗎?季臨淵,太後,還是誰?再或者,會不會是安狀元自導自演,騙她的?
雨越下越大,地上的雨砸成了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路。
她在心中顛來倒去地想那些陰謀,安狀元就靜靜地站在她身邊陪著。
她想著想著,忽然側臉笑著問安狀元:「安狀元,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安狀元靜靜地看著她。
他認真地思索,他的臉在雨霧裡也有些朦朧了,那對似山水溫柔的眉眼籠在煙霧裡。
有些人,你見第一眼,就知道非她莫屬了。
就像一個種子,在心裡扎根了,生成參天大樹。
有時候,就是這麼離譜。
可該怎麼說明理由。
漂亮,聰明,善良,賢惠......
女人有很多優良品德的,可長公主不見得都有,也不見得都沒有。
他想不出來該怎麼回答。
世間很多事,是沒有答案的。
他遵循本心,認準了,就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守護著這棵大樹。
他無法回答她,說出來,長公主會笑話他的。
長公主慢慢笑起來,隻是笑得有些黯淡。
「難道,是因為我漂亮嗎?還是,因為你看見我洗澡了,我們還接吻了,所以,你要對我負責?」
他微微皺起了眉。
她又忽然握住他的手,仰著臉,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悄聲說:
「你看,你連喜歡我什麼都說不上來,還要對我負責,難道你真的喜歡蛇蠍美人?你來永安,一個多月了吧,該聽說過我的事跡了吧?長公主,十歲淹死宮女,十二歲劃花相國千金的臉......」
溫文儒雅的安狀元很難得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從來不相信傳聞。」
這世間,流言是最可怕的。
盲目的人們,從不加以論證,別人說,就信了,越奪人眼球,越多人信以為真。
生活太無趣了,誇張的流言才能增添一些色彩。
事實真相沒有人好奇,沒有人想知道。
每一個造謠的人,都不覺得自己有罪。
因為謠言裡惡毒的主角,不是他們,傷害不施加於自己身上,沒人能感同身受。
安狀元有自己的一套處事法則,凡事不盲聽盲信。
他去查訪確認了長公主所有殺人犯罪的事實。
第一宗,十歲殺死宮女,因為那個宮女要淹死長公主的弟弟,被反殺了。
第二宗,劈死曹將軍的兒子,因為曹將軍的兒子把長公主關進柴房,意欲圖謀不軌,推搡爭鬥中,長公主撿到柴刀,自衛防守。
第三宗,長公主屠城。
羅剎城的人,都是惡人,長公主姐弟是被囚禁起來的,本來她已經帶著弟弟逃出來了,向一戶人家求救,結果,被那戶人家送回去了。
羅剎城的人,以宗族血脈為紐帶,一起作惡,沒有人是幹凈的。
長公主得救後,奪了季臨淵的指揮牌,屠城。
可她的屠城,也還是不夠狠,她留下了老幼婦孺。
至於養面首那些事,他查訪過了,長公主並沒有真的廝混。
安狀元什麼都知道了,除了長公主與首輔大人的權色交易。
長公主隻不過是去黑暗裡走了一遭。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