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讓人失憶的藥,上次給顧錦試了,我留在那兒觀察了一段時日,做了改進,現在這版,顧琉隻會忘記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人。
肆意剝奪人的記憶是一件很居高臨下的事情,我本來不打算這麼做的,可是現在,也許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顧琉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來,隻有一雙眼睛可以動,一下也不敢眨地望著我,那眼裡,有太多心緒,我沒敢細看。
我把身上厚點的衣物都脫下來裹住他,迎著紛亂的雪,在他溫柔又絕望的注視中,走進了一片白茫茫裡。
那是顧琉見到我的最後一眼。
有些離別是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悄然寫下了注腳。
從此柳添銷聲匿跡,遍尋不著。
世上再無阿陶。
……
番外1
重回過去是為了什麼?
也許是,逆天改命,彌補缺憾。
最終衛輕雨帶著她甜甜的糕點去了邊疆,柳熙妍沒有再錯過她的小侍衛,十五看到了他的主子東山再起,葉皇後活著見到了自己的皇兒,李夫人離開了傷害過她的偽善丈夫,柳惜容回到了不會漠視她的生母身邊,顧錦生活在一個父母雙全的家裡,阿陶的娘親親手報了血海深仇,連柳青石和孫貴妃,也短暫地得償所願過,最終柳青石自決的時候,竟也算是死而無憾。
而阿陶的遺憾是什麼呢?
是那一個又大又香,藏著碎金子的饅頭,舍不得吃燙紅了心口,沒來得及說一聲感激?
還是那一截小小的指骨,宛如末尾處小小的一點句號,作結暴君華麗篇章般的一生,沒來得及救他於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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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什麼,都已得償所願。
每個人都得償所願。
明明一切缺憾都這樣圓滿。
可是為什麼,還是會難過?
番外2
很多年以後,齊國的大臣們進宮議事,總能看到自家皇上偶爾會習慣性地下意識往角落掃一眼,然後怔愣片刻,看起來恍惚又迷茫。
每一次,入眼都是一場空。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到底在期待看到什麼。
他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人和事。
記憶缺失了一塊,連帶著生命也總覺不完整。
顧琉掀開自己的衣袖,他左手手臂上,刀刻了一個字,留下淺淺的疤,一個「陶」字。
好多年前他被人從冰天雪地裡找到的時候,身上都是血,右手握著一把匕首,他不記得發生什麼了,但可以肯定,那是他自己在掙扎之下,一筆一畫刻在自己身上的。
「陶」?
他不記得身邊有誰的名字裡,是帶這個字的。
狀似無意地隨口問過一次,下面的人都說不知道是誰,隻說他從前接觸較多的,是一個叫柳添的姑娘。柳添又是誰?
他能感覺到,自己缺失的記憶與她有關,但為什麼是兩個人呢?他又想不通了。
或許是人都有趨利避害,逃避痛苦的本能,許多年了,他一直忍著沒有去探究過太多,渾渾噩噩地過了好些年。
直到底下的大臣們又開始聯合起來勸誡,催他廣選秀女,納妃立後。
顧琉坐在高高的龍椅上,臉色莫測,過分的安靜讓底下大臣們緊張起來,晾得他們戰戰兢兢,開始後悔上奏,上首的帝王才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句話:
「那就,把你們認為合適的秀女名單列上來。」
戶部大臣驚喜地跪下應諾。
幾天後,他們滿懷期待地把名單呈上去,顧琉掃了一眼,眼簾半垂,不緊不慢地,挨個給上面的姑娘賜婚。
都是匹配的好人家,大好的姻緣,有些大臣們臉色卻逐漸白起來。
估計前幾天這些人互相走動,都往上面塞了許多自己家精挑細選出來的嫡女庶女,打算送進宮大展宏圖呢。
培養多年的籌碼全都許配了人家,這群人便不得不歇下催皇帝納妃的心思。隨手之舉,一勞永逸。
顧琉似笑非笑地掃過群臣:「不該你們管的事,手別伸太長。」
當晚,顧琉又把那柄匕首拿了出來,把玩了很久,突然意識到自己這輩子可能都不會願意納妃娶後了。
隻是想想那三宮六院,就會很煩躁。
他記得這匕首,是有一年母後送來的一大箱生辰禮裡面的一件,上面本該鑲嵌著世間最亮的寶石,五彩斑斕。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就變成了光禿禿的樣子,但刀身玄黑流暢,自有一番凌厲霸氣。
當晚,顧琉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自己南下賑災,大街上急著趕赴災區,馬車行駛得飛快,然後就撞到了一個乞丐。車夫是臨時找來的,因為能夠替他駕車,很是高傲,對著那個小乞丐破口大罵,還想甩馬鞭抽她。
小乞丐蜷縮著,看著可憐極了。
扒高踩低的事,顧琉身為太子見過得太多太多。
隻有不上不下的人才會通過欺凌弱者來獲得虛榮感,真正的上位者在不觸及利益的時候,大多是溫和寬容的。
從小骨子裡的教養讓顧琉出聲制止了車夫,他走出去,隨手給了她一點吃食和錢財,事情本該就這麼了結,尊貴的太子殿下和大街上的乞丐也不會有別的什麼交集。
小乞丐一抬頭,拙劣地裝著可憐向他求助。
還隱隱有些害怕,無助。
那一雙桃花眼,像極了明媚的日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春水上,折射出彩色的光芒。
他的心臟仿佛被那柔軟無害的光芒擊中。
顧琉從小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朝廷裡再是修煉多年的老狐貍都能一眼看穿,這小姑娘本性不壞,又聰明,有小心機,但生疏笨拙,並不讓人生厭,反而惹人憐惜。
舉手之勞而已。
他沒時間多作停留,安排了十五去辦妥此事,後來十五在他不用的一堆刀兵裡,挑挑揀揀,選了最鋒利的那一柄,去掉了上面花裡胡哨的裝飾,送給了那小姑娘。
他配合地假裝不知情。
那把匕首上曾經鑲嵌了世間最亮的寶石,後來每當他想起第一次見到的那小姑娘,都會想起她的眼睛。
小姑娘的眼睛清澈漂亮,煌煌然,將那最美的彩石也比了下去。
醒來以後,夢境破碎,仿佛就過了那麼一瞬間,就想不起來夢到了什麼。
可殘留的那大聲的心跳,卻久久不能平復。
顧琉邁著大步走出寢殿,出了宮門,一路出了京城,去了一處隱蔽的訓練場,找到了正在培養新人的十五。
他終究是再也忍不住,不去探究。
他問十五,阿陶是誰?柳添又是誰?
十五跟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必定知道。
十五頓了頓,老實地說:「阿陶就是柳添,那是她行走在外用的名字。」
「您流放洛城時遇到了阿陶姑娘,在屬下與您會合的時候,你們早已熟識,具體屬下也不清楚。後來她隨您進京,救下了葉夫人,在先皇身邊謀了個御醫之職,一路助您奪嫡,再後來您登基以後,她就失蹤了。」
十五已經開始帶徒弟,徒弟們圍在角落探出一顆顆腦袋,好奇地觀察著這尋常難得一見的帝王,也是他們未來要效忠的主子。
擠著擠著,一群人摔成一團,打斷了十五的話,十五黑著臉過去一人踹了一腳,一群半大孩子還不夠穩重,哎呦哎呦鬧騰,捂著屁股挪出來,排排跪著請罪。
顧琉當然不會跟一群小孩計較,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便離開去了另外的地方。
他的母後不願意回皇宮,一直住在一個清靜的小宅院裡,和另一個瘋女人一起。
他以前沒關注過這個瘋女人,母後不讓接觸她,顧琉便也沒在意過。現在他知道了,這個瘋女人,就是阿陶的娘親。
他的母後原來是個喜歡走南闖北的人,在宮裡都待不住,後來被拘束在莊子裡久了,竟變得不愛出門,每日在小宅院裡練字發呆,一天就過去了。
他問母後還記得柳添嗎。
她手裡的筆一頓,亂了一筆,便毀了整幅字,她揉起這張紙扔掉,說:「那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你們一起把我從那個人手裡救了出來。」
顧琉拿著母後給的鑰匙,打開了小宅院西苑的大門,看到了那個人人見了繞道而走的瘋女人。
母後告訴他,這人是在一個平靜的清晨突然就瘋掉的。
柳添失蹤以後,大家都傳她應該是死在了找不到的地方,消息慢了好幾拍傳到她娘親耳中後,她這個從來沒關心過女兒的親娘,突然就發瘋了。
她不肯相信,失魂落魄地自語:
「死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