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乞丐堆裡翻出來一個將死之人,他襤褸跛足,蓬頭垢面,像狗一樣匍匐著乞食。
城外人人都嫌惡的傻子。
隻有我知道,眼前這人,曾是帝京最耀眼的天之驕子,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01
重生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城外那座破廟裡把顧琉撿回來。
剛下完雨,破廟的角落裡滴著水,地上躺著一個人,衣衫破爛,頭發披散,臟兮兮的看不出原貌。
身上都是血,雙目緊閉,眼看著出氣多進氣少。
不遠處一群乞丐們圍著火堆,鬧哄哄地在下注,賭他什麼時候咽氣。地上擺著幾個硬饅頭。
沒人關心他是死是活,隻當看個笑話。
雖然顧琉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樣,其實是他們害的。
就在一天前,一群人路邊行乞,有惡霸侮辱良家女子,他們義憤填膺地喊顧琉一起上去阻止,結果顧琉剛上前,後面那群乞丐就一哄而散。
隻有顧琉被抓住,打了個半死。
這群乞丐隻是想騙他過去找死,找個樂子看而已。
顧琉血肉模糊在路邊躺了半天,巡視的衙役嫌他敗壞街坊形象,把人丟出了城外。
那天下著瓢潑大雨,顧琉意識模糊之下,拼著最後一口氣,自己一點一點爬回了這破廟,接著就高燒加重傷,昏迷不醒到如今。
他破破爛爛地躺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裡,幾隻老鼠在等著他死去啃食他的屍體,乞丐們臭烘烘地聚在一起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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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也想不到,不久前他還是帝京最耀眼的天之驕子,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如果不是他從高處摔下來,這偏遠貧瘠的小城,他一輩子都不必踏足。
02
顧琉原本是皇城裡尊貴無比的太子。
他的父皇曾經隻是個不起眼的皇子,獲得了當時身為大將軍之女的葉皇後相助,得以登上寶座成為一國之君。
葉皇後年輕時為了皇帝親自披掛上陣,和自己的老父親一起為他立功績,刀槍無眼,傷了身體,這輩子隻有顧琉一個孩子。
皇帝感念皇後的恩情,後宮一直無嬪妃,民間一度傳為佳話。
顧琉從小就被立為太子,身為皇帝唯一的子嗣,宮裡的獨苗苗,自然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地長大。他自己也爭氣,文武俱佳,各方面都優秀得無可挑剔,深受百姓朝臣愛戴。
就連遠在這偏遠邊城山村的我,也曾聽聞過那皇城裡完美無缺的太子殿下。
少年鮮衣怒馬,名劍照霜,蹄聲過處,滿樓紅袖招。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眾星捧月般的人物。
直到數月前,皇上查出葉家意圖謀反。
百年世家葉家當晚被抄滅,獨寵十數年的葉皇後被打入冷宮後自盡,吞金而亡。
顧琉太子之位被廢,貶為庶人,流放數千裡。
世人都感慨大將軍糊塗,謀反不成反被誅,還禍及女兒和外孫。
可我知道,葉家從來沒想過謀反,那不過是帝王過河拆橋的借口,皇帝終究是害怕葉家功高蓋主。
況且,他不愛葉皇後,這麼多年的獨寵,都是裝的。
他有年少時的青梅,藏著掖著,隱忍了十幾年,朝堂內外站穩了腳跟,終於能把葉氏拉下來,光明正大地把他真正愛的女人接回來。
葉家倒下不久,皇帝就帶回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封為貴妃和安王,京中無人再提起曾經風光一時的葉家,也沒人再提起曾經眾星捧月的太子。
孫貴妃妒恨了葉皇後十幾年,現在人死了,恨意全都留給了顧琉,在皇帝的放任默許下,她授意了押送的官員們多多「關照」罪民顧氏。
一路風霜雨雪,沒人知道顧琉都經歷了什麼,等他到這偏遠的涼城時,昔日風華奪目的少年,已經成了另一副模樣。
被打斷了一條腿,襤褸跛足,蓬頭垢面,時常被逼著毫無尊嚴地像狗一樣匍匐著乞食。
人人都嫌棄的傻子。
一夕之間從尊貴的皇子變成罪民,母親、祖父、族人盡數逝去,成了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落水狗。足以擊潰任何一個人的巨大落差。
任誰也想不到,這樣落魄狼狽的顧琉,日後還能東山再起,重回京城,覆滅了孫家,逼迫舊皇退位,成為趙國的新帝。
隻可惜啊……
是個暴君。
03
我跨過破廟陳腐的門檻,手裡提著一把沉重的斧頭。
進門的一瞬間,那群乞丐齊刷刷看過來,看到我孤身一個姑娘過來,不懷好意地哄笑起來。
我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們,徑直走到顧琉身邊,踩中了一隻老鼠的尾巴,面無表情,提著斧子把那幾隻老鼠砍得四分五裂。
碎肉濺得滿地都是,畫面血腥令人作嘔。
我再度抬頭,面無表情地望向乞丐們時,那群人已經噤若寒蟬,縮著腦袋不敢亂動。
直到我拖著顧琉離開,他們也沒敢說一句話。
我隨手扔了支金釵在角落裡,趁著下一波大雨落下前把顧琉拖回了家,熬了藥給他灌下去,拿布巾擦幹凈他臉上的泥點子,一張精致的臉露出來。
顧琉生得實在好看,秾艷又淡漠,好看得像天上的神仙。
隻可惜,上輩子,沒有人把顧琉從破廟裡撿回來。
他在那個角落裡躺了三天,饑寒交迫,高燒不退,重傷還昏迷。
沒人救他,他在生死邊緣掙扎了三天,漫長的三天,連饑腸轆轆的老鼠都開始啃食他。
後來他靠著頑強的意志,奇跡般地撐了過去,但是從此落下了病根,露在衣服外的臉被啃得血肉模糊,好了以後也留下了滿臉坑窪的疤痕,看著可怖嚇人。
顧琉是個暴君。
名副其實,很殘忍很變態的那種。
殘破的面容是他的逆鱗。
臣子一旦露出嫌棄或是驚嚇的神情,他能當場就拔劍把人斬首,要麼就是處以極刑,興致來了還吩咐當眾剝人臉皮……殘暴乖戾,喜怒無常,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本就性格惡劣,加上惡鬼一樣的相貌,顧琉在百姓口中,口口相傳,成了吃人的閻羅,能止小兒夜啼,人人都盼望著暴君遭天譴。
現在,這一世,他不必命懸一線,也不必再毀容了。
04
第二天,顧琉依舊昏睡不醒。我出去買藥的工夫,聽見了街坊鄰裡的閑談:
「哎,聽說了沒有?今天縣令派了一堆捕快,把城外那群乞丐們都抓進大牢了。」
「怎麼回事?」
「王家的老祖宗丟了祖傳的釵子,一直找不到,昨天有個乞丐偷偷摸摸拿著去典當行典當,被掌櫃的認出來,報了官。估摸著就是這群討飯的偷的,不然為什麼不直接送回王家領個賞?」
「膽兒真肥,王家面子大,這下一群人全抓起來了,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
他們說完閑談就換了個話題,沒人會把一群乞丐當回事。
我拎著藥包推門而入,對上了一雙漆黑幽深的桃花眼。
顧琉滿眼防備地看著我。
「你是誰?」
那把我從隔壁樵夫那兒搶來的斧子被他不著痕跡地換了個地方,搭在手邊,隨時都能拿起這屋裡唯一勉強算作武器的東西。
看到我是個和他差不多年歲的姑娘家,也沒有放下渾身的戒備。
顧琉以前就像那天上的太陽,耀眼張揚,待人接物,溫暖親和,不像現在,渾身都是刺。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說:「我救了你,你不必防備我。」
言下之意,我要傷害他,就不會多此一舉救他。
顧琉不知道是信還是沒信:「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要救他呢?
「因為,」我想得有些久,找出來一個勉強算理由的,「很久以前,你給過我一個饅頭。」
一個又大又香,藏著碎金子的饅頭。
我望著他,看到他有一瞬間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