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傻子,不知道容夫人並不想在那種冷冰冰的鬼地方陪另一個冷冰冰的男人一輩子,也不知道,葉白衣……並不想他娶容夫人。
他是個傻子,用名劍換妖書是一件傻事,沉迷那妖書是第二件傻事,可其實前兩件加在一起,也沒有第三件那樣傻。
世上還有比這再荒謬的事麼?
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就是容長青的兒子容炫,是個和他老子一樣傻的孩子,又是個和他師父葉白衣一樣堅定的武痴。他結合了所有人的缺點,所以這輩子注定是個悲劇。
他不明白那習武之人終生所求的東西,就在他師父和爹爹手上,為什麼那兩個人都諱莫如深,聽他們說,那是極危險的東西,可年輕人對危險的看法並不同於父輩。
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認為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別人做不到,自己能做到,別人會死,自己不會死。
容炫背著葉白衣親手傳給他的古刃龍背出走,容長青和容夫人大吵一架,昔日裡那才情與美貌並存,心志堅定忠貞不渝的女子,在幾十年冰雪的寂寞裡,變成了一個蒼老而絕望的婦人,她和他們不同,她是一朵花,需要熱鬧,需要陽光和人氣。
三十年的腥風血雨,宿命一般地走出了第一步——或許從容炫開始,或許從容長青開始,或許更早,從那流浪的老乞丐開始,從那柄低調出世的“將軍大荒”開始。
或許它隻是個圈子,在人心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世代相承。
三十年後,被溫客行抓住了一點端倪,出手,便鬧了個天翻地覆。
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某日午後,在一家小酒館裡喝掉了最後一口面湯的葉白衣心裡忽然漠然地想,活著的人,和死了的人,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那些身在局中各自悲哀的人,比如他,比如容夫人,比如溫客行,比如周子舒,比如趙敬,甚至顧湘曹蔚寧,他們都企圖“跳出去”。
葉白衣想要跳出那天人合一的詛咒;容夫人想要跳出那冰天雪地的長明山;溫客行想要跳出鬼蜮,重回人間;周子舒想要跳出天窗,自由自在;趙敬想要跳出整個江湖的規則,居高臨下,手握乾坤;顧湘和曹蔚寧想要跳出世間根深蒂固的偏見,遺世獨立地在一起。
他們傾軋、爭奪、機關算盡、舍生忘死。
就像是一道深淵,有的人跳過去,便出去了,有的人沒過去,便摔死了。
而那道深淵,有一個名字,叫做——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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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我打已完結了,人來瘋小p感謝各位一路捧場,抱拳。
個志番外 摯愛·知己
江湖中人都鬧得厲害,其實又有誰見過那琉璃甲的鑰匙呢?
溫客行見過。
他記得那把掀起無數腥風血雨的“鑰匙”,其實隻有一寸長,薄如蟬翼,拿在手中輕如無物,像大姑娘鬢角別的一枝外形怪異的珠花。
要命的珠花。
鳳崖山上,烈風吹起溫客行的長袍,他的掌心發青,吊死鬼方才就死在他這一掌之下,已經落入山崖下屍骨無存,而今往後,又將會有更多的人藏身於此。
凡人不可妄入的鬼蜮之地?
好啊!那麼我一介凡人就把這鬼蜮之地給你捅個底朝天看看。
他張手一掌推出,輕細的鑰匙在他掌中變成點點灰塵,落入萬丈山崖之下。
“阿湘,我們走。”
溫客行將自己置於一個冷眼旁觀的角度,帶著他的小姑娘在江湖中飄搖了三個多月,等待著各路人馬的粉墨登場。三個多月中,他從茂林修竹之地,穿過大漠黃沙之海,喝過一口陽春雪,就這勾欄美人的柔荑,灌了滿腹帶著脂粉香氣的梨花白。
然後在江南,他遇見了一個靠在牆角曬太陽的叫花子。
叫花子沒什麼稀奇,稀奇的是他望見那人掛在眼中,凝在睫上的微光,就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好像從中看到了昇平與破敗,原本沉甸甸地壓在他胸中的累世愛憎與萬古恩仇都忍不住輕了一兩。
溫客行忽然念叨出聲:“平生落魄歸樽裡……”
阿湘:“什麼?”
她是狗屁不懂的傻丫頭,連句人話也說不清,更遑論什麼傷懷以往而悲今世的九曲愁腸了,溫客行隻好一笑略過。
沒想到阿湘趴在窗口,往下一張望,下一顆脆生生地開口道:“公子,你瞧那人,若說他是個要飯的,身邊卻連隻破碗都沒有,若說不是呢,又巴巴地在那坐了一上午了,什麼都不幹,隻嘿嘿傻笑,莫不是個傻子吧?”
那一刻溫客行心中是微惱的,好像心中所想被人窺探了一角,又好像好好的鏡湖秋水被那蠢丫頭一顆石子打了個漣漪四散。
然而他定了定神,仍不動聲色地道:“他是在曬太陽。”
他瞥見那叫花子聞聽這話,竟抬頭與自己對望了一眼,這樓臺寬街,人聲鼎沸,有這樣的耳力……
溫客行摩挲了一下筷子尖,方才心中的懶散蕩然無存,武功不弱,線下江南暗潮洶湧,已是多事之秋,各大門派來來往往,叫得出名頭來的人可有不少,他又是哪一路的?
當夜,溫客行便帶著阿湘想方設法跟上了那叫花子,沒想到四面漏風的破廊裡倒是看了一場好戲。
當今武林中,這樣的見識,這樣的身手,這樣的人物,一雙手能數得過來,他是哪一個?其實溫客行自己也說不出他當時是為了謹慎起見跟了上去,還是隻是單純的好奇心切。
有些人孤高自詡時間長了,乍一碰上一個能如眼的人,就總忍不住追上去端詳個究竟。
隻是沒想到這一追,就是萬縷千絲盤根錯節的大半生。
於荒野破廊中,一通送那隻隻會啼哭的小兒一路去太湖,太湖的秋山劍客趙敬是他這輩子第一大仇人。
圖中嬉笑怒罵,與那用二錢銀子買了自己的人朝夕相對,有時溫客行會想:若不是自己攪亂這一池禍水,是不是張成嶺那小子就能籍籍無名、靠著父輩的庇佑活一輩子呢?
雖然江湖人提起虎父犬子不免唏噓,然而他虎父猶在,父母雙全,家境殷實,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胸中有鬼又有愧,還有一顆無邊冰冷的心,因此隻好萬般滋味,不動聲色,要死要活地纏著那叫花子阿絮。
對於那人的來歷,溫客行已有猜測,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位高權重到那樣地步的人,是怎麼讓自己進退得宜的呢?所經歷的腥風血雨漫長如浮生一場大夢,他又是怎麼依然懷抱一顆洗練過的赤子之心呢?
那一次他們兩人共赴黃泉,溫客行忍不住以小鬼身上的琉璃甲碎片試探,沒想到碰了一個軟釘子。
為文者抱玉,為武者桓桓,與那旁門左道的外物有什麼勾結?
溫客行覺得這個滿臉青黃、其貌不揚的痨病鬼,在那瞬間狠狠地印在了他心口的軟肉上。
之後連毒蠍都攪合了進來,各路英雄狗熊來了個你方唱罷我登場,是把不大的戲臺子佔了個滿滿當當。他與阿絮護送張成嶺回到那些個滿嘴仁義道德的名門正派處,途中瞧那人指點蠢小子武功,一時忍不住技痒,上手比劃了一二。
沒想到阿絮竟然能從這已經改得面目全非的劍招中,一口道破“秋明劍”的來歷。
天地昭昭,江湖若大,誰還能記得那些如流星般一縱即逝的江湖客呢?
隻有他記得。
有那麼一時片刻,天地為廬,溫客行找到了三尺寬的方寸之地,竟能和另一個人這樣平平和和地坐下來,一起懷念一對對於這世上絕大多數人而言,無足輕重的老夫妻。
他聽見那人在蟬鳴與風聲中,不輕不重地說道:“若一個人一輩子隻有自己,隨時隨地總防備著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跟誰也不親,跟誰也沒感情,隻能自己疼自己,那豈不是也太可憐了?當壞人,太苦了。”
溫客行當時有種動物,想將自己這一世的苦痛全都傾吐而出,把滿腔的委屈倒給那未言明的知己看一看,卻始終無法做到,隻能藉一個荒腔走板、不知所雲的親燴故事透露出隻言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