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的目光落在曹蔚寧身上,說道:“曹少俠,我一直覺著你是個青年才俊,前途無量,人也老實,懂得什麼禮義廉恥、明白什麼是忠和孝……”
封曉峰上前一步,趙敬伸手攔住他,一字一頓地問道:“我聽封兄提起,說你因為一個小姑娘和他們有過衝突,甚至大打出手,當中有很多不明不白的人摻和到其中,還劫持了張成嶺——”
曹蔚寧脊背一僵。
“張成嶺”這個名字永遠是和琉璃甲掛鉤的,在此時十分敏感,此言一出,連莫懷陽神色也不對了,咬牙切齒地道:“小畜生,怎麼回事?”
莫懷空是知情的,這老頭一見事情要壞菜,忙說道:“咳,那是個不知哪來的一個小野丫頭,人話也不會說,沒規矩得很……”
封曉峰冷笑一聲,拉著高山奴走到眾人面前,尖聲道:“小野丫頭?不能吧?莫大俠這意思是,我們主僕兩個實在不中用,竟連一個不知何處而來的野丫頭也能在我們頭上撒野,還弄瞎了阿山的眼睛?況且……那日莫大俠不也是著了小妖女的道,才放走他們的麼?難不成是莫大俠瞧見人家姑娘長得俊俏,故意放人的不成?”
莫懷空臉漲得茄子一樣,憋了半晌,才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封曉峰就發起瘋來,扯著高山奴大聲嚎叫道:“老賊,你不用想包庇小賊,你們都是一丘之貉!今日若不給阿山一個說法,就拿你的眼睛來賠!”
於是好不容易消停一會的諸位英雄好漢們又鬧將起來。
莫懷陽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道:“小畜生,你說,那女子是什麼人?”
曹蔚寧低著頭,往後退了一步,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張成嶺忍不住“嘶”了一聲——顧湘的指甲掐到了他肉裡。
趙敬冷笑道:“我是聽說,和那女子在一起的兩個男人,長相古怪,武功奇高,還帶走了張成嶺,趙某人孤陋寡聞,竟不知者‘長相古怪、武功奇高’的兩位是何方神聖。”
中原武林中不為人知的高手——這不是直指鬼谷麼?
莫懷陽抬手一掌正中曹蔚寧胸口,將他打得連退了十來步,沒站住直接坐在了地上,一口血吐了出來。曹蔚寧臉色慘白地捂住胸口,卻死死地咬住牙,一言不發。
莫懷陽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繼續逼問道:“你說還是不說?”
他手掌抬起來,壓在曹蔚寧的頭頂上,像是便要將他打死一樣,莫懷空張張嘴,訥訥地道:“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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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懷陽冷聲道:“你閉嘴——曹蔚寧,你說還是不說?”
曹蔚寧閉上眼。
顧湘嘆了口氣,壓低聲音對張成嶺和高小憐說道:“無論怎麼樣,你們兩個千萬不能出來,記著,你們倆要是再出來,咱們四個就都死在這裡了,聽見沒有?”
張成嶺道:“顧湘姐姐……”
高小憐忽然拉住他,一臉堅毅地對顧湘道:“你放心。”
顧湘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隨後身子忽然騰起,現身於眾人面前,大聲道:“呸,就是姑奶奶了,你們要把我怎麼樣?”
風崖山下風雲突變,青竹嶺中卻也並不平靜,一個灰衣探路的小鬼走到老孟身後,低低地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老孟一怔,臉上露出一個頗有些古怪的表情,問道:“你說什麼?他們在山下……打起來了?”
小鬼點點頭。
老孟皺著眉怔了好久,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到最後簡直是樂不可支前仰後合了:“你說……你說趙敬他們竟然在山下便打起來了……哈哈哈哈,趙敬啊趙敬,我當他是頭狼,如臨大敵,誰知竟是隻羊,被一群、一群‘名門正派’給反了水,太可笑了!”
他忽然大笑,隨後又忽然收住,一剎那臉上便沒了笑模樣,這一刻老孟再不是那溫和敦厚老奴才,臉頰上的肌肉還在微微抖動著,慢慢浮現出猙獰之色來,一字一頓地說道:“好啊,既然如此,便不用擔心他們了,咱們還是從裡頭開始算賬吧。小柯,你去將布防中咱們的人,都調到……說好的地方。”
那小鬼一怔,忽然明白了他這是要幹什麼,聲音不自覺地有些抖動,應道:“是!”
老孟整理好衣服,用力閉了閉眼,將厲色隱去,仍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樣,大步走向了閻王殿。
溫客行十分有闲情逸致,他正在畫一張畫。老孟派人通報的時候,他隻是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並沒有抬起頭來,彎著腰,像是整個人都扎在了紙上一樣。
老孟走進來,見他嘴角帶著一點笑意似的,心情不錯,便想著這可真是天助我也,於是恭恭敬敬地說道:“谷主,前些日子吩咐屬下準備的給顧湘姑娘的嫁妝,已經備齊了,請問谷主要不要看看?”
溫客行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沒抬頭,用筆尖在紙上又勾了兩下,好半晌,才說道:“嗯,你先等會。”
老孟便依言低頭垂目地等在一邊,桌案上的香燭一寸一寸地短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溫客行才直起腰來,心滿意足地將他完成的畫舉起來,搖頭晃腦地欣賞。老孟這才略微打眼瞟了一下,隻見那紙上布景極簡單,一棵老樹,幾塊大石頭,一個男人站在那裡,沒有正臉,隻有個背影。
男人有些瘦,背後的骨頭透過寬松的袍子能看出痕跡來,老孟心裡奇道,這瘋子出去一圈,難不成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了,學會害起相思病來了?
然後溫客行將畫放下,用鎮紙小心地壓好,放在一邊晾著,這才轉向老孟,一見老孟,他臉上溫柔和煦的笑容立刻就變得森冷起來,簡短地下令道:“帶路。”
老孟低下頭,應了一聲,轉過身去,掩過嘴角一閃而過的、壓抑不住的笑意。
第七十三章 規矩
封曉峰一見顧湘就瘋了,尖叫著便要撲上去,口中道:“臭丫頭,我宰了你!”
顧湘“哎喲”一聲,要笑不笑地拍拍胸口,說道:“可嚇死我啦,姓封的,今日沒人跟你聯手了,欺負我一個小姑娘,你可千萬不要手軟哪!”
趙敬忙喝住封曉峰道:“封兄弟,你冷靜些,咱們這麼多人都看著,若她真不是什麼好人,還能跑了她的麼?”
曹蔚寧聽得真真的,知道他們這是要拿顧湘做文章,他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竟踉踉跄跄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伸出手臂擋在顧湘面前,不顧胸口鈍痛,咳嗽一聲,低聲道:“諸位,阿湘向來天真爛漫,心裡藏不住話,可到底是個小輩,縱然有什麼說錯話的地方,也還請諸位前輩高人們,看在她年紀尚輕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他又轉向封曉峰,一字一頓地說道:“至於封大俠,曹某有一言,那日沈大俠不幸,琉璃甲失竊,洞庭人心惶惶,張成嶺確實和我們在一起,可帶走他的人是周兄,是當著趙大俠的面帶走的,趙大俠並沒有攔著的,我們代為照料。這姓封的不分青紅皂白,聯合一群人,跟著毒蠍子一起追殺我們,難不成我們自保也有錯麼?”
顧湘立刻機靈地從他身後探出頭來,指著封曉峰道:“就是,你們瞧他德行,活像別人都欠了他八百吊錢似的,什麼都不說就要打要殺,誰知道他是不是和那幫黑衣服的壞人一伙的?”
封曉峰怒極,可論嘴皮子,他可耍不過顧湘,嘴裡剛蹦出一個“你”字,顧湘那邊便好像蹦豆子一樣地蹦出了一堆話,那小姑娘雙手叉腰,一臉刁蠻,指著封曉峰道:“我什麼我,我家主人將那小鬼交給我照顧,姑奶奶帶著他還嫌麻煩咧,以為別人都和你們一樣,不要臉得天下皆知,你……還有那個不知是姓‘魚’還是姓‘龜’的,誰知道你們都是哪廟的?好人壞人臉上也沒貼條,我瞧你就不像什麼好東西,你急扯白臉地找張成嶺有什麼企圖?跟姓於的是一路貨色,哼!”
她兩眼一翻,活似小孩子耍脾氣,三言兩語將於丘烽也牽扯進來——眼下於丘烽可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別管是真是假是栽贓還是陷害,反正推到他頭上是沒問題。
封曉峰一怔,他氣昏了頭,竟沒想到這層。
果然,顧湘此言一出,不少人瞧著他的目光不善起來,葉白衣冷哼一聲道:“像你這樣,先天就不是練功的料子,真拿到六合心法也沒什麼用,爭個什麼?”
葉白衣開口,哪還有好聽的話?當場有人笑了出來,高山奴大喝一聲,踩碎了一塊石頭,可他現在隻是個瞎子,有幾分蠻力又能怎麼樣呢?曹蔚寧看著他們這對主僕,忽然覺得他們可憐起來。
也許是因為受傷,他覺得特別疲憊,看著眼前一個個,好像都不是人,是一棵棵牆頭草,聽風就是雨,捧高踩低——反正什麼都不管,踩不到自己頭上,樂得瞧個熱鬧。
他便伸手拉了拉顧湘,說道:“阿湘,咱們走吧,話我帶到了。”
顧湘這回不多話了,老老實實地被他拉著走。曹蔚寧又回頭對莫懷陽說道:“師父,徒弟不孝,不能孝順您啦,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大出息,折騰不出名堂,幹脆趁年輕換條路走,說不定當個老農民,憑幾把子力氣,還能比別人多種出點東西來呢,到時候,每年必定讓您先嘗鮮。”
莫懷陽臉上神色稍霽,看了看顧湘,卻還是皺皺眉,覺著這女孩子雖然看著不錯,可身上總有種說不出的邪氣,不像正經人家的女孩,才要說話,莫懷空卻大著嗓門嚷嚷了起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這小子是個沒出息的,以後跟你的小媳婦生個胖兒子,我就給人家當師叔祖啦!得請我喝滿月酒!”
曹蔚寧幹笑了兩聲,心說師叔你想得可真是太遠了。顧湘雖然臉上有些發燙,卻還是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他們才要離開,就在這時候,人群中忽然有人開了口——正是那一直站在趙敬身邊,在毒蠍襲擊的時候亮了兵器的男人,他臉上有一道斜斜拉下來的刀疤,一直險險地拉到頸子上。
這刀疤男人開口道:“這位姑娘請留步,在下有個疑問。”
顧湘回過頭去,隻聽這男人慢悠悠地問道:“諸位難道沒有留意到,這位姑娘方才出來的方向,其實已經是風崖山鬼谷的地方了麼?她擅闖了鬼谷,為何到了現在惡鬼們還沒有動靜?”
顧湘臉上的血色一瞬間退下去了,隻聽這男人說道:“我想著呢,有兩個可能,一來是這位姑娘的身份……很有些意思,二來麼,是這位姑娘進去的時候,沒有人發現她,可風崖山這樣的地方,她一個小姑娘進去而不被發現,又是為什麼呢?”
他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連曹蔚寧也聽明白了,他愕然地回過頭去,怔怔地看著顧湘,竟言語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