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心裡一沉,忙裝作戰戰兢兢的模樣,細聲細氣地道:“我……我……害怕……”
也不知這女人是把她當成了誰,估計是這年紀的小姑娘身形都差不多,她輕蔑地掃了顧湘一眼,一邊推開門要進去,一邊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說道:“瞧你那不提起的窩囊樣子,給我守在門口,敢放人……”
她話沒說完,忽然腰間一涼,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向顧湘,隻覺渾身一麻,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涼意順著她的腰間蔓延下來,隨即便動不了了,直挺挺地向前倒下,顧湘忙伸手扶住她,細聲細氣地道:“小心門檻。”
然後她一氣呵成地將門從裡面合上,隻見高小憐被綁在桌子上,屋裡還有另一個黑衣女人,聽見動靜,正好點上燈,往這邊看過來,便瞧見顧湘扶住一開頭的那位倒霉鬼,手足無措的模樣。
那另一個黑衣女人過來,蹲下來,急道:“她這是怎麼了?”
顧湘低低地道:“我……我不知道,她忽然就這麼倒下來了,可別是羊角風吧?”
黑衣女人剛剛還在檢查同伴的情況,忽然聽見顧湘這麼一句臨場發揮,立刻警惕地抬起頭來:“你……”
然而顧湘卻是早等著她呢,抬起袖子,一股白煙便向黑衣女人劈頭蓋臉地撲過來,那黑衣女人哪能不知道厲害,登時閉氣不敢出,卻誰知脖頸忽然一涼,顧湘手中彈出一把匕首,趁著她慌亂閉氣,被白煙所迷的時候,一刀將她的頸子劃開了一道大口子。
顧湘下手向來狠,女人的聲帶瞬間破了,一聲不吭地便倒地死了。高小憐已經看呆了。
顧湘一把揭下臉上的面罩,丟在一邊,嘴裡說道:“笨婆娘,白面也怕。”她嘴上說話,手上卻絲毫沒停下來,幾下割斷了高小憐身上的繩索,高小憐又驚又喜,便要站起來,感激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忽然門從外面被人踹開,曹蔚寧連滾帶爬地跑進來,說道:“阿湘,快!我攔不住了!”
此時窗外張成嶺爬上來,用力對著他們招手,顧湘推了一把高小憐,對張成嶺道:“你背她!”
三人早商量好了,隻見曹蔚寧極快地將面罩重新戴上,草草套上一件黑色長裙,張成嶺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高小憐,飛快地往外跑去,顧湘和曹蔚寧假裝追在後面,顧湘還作勢喊道:“小賊哪裡跑!”
他們兩人一邊裝模作樣地追,一邊裝嬌弱,顧湘假裝一瘸一拐,曹蔚寧捂著胸口好像隨時搖搖欲墜,半路上,忽然一道勁風打身後襲來,那黑蠱婆婆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來:“都給我讓開!”
便旋風一樣地越過了他們倆。
一幫黑衣女人緊隨著黑蠱婆婆的腳步,超過了這兩個“被暗算身受重傷”仍不忘追敵的好姐妹。
顧湘和曹蔚寧對視一眼,瘸的不瘸了,捧心的不捧了,順著商量好的路線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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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張成嶺和高小憐,可驚險多了,高小憐不知他為什麼非要背著自己,口中還一直念念有詞,便覺著是自己連累了他,她方才電光石火間已經認出了曹蔚寧和張成嶺,此刻心裡感動,說道:“小兄弟,你放我下來吧,我功力還在,可以和你一起跑。”
張成嶺背誦口訣間歇,百忙之中回道:“不行,還須再走一段路。”想到前方那“糞桶陣”,心有戚戚,便不再敢分心,全神貫注地背著口訣。
高小憐也知道好歹,見他說得鄭重,便明白他們恐怕是有什麼安排,於是閉口不言,不再打擾他。又見他身形竟如鬼魅一般,不知是什麼功法,便暗地頗為心驚起來,心道這才不過一年不到的光景,這少年是有什麼奇遇不成,竟然這樣厲害起來?
聞到了一絲沁人心脾的臭味,張成嶺便知道到了,他心裡的弦繃得緊緊的,耳聽八方,心裡知道那黑蠱婆婆已經快要追到了,若是平時,他肯定要嚇得不知道怎麼好才是,可這會他想起自己還背著個人呢,這個人還指望自己救命呢,他倒是沒什麼,這高小姐若是被那群壞女人捉回去,肯定沒好下場,於是便覺得自己高大起來,全身充滿了力量一般,大喝一聲,竟又一次加快了速度。
張成嶺在這一夜,其實不知不覺中戰勝了那唯唯諾諾的自己,心境上已經不知提升了多少,再出去,恐怕便是功力也要上一個臺階,排除了一切雜念,腦子裡隻有顧湘說的,一步也不能走錯。
他口中的口訣背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整個人殘影一般地按著路線穿過了那他們事先擺下的糞桶陣。黑蠱婆婆眼見著馬上就要追到他們,誰知那小賊又不知怎麼的忽然加速,哪裡肯依,登時也全力狂奔追至。
忽然,她覺得空氣中有一絲線絆住了她的袖子,一股牽引力傳過來,黑蠱婆婆腦子裡第一個反應便是有機關,她來不及細想,飛身躲開,隨即在掩藏在暗處的一個糞桶忽然潑在她原來站著的地方,裡面的東西四濺開來。
黑蠱婆婆再怎樣也是個女子,又有些潔癖,如何受得了這個,生怕一點東西濺到她身上,連忙連退三四步,她隻覺腳下又碰到了個什麼東西,心裡“咯噔”一聲,聽音辨位地又躲過一劫,人還未落地,第三個糞桶被第二個連帶著滾下來,不偏不倚,正澆了黑蠱婆婆一頭一臉。
這老婆子簡直氣瘋了,簡直恨不得狂吼一聲“小賊,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可不能張嘴,怕一張嘴就會發生悲劇,那背著高小憐的少年早沒了蹤影,她想碎屍,竟都沒有目標。
她的弟子們運氣也不比她好,一個個在這糞桶陣裡人仰馬翻,這群牛皮哄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一般的黑衣女人們,就這樣栽得“不可說”了。
張成嶺到了會和的地方,才將高小憐放下來,簡直上氣不接下氣,顧湘和曹蔚寧早已經等在那裡,一見了兩人,立刻來接應,張成嶺道:“她、她們……不會還追、追來吧?”
顧湘拍著胸脯道:“不可能,但凡她還是個母的,就沒有說淋了一頭一臉糞汁還敢夜奔的!”
曹蔚寧興奮地道:“阿湘這陣擺得太厲害了!”
顧湘被他誇得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忙擺擺手道:“現學現賣,這還是那個七爺教我的……哦,對了,七爺還說,若是見到周絮他們,要給他來信呢!”
高小憐千恩萬謝、顧湘又忙著給七爺和大巫發信不提。四個人折騰了一宿,換下了身上這身行頭,便在張成嶺的帶領下回原來周子舒他們住的客棧,要去和那兩個男人會和。
一路上高小憐沉默得很,曹蔚寧他們心中雖有疑問,不過張成嶺不會問,曹蔚寧察言觀色,覺著她情緒不好,沒好意思問,顧湘是完全不關心,歡天喜地地奔向周子舒他們的客棧,然後在張成嶺的指點下,到溫客行的房門口大叫道:“主人!你想我不……”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見旁邊一間房門開了,溫客行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道:“你吵什麼吵,阿絮才睡下。”
顧湘便保持著一個張大了嘴的姿勢定在了那裡,指著溫客行道:“主人,你、你、你……”
周子舒便是個死人,也被她這一嗓子叫醒了,便無奈地起身,披著衣服走出來,先對顧湘和曹蔚寧點點頭,又狠狠地瞪了張成嶺一眼,隨後竟意外地見了高小憐,頗有些詫異,便直接越過幾個人,站在她面前,問道:“高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高小憐見過溫客行,又聽他叫阿絮,立刻反應過來,眼前這陌生男人可能是誰,便問道:“是……周……”
“不錯正是在下。”周子舒點點頭,見她形容狼狽,忙叫小二給她準備房間和吃食。
顧湘在一邊仍然瞪著大眼睛道:“主人,你終於把他……他他他給禽獸啦?”
溫客行掃了她一眼,又掃了一臉討好的傻笑、活像見嶽丈一樣的曹蔚寧一眼,評價道:“別以為你有婆家,就能放肆了。”
然後無視這對小兩口,走下來將周子舒的外袍細心地攏好。
幾人都收拾整齊,這才坐下來,周子舒先前聽顧湘嘰嘰喳喳地說了個救人過程,見了高小憐,這才溫聲問道:“高小姐,你怎會獨身一人在這裡,又被黑蠱婆婆抓到的?高大俠呢?”
高小憐沉默半晌,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說道:“我爹……我爹他死啦!”
第六十二章 平衡
她此言一出,幾個人登時都愣了一下,周子舒微微坐正了些,卻並不追問,等著高小憐情緒釋放出來,自己則思量著什麼似的,皺起了眉。
溫客行瞄了他一眼,十分自然地往他面前的碗裡夾了個小籠包,顧湘眼角瞥見,忙裝作非禮勿視的樣子低下了頭,半晌,又鬼鬼祟祟地抬起頭來,目光在這兩人中間轉了一圈,想了想,覺著不平衡,於是也給曹蔚寧夾了一個,曹蔚寧就立刻受寵若驚了。
倒是隻有張成嶺,覺著和高小憐同病相憐,看著她哭很不忍心,他拙嘴笨舌,又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得小心翼翼地在一邊陪著她難過,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說道:“高……高小姐,你別難過了,我爹也死了……”
張成嶺咬咬嘴唇,心裡罵了自己一句,覺著自己這句話說出來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你自己爹死了,別人的爹就都應該死麼?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高小憐卻並不以為意,知道他是好心,便勉強對他擠出個笑容來,算是感激。
曹蔚寧這才在一邊說道:“我聽說,前一段時間,高大俠親自護送沈大俠的屍骨回蜀中,之後……是發生什麼事了麼?”
高小憐伸手將眼淚抹幹淨了,垂下眼,臉上鎮定下來——他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的時候,她雖然懂事,可畢竟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即使出門,也有師兄護著,帶著一點未經世事的稚嫩。然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卻已經經歷過太多,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她的聲音還有些抖,可情緒卻已經控制住了。
輕聲道:“那時候,爹爹說要和諸位英雄送沈叔叔一程,本來說好了要帶我和鄧師兄去的,可臨走前一天,他忽然改變主意,將我留下了。我……我當時還為了他出爾反爾,和他吵了一架,可爹爹就是鐵了心的不帶我去,還說了……還說了好多不好聽的話,像什麼眼下局勢緊張,半路上可能會遇到很多情況,鬼谷的人還在外面晃,我會拖累他們行程之類……”
一滴淚水順著她的腮邊滾落了下來,周子舒溫聲道:“想來是令尊想到了什麼事,不方便說出來,這才顧著你的安全,將你留下。”
高小憐點點頭:“可我……”
周子舒道:“你平安無事,便是留下了他的血脈在世上,便也不辜負你父親一番苦心了。”
高小憐咬咬嘴唇,半晌,才接著說道:“我心裡不忿,想著等他們走了,再偷偷地跟上去,誰知道爹爹……爹爹他竟然派人將我看了起來,便帶著師兄走了。我賭氣賭了半個多月,看著我的師兄弟才將我放出來,說也是爹爹安排的,要送我去個地方,和他們會合,當時……我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幾個人都顧不上吃東西了,在一邊聽著,唯有溫客行表情還算平平淡淡,並不插話,隻是慢吞吞罕見的斯文地吃著東西,偶爾給周子舒夾一筷子。
高小憐道:“我便趁著他們不注意,偷偷地跑了,想去蜀中找爹爹,誰知道……誰知道半路遇上了鄧師兄,他身受重傷,還有人追殺他。”
曹蔚寧問道:“是鬼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