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覺著這人簡直是不分場合地瘋瘋癲癲,看著他那騷包樣子就不順眼,於是順手將他領口上一顆扣子撸了下來,扣在手中,才要打出去,誰知還沒等動作,周子舒忽然目光一肅,一把拉住溫客行往旁邊閃去——有人來了!
兩人才閃開,便聽見林子裡一聲冷哼,周子舒耳朵不自覺地一動,溫客行瞧著有趣,忍不住用手去撥動,被一把攥住手腕,順便收到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隨後兩個即使在黑燈瞎火的情況下也閃亮的人影閃了出來——正是桃紅柳綠那兩個老貨。哼出聲來的是桃紅婆,她一臉刻薄相地瞪著黃道人,怒道:“姓黃的,你打算獨吞不成?”
不知是不是跟溫客行混得時間長了,這句話忽然叫周子舒產生了一點不大好的聯想,便下意識地瞥了溫客行一眼,隻見他正面色古怪地盯著這四個人,頗為感嘆地微微掀動嘴唇,傳音入室道:“如此月黑風高、品味獨特、人數眾多的風流韻事,真叫人自愧見識淺薄……”
周子舒在他手腕上掐了一下,溫客行隻得訕訕閉嘴。兩人留心聽著那邊的話,隻見黃道人皮笑肉不笑地衝這老兩口咧咧嘴,聲音倏地提高了不少,說道:“如何敢勞動二位,這樣的賊婦人,小弟一個人便能手到擒來。”
柳綠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口中道:“你不要耍花樣。”
黃道人沒言聲,避嫌似的往旁邊退了半步,手中的刀卻並沒有還入鞘中,反而戒備森嚴地垂著,好像是為了詮釋何為貌合神離一般。
桃紅婆戒備地看了他一眼,毒蛇似的端詳著柳千巧,說道:“小丫頭,婆婆問你什麼,你最好就說什麼,省得婆婆費事,也省得你遭皮肉之苦。”
春寒依然料峭,可柳千巧卻像是水裡撈起來的一樣,一身的冷汗,她受傷的斷臂沒能及時止血,臉色蒼白極了,渾身疼得抖得像是大風裡的葉子,依然倔強地看著這三個人,咬著牙盡量止住顫音道:“要……要殺就殺,費什麼話?!”
像柳千巧這樣的人,若說出了這話,多半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對她來說,身外之物,哪會比人命更重要呢?
偏偏那三個球球蛋蛋的不明白,隻見桃紅婆冷笑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她忽然伸手一挑,電光石火間,柳千巧發出一聲短促地尖叫——桃紅婆竟將她的另一隻胳膊也削去了。
柳千巧再無支撐,隻得全身抽搐著倒在地上,不停地挺起身來,像一條垂死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地上蠕動著,企圖翻身坐起來似的。
柳千巧雙目渙散,口中卻依然低低地道:“要殺……就殺……”
黃道人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桃紅大姐,她若是就這樣死了就壞事了,她已經中了我一掌,本就是強弩之末,您下刀還是稍微留點手吧……再說,叫一個女人開口,這法子豈不是有很多麼?”
他長得就猥瑣,一笑起來簡直更猥瑣了,溫客行忽然滄桑地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我覺著他比我更像江湖大魔頭。”
周子舒終於將手中的扣子打了出去,他並沒有留力氣,這一下猝不及防地彈在黃道人拿著刀的手腕上,竟將他的手腕生生給穿了個孔,黃道人殺豬一般地叫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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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舒本來並不願意多管闲事,柳千巧也不算什麼好東西,他上回放過她一回,已經是看在她那易容手段,可能和四季莊前輩有什麼牽連的份上了。可這會,他忽然覺著,這樣一個一生到死都傻乎乎地等著一個混賬的女人,死就幹幹淨淨地死了吧,沒必要受黃道人這等貨色的折辱。
算來黃道人等三人並沒有看見過周子舒的真面目,他乍一現身,三個人都愣了一下,柳綠公盯著他,問道:“你是什麼人?”
周子舒挑起嘴角笑了笑,並不答話,忽然運起輕功,疾風驟雨一般地掠過去,拾起柳千巧的短劍,黃道人隻覺得眼前人影一花,那人便鬼魅一般地閃到了他面前,他下意識地往後一躲,警覺的喉頭一涼,黃道人難以置信地低頭望去——他脖子上竟就這樣被劃了個十字!
我的脖子裂口子了——這是黃道人的最後一個念頭,隨即頸子上的血噴出了好幾尺,他渾身抽動一下,轟然倒下,變成了個死道人。
周子舒腳尖輕輕點地,半旋過身來,手中短劍還在往下滴著血,他長發僅用一條布帶子草草束住,此刻幾縷長發落下來,蕩在他的臉頰附近,晨曦中有一張顯得極蒼白又極英俊的臉,像是還帶著些許笑意一樣,看著桃紅綠柳。
桃紅婆和綠柳公都情不自禁地往後錯了一步。
周子舒腳下好像不著力一樣地慢慢地向他們走過去,血跡順著短劍的尖流淌到他的手上,又順著他的手指縫一滴一滴地落了一路。
那一刻這年輕男人身上傳來的壓力,竟幾乎將桃紅綠柳生生壓得透不過氣來,桃紅婆怒吼一聲,操起拐杖當頭向周子舒砸下去,周子舒的人好像一眨眼便不在原地了,桃紅婆忽然感到危機,勉強提氣,往前滾去,同時背後一涼,一股大力襲來,桃紅婆眼前一黑,噴出一大口血來——她覺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給震碎了。
綠柳公眼睛睜大了,看看飛出去不知死活的桃紅婆,又看了看那轉向他的年輕男人,再不猶豫,丟下他的老婆子一個人跑了。
周子舒並不去追他,隻是垂下眼,將短劍放下,跪坐在柳千巧旁邊,伸手想封住她血流不止的傷口附近的穴道,柳千巧卻抬頭看著他,幅度極輕地搖搖頭——她要死了,她心裡知道。
溫客行也從躲藏的地方走出來,默默地站在周子舒身後。
周子舒輕聲問道:“琉璃甲其實在於丘烽那裡,他跑了,叫你引開他們,是不是?”
柳千巧隻是掃了他一眼,並不言聲。
周子舒嘆道:“我對琉璃甲沒什麼興趣,你都要死了,點個頭有什麼難的呢?”
溫客行嗤笑一聲,在他身後說道:“柳姑娘,我可早跟你說過於丘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柳千巧張開嘴,她的聲音極微弱,周子舒隻得微微側耳,隻聽她口中念道:“平……平江……柳色青,花月遙相……守。歲歲復年年,逢、逢此……”
然後她目中一點光芒悠忽散盡,頭一歪,沒了生氣,嘴角兀自含笑,使得她那半張猙獰的臉龐竟柔和起來,她因為這張瑕疵的臉,將本來面容躲躲藏藏了一輩子,卻注定這樣赤條條來,又赤條條地去。
隻是最終沒能念完半闕《生查子》。
周子舒嘆了口氣,伸手將她的雙目輕輕合上。
兩人隻聽身後爆發出一陣蒼老嘶啞的笑聲,那桃紅婆逃得快,被周子舒掌風掃成重傷,竟還沒死,一邊往外咯血,一邊指著柳千巧大笑道:“夫妻本……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她、她和那姓於的,連名分都沒有,哈哈……自古女子痴情,男人薄幸,她……連這都想不明白,可見死得不冤,不冤!”
周子舒回頭看了她一眼,並不去管她,隻是起身大步往回走去。
溫客行與他一前一後走了不知有多遠,才忽然開口道:“你現在的功夫,比我一開始見你時,似乎高了不少……是怎麼回事?”
周子舒腳步一頓,回過頭去,溫客行臉上竟是少見的鄭重。
周子舒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我初見你時,它封住了我一半的內力。”
“現在呢?”
“現在恢復到我全盛時的八成。”
溫客行聞言卻並不顯得很高興,隻是沉默地盯著他,周子舒轉頭繼續往前走去,口中不在意地說道:“等到我死的時候,全盛時候的功力,便全回來啦。”
第六十一章 擺陣
曹蔚寧和張成嶺手裡各自拎了一個糞桶,臭氣燻天,曹蔚寧苦中作樂地想著,阿湘可真是足智多謀,女中諸葛。
張成嶺沒他那個境界,隻覺得顧湘是缺了八輩子大德了。
兩人做著苦力,將那些個糞桶用蓋子蓋好,上面放了不少遮掩物,在顧湘的指揮下,房頂上,地上,都安放好,擺了個有史以來最惡心人的糞桶陣。
顧軍師自己倒是捂著鼻子跑得遠遠的。擺好以後才將兩人叫過去,捂著鼻子,低聲對張成嶺道:“我說的路線,你記住了麼?”
張成嶺點頭道:“放心吧顧湘姐姐,流雲九宮步我走不錯一步,不然師父打斷我狗腿。”
顧湘用指尖在他腦袋上戳了一下,說道:“走錯一步,你可就變成張臭蟲了。”
她又看了曹蔚寧一眼,大手一揮,下令道:“行動!”
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中分開,顧湘像蝙蝠一樣,扒在屋檐上,整個人一動不動,少女的眼睛在黑暗裡出奇的亮,像是一隻靜靜地等待捕食的小獸,隨後她目光一閃,餘光掃過後院著起來的火光,知道曹蔚寧已經在那裡了,隻需要等待火勢稍起……
然後隻聽曹蔚寧在後院扯著嗓子幹嚎道:“大事不好,房子要倒!”
顧湘一口真氣險些走岔,曹蔚寧那邊一心想著顧湘在房上,便順口叫出了這麼一句,話一出口,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改口道:“不、不,我是說,走水啦!走水啦!快跑呀!房子都燒著啦!”
片刻,客棧內便跟著騷動起來,衝出來好幾個黑衣女人,衣衫不整地查看外面的動靜,客棧中的其他客人也喧鬧起來,靜謐的夜色裡四下都是鬧哄哄的,顧湘翻下去,拉上面具,若無其事地趁亂混入其中,然後悄悄地從寬大的袍袖中丟出幾個信號彈,那信號彈迅速竄了出去,在吵吵鬧鬧的人群裡炸開,小火苗蹿起來,尖叫四起,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火著到屋裡來啦”,然後所有人都在往不同的方向亂跑,竟將那些個黑衣女人也衝散了。
顧湘暗地裡皺皺眉,心道這亂得有點超出預想,下面的事需要小心謹慎才行,誰知老天好像也在幫著她,正在她看似傻乎乎地站在走廊裡的時候,一個被擠散了的黑衣女人忽然推了她一把,大聲道:“去看看姓高的那個丫頭,恐怕是有人故意的!”
顧湘心裡恨不得大笑三聲,忙順從地被她拉住,一同往囚禁著高小憐的屋裡走去——她的心跳越來越快,簡直興奮極了,誰知樂極生悲,那拉著她的女人警覺性極高,才要推門進去的時候,忽然詫異地回頭看了顧湘一眼,問道:“你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