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將手中細針碾成齑粉,笑道:“兩根對一根半,怎麼說?”
蠍子狠狠地盯著他,溫客行和周子舒都以為他要發難,誰知這大蠍子人品不怎麼樣,賭品竟然還不錯,片刻,漠然轉開目光,說道:“好,願賭服輸,你們要問什麼?”
周子舒道:“除了孫鼎,是誰出錢要買張成嶺的命?”
蠍子頓了頓,又看了看他們兩人,似乎明白了什麼,道:“張成嶺?哦,我可知道二位是誰了……隻是我的人在洞庭便失去了你們的蹤跡,想不到竟已經找到了這裡,真是神通廣大——跟我來。”
他說話間掀開床板,一頭鑽了進去,周子舒和溫客行便緊隨其後。
兩人隨著這蠍子一路進了一條密道——這地方,外面是胭脂粉黛,裡面卻陰森異常,十分詭異。蠍子帶著他們兩個彎彎繞繞一路,也不知下了多少層臺階,這才到底,周子舒兩人看去,隻見此處是一個地牢,一聲聲壓抑的、似人又不像人的咆哮四下響起,二人不禁戒備起來。
蠍子取下牆上的火把,在一個囚籠面前站定,似笑非笑地說道:“二位可以來看看這東西,該是老相識了。”
他說話間,可能是被光刺激,一道慘白的影子猛地衝著蠍子撲過來,又被牢門擋住,便一臉猙獰地衝著他們張牙舞爪。周子舒和溫客行看清了,那裡面竟然關了一個怪物,和當年他們在那神秘地穴裡遭遇的似人非人的怪物如出一轍!
隻見蠍子目光溫柔地望著那怪物,好像它是個絕世大美人一樣,輕聲細語地說道:“這些是我們的藥人,周歲以前是人,不過滿周歲開始,便一直用藥物灌養,養到如今,生得一身銅皮鐵骨,殺氣騰騰,實在是很好的孩子……隻是不大聽話,可能是用的藥傷了腦子,以後還要完善。”
溫客行臉上的嬉笑之色沒了,沉聲問道:“那地穴是你布置的,買主是長舌鬼?”
蠍子道:“不錯。”
溫客行截斷他道:“放屁,長舌鬼已經被我宰了,之後在洞庭追殺張成嶺的人又是誰?”
蠍子臉上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說道:“我隻說買家是長舌鬼,並沒有說,他背後便沒有人指使。”
周子舒道:“啊,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你的意思是,想知道這個答案,還要再賭一次是麼?”
蠍子微微欠身,道:“周兄包涵。”
周子舒不耐煩地甩甩袖子:“你說,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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蠍子笑道:“賭那些小玩意,我功夫不及周兄,心思也不及周兄靈巧,恐怕是又要輸了的,不如我們聽天由命,從這裡上去,出門到街口,你們二位當中的一個人蒙上眼,從此人手碰到到街口那隻石獅子開始數,看第二十個經過眼前的,是男還是女,如何?”
溫客行忍不住道:“這賭可無意義得很,我瞧不出對你有什麼好處。”
蠍子平聲靜氣地道:“賭什麼無所謂,對我來說,重要的就是一個賭字,好比旁人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不讓我賭,我便活不下去……你們說呢?”
溫客行嘆了口氣,隻覺得怪事年年有,今年真是多,便伸手指指周子舒道:“蒙他的眼睛,省得他覺著我意圖不軌。”
周子舒看了蠍子一眼,沒有反對,溫客行便從懷中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塊汗巾,蒙在了周子舒的眼睛上,抓住他的手臂,對蠍子道:“你先請。”
三人就這麼又搗騰到了地面上,一路以這種躲貓貓的造型到了花街巷口,蠍子道:“周兄,你抬手便能碰見那獅子了,客人先請,請下注。”
周子舒和溫客行異口同聲道:“男的。”
這裡穿梭的雖然有流鶯,可尋歡客流動更大,既然這大蠍子頭頭大方,他們倆就卻之不恭了,蠍子臉上閃現出一種說不清的興奮之意,一雙眼睛亮了起來,迫不及待似的舔舔嘴唇:“好。”
周子舒抬手的剎那,蠍子便開始數人——十八,十九……
連溫客行都讓他鬧得有些緊張,周子舒早已將眼睛上蒙的東西摘了下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第二十個人經過了,是個身穿長袍,長發入冠的男人!
周子舒臉上慢慢露出一個笑容,才要開口說話,然而隨著這人走近,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蠍子卻志得意滿地掃了他們二人一眼,忽然上前一步攔住這路人,將路人嚇了一跳,隻聽他柔聲細語地說道:“此乃煙花之地,小姐進去多有不便,姑娘家清譽要緊,請回吧。”
那“男人”那細膩白皙的臉上便姹紫嫣紅起來,蠍子道聲“得罪”,忽然出手如電地扯下了“他”頸子上圍的絲巾,路人短促地驚叫一聲——“他”喉嚨處竟十分光滑,瞧不出一點凸起。
蠍子笑盈盈地轉過身來,雙手攏進袖子,慢條斯理地對周子舒道:“周兄,這又怎麼說?”
第五十八章 驚險
周子舒心裡十分嘔得慌,覺著這世道是變了,人心不古了,大半夜的一個大姑娘家家的居然跑到花柳之地來找樂子,便舉頭仰望夜空道:“這個……”
蠍子冷哼一聲,說道:“他們讀書人,講究‘言必行,行必果’,江湖兒女說得是‘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便是那路邊的小痞子,也知道一個唾沫一個釘,周兄難不成是要食言而肥?”
溫客行唯恐天下不亂地在周子舒腰上捅了一下,說道:“就是,偷奸耍滑是可以的,說話不算數可是太無恥了,連我都快不忍心與你為伍了。”
周子舒把他的鹹豬手拍下去,心裡想道:你大發慈悲,還是不要與我為伍了吧。
他看了蠍子一眼,一言不發,轉頭往回走去。
蠍子的表情便松動了,隨即露出一個笑容,他長得其實不錯,笑起來卻並不大好看,嘴仿佛有點歪似的,看著特別不懷好意,再加上眼神輕浮一臉浪蕩,簡直有些猥瑣了。溫客行忽然有點危機感,看了看周子舒的背影,又看了看身邊這位,覺著當著那誰那啥這事……有點需要調節心理狀態。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其實是多慮了的。
蠍子抱著雙臂站在燻著暖香的屋子門口,床鋪像是已經有人進來給收拾過了,床幔松松垮垮地掛起一半,蠍子問道:“二位用不用沐浴更衣,用不用什麼東西……助興?”
周子舒卷起袖子,十分光棍地說道:“不必那麼麻煩,筆墨伺候。”
蠍子一怔,片刻後雙手輕拍,一個僕從打扮的人小步跑著過來,彎腰低頭地在他面前站定,蠍子低聲吩咐了什麼,周子舒忙補充道:“要一刀宣紙。”
僕從下去了,蠍子看著他,疑惑道:“周兄可不是又要耍什麼花樣吧?”
周子舒翹著二郎腿,大喇喇地坐在床邊,笑道:“你整日裡看著幾坨肉滾來滾去,膩不膩?稍等片刻,我叫你看點新鮮的。”
溫客行在旁邊一言不發,十分隨波逐流,心裡琢磨著阿絮要是有能耐賴掉呢,那也好,省得便宜了這大蠍子,要是誠心想……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自然也少不得勉為其難地舍命陪君子一回。
片刻,筆墨紙砚一應俱全,周子舒站起身來,對蠍子伸手做請,道:“還請稍候。”
蠍子自然不著急,回手將房門關上,抱起茶壺,自斟自飲起來——隻見周子舒下筆絲毫不遲疑,瞧那架勢,頗有幾分丹青大家的意思,運筆如飛,寥寥幾下揮毫而就,便成了一張,放在一邊晾著,又向下一張紙伸出魔爪。
溫客行先不知他要幹什麼,好奇地站在一邊伸著脖子看著,越看臉色越古怪,越看眉毛挑得越高,最後簡直要從臉上飛出去一般,他好像第一天認識周子舒這個人一樣,感覺自己實在是嘆而觀止,不知如何表述,隻得一臉凝重地束手站在周子舒身邊。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周子舒已經快刀斬亂麻地用完了十多張紙,大功告成,便將筆丟在一邊,拿起最後一張,輕輕地吹幹,然後將第一張拈起來,就著掌力往牆上一拍,那細軟的宣紙便陷在了牆裡,他手動作不停,片刻間將十幾張宣紙按著順序一字排開,全部拍到了牆上。
蠍子的臉色已經青了——隻見那十來張宣紙上,線條十分簡單,畫得乃是……春宮圖。
十分簡易的春宮圖,隻有兩個小人,一個圓圈代表頭,伸出去寥寥幾筆勾出身體和四肢……咳,五肢,雖然畫得簡單,但人物動作倒還栩栩如生,從如何解衣到最後,一點不差地畫出了整個過程,叫人一張一張地看下去,竟還真有種畫上的人是動起來的錯覺。
溫客行憋了半天,盡量中肯地評價道:“阿絮,看不出你還有這樣的本事。”
周子舒忙客氣道:“雕蟲小技,慚愧慚愧。”
溫客行發現他的臉皮越來越厚了,便也不知說什麼好了。蠍子用力將手中茶碗扣在桌上,“騰”一聲站起來,怒極反笑道:“周兄這是戲弄我麼?”
周子舒雙手攏在袖子裡,不慌不忙地說道:“這話又是怎麼說的呢?我問是誰要殺張成嶺,閣下隻告訴我們買家是誰,並沒有說出他身後是誰在指使,這不也是鑽空子麼?既然如此,你隻說我們倆做一場給你看看……”
他伸手敲敲牆上的畫,說道:“我們倆就做一場給你看了——有畫的不像的地方,還請閣下多多指教。”
溫客行好像唯恐蠍子看不懂,熱情地解說道:“實在太對不住了,我家這位手藝不大好,來來,你要是看不懂,我可以給你說,上面那個小人呢,就是我……”
周子舒斜著眼掃了他一眼,涼涼地打斷他道:“解釋就是掩飾,你何必呢?”
蠍子的拳頭握緊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