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月一笑,對風雷道:“掌櫃的如今還不願與我做生意?”
風雷微微皺眉,一瘸一拐又挪近了些,右手試探著摸了一下湿透的布料,卻是一驚——入手滑膩,不像是織物,倒像是魚皮。
見他神情有異,周邊的商戶也心生好奇,於是紛紛圍過來想要看熱鬧,風雷卻已經一把合住了包袱,單手柱了拐杖,道:“方才失禮了,不知二位可願前往流觴劍閣一敘?”
段白月點頭:“自然。”
家丁也是懂眼色的,雖說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也知包袱裡定然是了不得的東西,於是趕忙下去準備軟轎,將段白月二人與風雷一道送了回去,隻留下一圈商人交頭接耳,猜測究竟是何等了不起的貨樣,竟能讓流觴劍閣的二當家都如此震驚。
軟轎一路穿街過巷,最後停在城外一處山莊外,看著極為氣派,卻無牌匾——估摸是如同楚淵先前所言,在楚項倒了之後,這裡也就沉寂了下來。
將兩人讓進正廳後,風雷道:“二位先在這裡喝杯茶,我這就去請閣主前來。”
段白月點頭,過了片刻,下人魚貫送上茶點,隻是這頭方才端起茶盞,外頭卻已經傳來腳步聲。
進屋的男子看著約莫三十出頭,細眉細目,臉色極白,白到毫無血色。
“閣主。”段白月抱拳。
“二位久等了。”瀟瀟兒道,“這山莊中事務繁雜,還請勿要見怪。”
“自然不會。”段白月道,“隻要能做成生意,多等一陣也無妨。”
段念雙手送上包袱。瀟瀟兒方才已經聽風雷提過一二,因此接到手中後,便直接倒了一盞茶水上去,一摸布料,頓時大喜:“如此精妙的織造之法,在下先前可是聞所未聞。”
“閣主過譽了。”段白月道,“隻是這布料價錢可不便宜。”
“自然。”瀟瀟兒道,“價格好商量,隻是不知閣下手中有多少存貨?”
段白月道:“成衣約百十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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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呢?”瀟瀟兒又問。
段白月搖頭:“我族人隻賣成衣,一回頂多出一百套,不賣布料,更不傳授織造之法。”
“凡事都可商量,又何必說得如此篤定。”瀟瀟兒道,“做生意,還會嫌銀子多不成。”
段白月道:“先祖傳下來的規矩,非我一人能改。”
瀟瀟兒問:“閣下來自東海何處?”
段白月道:“無名小島,即便是說了,閣主也未必知道。”
“兄臺何必如此硬邦邦,生意場上,講究的是和氣生財。”風雷在一旁幫腔,“不如在這流觴劍閣中多住幾日,也好細細商談。”
段白月堅持:“莫說是多住幾日,就算是多住幾年,我能賣的,也隻有這百餘套成衣。”
“至少能交個朋友。”瀟瀟兒道,“這山莊內恰好進了一批好酒,晚上在下設宴,還請兩位賞臉。”
段白月猶豫了一下,答應:“也好。”
“帶客人去休息。”瀟瀟兒吩咐,“告訴下人,好生伺候著。”
風雷答應一聲,領著兩人到了一處客院前,丫鬟下人一個不缺,甚至門外還有不少守衛。
段白月皺眉:“閣主這是要將我二人軟禁?”
“貴客多慮了。”風雷道,“流觴劍閣是江湖門派,自然武夫要多一些,雖守在門外,卻斷然不會幹涉二位的自由,不必放在心上。”
段白月道:“原來如此。”
“那二位就先休息。”風雷單手行禮,而後便拄著拐杖離開。目送他的背影遠去後,段念道:“看著功夫不弱。”
“方才他都說了,這裡是江湖門派,二當家如何會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段白月倒了一盞茶,“門外守著的那些,也算是高手。”
“這回也算是歪打正著。”段念坐在他對面,“既然是楚項的人,自然知道將來必會有一場海上惡戰。今日看到這魚皮布料,估摸著無論花多大代價,也要找到織造之法。”
段白月道:“如此正好。”
“隻是門外這麼多人,晚上不方便暗探。”段念道,“流觴劍閣不算小,即便白象國一行人當真關押在此,隻怕也不好找。”
段白月道:“不好找,卻不是找不到。關押人犯的地方,總會露出蛛絲馬跡,留意觀察便是。”
段念點頭,隨手摸了個點心吃,欲言又止。
段白月道:“有話便說。”
那我可就說了啊。段念清了清嗓子,道:“東海之戰後,王爺是不是就能成親了?”
段白月:“……”
“金嬸嬸讓屬下問的。”段念道,“府裡的紅綢子都潮了,要重新定新的,這回上頭還會繡龍鳳,放久了金線要掉色,可不提前訂也不成,畢竟織錦婆婆年歲大了,每年就接幾筆生意,要靠搶。”
段白月沉默與他對視。
段念小心翼翼問:“那就訂了?”
段白月仰頭喝下一盞茶。
段念在心裡狠狠拍了一下拳,看來這回有譜啊。
掌燈時分,瀟瀟兒設下一桌宴席,又親自來接,態度極為恭敬。推杯換盞酒過三巡,氣氛雖是好了許多,段白月卻仍舊堅持隻出售成衣,見他如此,瀟瀟兒也並未再強求講條件。宴罷撤了酒菜,又叫來歌女與舞姬助興,直到子夜時分方才散去。
風雷依舊將兩人送回院落,段白月道:“不知何時才能籤約付定金?我也好去將貨物拉回來。”
“不必著急。”風雷坐在輪椅上,笑道,“二位隻管在這山莊中安心住下。”
“二掌櫃這話就不對了。”段念道,“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哪有住在流觴劍閣不走的道理?”
風雷卻已經轉身,用手臂轉著車轱轆離開。段念想要追上去,卻被段白月攔住:“進屋吧。”
段念看了眼宅子四周持刀的守衛,怒氣衝衝進了內室。
段白月關上門,道:“演得不錯。”
段念道:“同小王爺學的。”
段白月失笑:“看來為了得到織布之法,瀟瀟兒是打定主意要軟禁你我了。從明晚開始,我會在夜間出去查探,你留在此處隨機應變。”
段念點頭:“是。”
外頭的守衛聽了一陣,覺得這兩人尚且算是消停,便也放松了警惕,回到各自的位置繼續值夜。第二日白天,小院裡一直就很安靜,瀟瀟兒沒來,風雷也沒來。
夜深人靜之時,段白月悄無聲息掠過樹梢,在數十守衛的眼皮底下出了小院,竟無一人覺出異樣。
流觴劍閣佔地極廣,光是客院就有十八九座,更別提無數偏院雜院與暗室,段白月選了處高地,大致掃了一眼,就見處處都是守衛與火把,那便是處處都有可能關押人質。
“王爺。”西南府的殺手落在他身邊。
“如何?”段白月問。
“屬下昨晚已查過一回,沒發現哪裡關押著白象國的人。”下屬道,“就連監牢中也是空空如也,灰都落了兩指厚。”
“宮裡的人呢?”段白月又問。
“也無發現。”下屬道,“至於追影宮的人,中途遇見過一回,看著也不像是有收獲。”
段白月道:“繼續找,直到找到線索為止。”
下屬領命離開。抬頭看看天色將明,段白月也跳下高崗,回了小院中。
第三夜,第四夜,依舊一無所獲。
第五夜的時候,看著面前從天而降的追影宮暗衛,段白月問:“板慄好吃嗎?”
暗衛殷勤遞過來一把,加了糖,好吃!
段白月捏開一個慄子:“聽說諸位這幾夜也沒闲著,不知可曾查出什麼?”
暗衛拍拍手上的慄子皮,在他耳邊低語兩句。
段白月失笑:“多謝。”
“不必客氣。”暗衛笑靨如花,畢竟我們向來就很能幹,且熱情。
西南府的人與大內影衛遠遠看著,都很想與這些人打一架——為何回回都被搶先機?
這日中午,風雷總算露面,坐著輪椅獨自前來小院。
段念蹲在石凳上,一臉漠然。
風雷笑道:“貴客這是生氣了?”
段白月問:“究竟何時才肯放我們走?”
“貴客像是弄錯了一件事。”風雷道,“閣主吩咐的事情,在下隻有照做,卻無權更改。”
“我兄弟二人來大楚,隻是想把手中的貨售出。”段白月道,“如今卻被軟禁在這流觴劍閣中,究竟是何道理?”
“我方才就說了,這是閣主吩咐下來的事情。”風雷道,“他最近在忙別的事務,怕是沒空再來這客院。識時務者為俊傑,二位還是如我先前所言,安心住著吧。”
段白月試探:“那二當家可否行個方便,放我們走?”
風雷聞言啞然失笑:“貴客果真是異鄉人,說話口無遮攔,可這話若是被閣主知道,隻怕我此生也就到了頭。”
“就算是在下求二當家。”段白月見他像是態度松動,於是又道:“若能順利脫身,他日必有重謝。”
風雷抬起眼皮,打量了他片刻。段念在旁心暗自懸起,還在聽他要說什麼,風雷卻已招手叫來守衛,推著輪椅出了客院。
段念道:“老狐狸。”
段白月笑笑:“既然今日來了,就說明有戲可唱,等著便是。”
書房中,瀟瀟兒放下手中書冊,問:“還是不肯答應?”
風雷搖頭:“不肯。”
瀟瀟兒冷哼一聲:“果真是小地方來的,死心眼。”
“一直這麼耗著總不是辦法。”風雷道,“不如交給毒五,還快當些。”
“我可是當真想要這批布料。”瀟瀟兒提醒他,“交給毒五,還能有命活著出來?”
“閣主隻需吩咐一聲,留口氣便是。”風雷道,“橫豎這二人也隻是負責賣貨,並非工匠。隻要肯乖乖招認出海島的下落,就算是死了,又能如何?”
“這話倒也是。”瀟瀟兒想了片刻,點頭,“去叫毒五過來。”
風雷抱拳領命,轉身出了書房。
晚些時候,段念肚子咕咕叫,抱怨:“生意沒談成,就連飯都不給了?”
段白月笑著遙遙頭:“隻怕不單單是沒飯。”
“嗯?”段念不解,“王爺這話是何意?”
段白月放下手中茶杯,看著從門外湧入的一大群家丁爪牙。
“放肆!”段念警惕,站起來護在他身前,“你們想做什麼?”
為首的是個中年男子,穿著眉環與鼻環,看著一臉兇蠻之相。
段白月微微皺眉:“閣下這是何意?”
“廢話少說。”毒五揮手,“將這二人帶到百足池!”
家丁一擁而上,被一群人用鐵鏈住後,段念在心裡替自己憋屈,都這樣了,若王爺這回還不成親,對得起誰,就說說,對得起誰!
百足池,一聽這名字就知不是個好地方。跌跌撞撞進了一處樹林,看著腳下色彩斑斓的各色毒蟲,段念臉色煞白:“快放開我!”
段白月咬牙怒道:“這就是流觴劍閣的待客之道?”
“識相的,就快些交出我家閣主想要的東西。”毒五晃了晃手中的鞭子,“否則隻怕你會沒命出這流觴劍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