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道:“我此生負她太多,卻到死也無力償還。”
楚淵道:“那位婆婆現在過得很好。”
玄天點頭:“我知道。”
“所以前輩也不必再為此耿耿於懷。”楚淵坐在他對面,“即便是不能相守,知道對方過得好,能遠遠守著,也是一種福分。”
玄天道:“皇上還想知道什麼,隻要莫打擾到她,盡管問便是。”
“那伙上島的南洋人,到底是從何而來?”楚淵道。
玄天搖頭:“這便當真不知道了,他們通曉機關陣法,又極其擅長制毒,即便我當時空有一身功夫,卻依舊防不勝防著了道。”
楚淵道:“在前輩看來,他們上島是為了什麼?”
“還能是為了什麼。”玄天道,“自然是為了傳聞中的珠寶金銀。月鳴蠱在北派的老人手中,隻是若老人們死了,那最後一個能找到藏寶圖的線索也就散了,往後又發生了些什麼事情,我也說不清。”
“前輩在十餘年前便來了這北行宮,想來也不知道潮崖族人進宮一事。”楚淵道。
玄天道:“聽這裡的小廝說起過。在我離開潮崖之前,北派已經被屠殺一空,想必十年前進宮的潮崖人,該全部是南派之人。”
“但他們卻在那個時候,給朕種下了月鳴蠱。”楚淵道。
玄天聞言皺眉。
楚淵道:“按前輩所言,月鳴蠱應當全部在北派手中才是。”
“的確應當如此。”玄天道,“段王當初來問我之時,我的也曾為此納悶過,但當時他身上亦帶了不少蠱蟲,我便以為皇上所中之蠱,並非來自潮崖。”畢竟這江湖之大,楚國之大,無人敢說隻有潮崖才有月鳴。
“若隻有朕一人,倒也罷了。”楚淵道,“但前些日子,有一伙潮崖人也暗中來了楚國,途中與一位江湖中人發生爭執,那位江湖客也中了月鳴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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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崖人?”玄天不解,“為何要暗中來楚國?”
“人還在宮裡軟禁著,朕這次回去才會審。”楚淵道,“前輩可要與朕一道回去?也好弄清楚在這十餘年間,島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第65章 妖劍復蘇 弄盆狗血潑一潑
猶豫許久之後,玄天點頭:“好。”
“多謝前輩。”楚淵道,“那朕就先回去了,今日多有打擾,還望前輩勿怪。”
玄天道:“在這行宮內白吃白喝住了這麼些年,也理應做些事情補償。”
楚淵道:“晚些時候,朕會派御醫前來,替老人家診治病情,就莫要再拖著了。”
玄天微微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推辭。
段瑤並未隨楚淵一道離開,而是一直站在院內。
玄天道:“還有事要問我?”
“沒有。”段瑤道,“隻想留下來陪陪前輩。”
“是怕我會想不開吧?”玄天笑笑。
段瑤沒說話,默認。畢竟是如此慘烈的一段曾經被揭開傷疤,而且往後也不能消停,還要被迫重新面對前塵往事,一大把年紀,會鑽牛角尖也不是不可能。
玄天在袖中摸索半天,往桌上放了個小瓷瓶:“這是鶴頂紅。”
“前輩。”段瑤一急。
“昨晚的時候,我的確想過要就此做個了結。”老人道,“隻是後頭到底難舍牽掛,總想知道,潮崖島在我離開之後,究竟變成了什麼樣。”
段瑤將那瓶鶴頂紅收回手中,道:“前輩想知道,我將來尋個機會去看看就是。”
玄天道:“既然答應了皇上,答應了你,我便不會再輕易尋短見,不必擔心。”
段瑤坐在他對面,道:“前輩不生我的氣嗎?”
玄天道:“你心底純稚,我這一把年紀,身上惡行累累的老頭子,若當真計較這些,傳出去豈非惹人笑話。”
段瑤道:“皇上是個明君,想來該不會過分為難前輩才是。”
玄天問:“你見過這回前來大楚的那些潮崖人嗎?”
“嗯。”段瑤點頭,“見過。”
“覺得他們為人如何?”玄天又問。
段瑤想了想,道:“實話實說,不大好。”
玄天道:“潮崖人向來閉塞自大,又一心貪慕金銀,來往商船都不喜停留。而那伙南洋人上島之後,內鬥便更加激烈起來,整日裡爾虞我詐明爭暗搶,人自然也會越來越扭曲。”
段瑤道:“那前輩還是與我一道回西南吧。”
玄天笑著搖搖頭,慢悠悠閉上眼睛,繼續打盹。
段瑤一直守在小院中,直到吃過晚飯才離開,卻未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楚淵的寢宮。
“段小王爺怎麼來了。”四喜公公正守在回廊上,“找皇上有事?”
“嗯。”段瑤道,“皇上睡了嗎?”
“還沒呢。”四喜往屋頂上指了指,“喏,皇上還在那想事情。”
段瑤抬頭,就見楚淵果真正坐在屋頂上。
“找朕何事?”楚淵穿著便裝,在月光底下笑起來,分外好看。
段瑤縱身躍上房頂。
“坐吧。”楚淵道,“這裡比房中要涼快許多,景致也好。”
“皇上也能爬屋頂嗎?”段瑤問。
楚淵道:“按理來說不能,但若你不去向太傅大人告狀,也無人會來譴責朕失了體統。”
段瑤捂住嘴:“我不說。”
楚淵笑著從身邊拿起一壺酒,又讓四喜送了個杯子上來。
段瑤道:“緋霞?”
“西南府送來的。”楚淵道,“很甜。”
“哥哥喜歡雪幽。”段瑤從他手中接過酒杯,“他嫌緋霞太淡,每年卻總會空出最好的冰窖來存放緋霞花,雪幽也隻能排在後頭。”
楚淵仰頭一飲而盡。
“可否問一件事?”段瑤猶豫。
“朕早就說了,把你當親弟弟看。”楚淵放下酒杯,“自然什麼是都可以做,什麼話都可以說,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段瑤道:“昨日為何要特意準備那些東南小吃,讓我去送給玄天前輩?”
“就問這個?”楚淵失笑,“有哪裡想不通?”
“皇上猜到了他的身份,卻又故意戳破,不怕他會一時想不開?”段瑤道,“前輩袖中就藏有鶴頂紅,萬一他昨晚自盡,豈非什麼都問不到?”好不容易才有了與潮崖有關的線索,難道不該好好保護起來才是。
楚淵道:“這世間人心復雜,也不是你問了,對方便一定會說真話。”
段瑤點頭:“嗯。”
“看到那些東南小吃,便會猜到已有人察覺出他的身份。所以要麼死,要麼逃,要麼繼續待在行宮中。”楚淵道,“前兩種,即便是朕強行將人留下,甚至用他所愛之人加以脅迫,得到的也未必就是實情。畢竟潮崖島已經孤寂了千百年,他說的事情,外人根本就無從分辨真假。”
段瑤想了想,道:“可就算是留在行宮,也有可能會說謊話。”
“隻有一半的可能會是謊話。”楚淵道,“而另一半,就是他願意與朕合作,那麼至少能有一半的機會聽到真話。”
段瑤似懂非懂:“嗯。”
“玄天今日所言,與朕昨日的猜測幾乎一致,所以應當是賭贏了。”楚淵道,“多在江湖上闖蕩幾年,你便會知道在遇事時該如何取舍,如何分辨。”
段瑤撐著腮幫子,愁眉苦臉。
不想闖蕩。
“好了,不說這個。”楚淵又遞給他一杯酒,“打算何時動身回西南?”
“原本是想明天走的。”段瑤道,“但若玄天前輩要前往王城,我也想跟著一道去。”
楚淵道:“不回西南,當真無妨?”
“師父會給哥哥療傷,二哥也會從追影宮趕回去,我在與不在,沒什麼大的區別。”段瑤道,“況且算算日子,師父與哥哥應當還在路上,在將潮崖一族的事情解決之後,我再快馬加鞭回去也不遲。”
楚淵點頭:“也罷,隨你。”
四周安靜下來,段瑤看著遠處出神,過了會突然道:“西南府連紅綢緞都扯好了。”
楚淵:“……”
嗯?
段瑤繼續道:“金嬸嬸與婆婆他們,一直就催著要哥哥成親。”
楚淵笑笑:“你哥哥呢?他如何回答?”
段瑤道:“哥哥每回都被念到頭暈,然後躲去後山找清靜。”
楚淵道:“金嬸嬸,便是當年江湖中的金針聖女吧?”
段瑤點頭:“嗯。”過了會又補充,“西南府人人都怕金嬸嬸,連師父也是,見到她拿起梳子,就抱著腦袋滿院子跑。”生怕會被按住梳頭,遇到打結之處也不知道細致些,死命拽,頭皮都要扯掉一般。
楚淵笑得開心:“將來若有機會,當真想去看看。”
看看可不行,要長住的。段瑤抽抽鼻子,又問:“將來皇上與哥哥成親之後,會將哥哥召到王城裡來嗎?”
楚淵:“……”
段瑤抱著膝蓋看他。
楚淵掩飾端起一杯酒。他先前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如此直白問出這種問題。但面對那種充滿信賴的少年眼眸,若是因此發怒,一來不舍,二來也顯得自己有些……喜怒無常,腦子進水。
片刻之後,楚淵道:“為何不去問你哥哥,將來想要住在何處?”
段瑤臉上綻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那我回去便問。”不容易啊,總算是問到了哥哥想要的答案,嫂子親口承認將來要成親,成親,且成親!
看著他春光明媚的表情,楚淵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被繞了進去,怎麼想怎麼像早有預謀,說不定是那人臨走之前特意叮囑的也不一定。
誰要成親!
楚淵胸悶,將酒一飲而盡。
挖樹,挖遠些。
段瑤還在自顧自樂呵呵,畢竟西南府裡頭要出娘娘,這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以後也是要當皇親國戚的人啊。
段白月在昏睡中,微微皺了皺眉頭。
南摩邪守在他身邊,繼續愁眉苦臉。
就算能安然將人帶回西南,這蠟封一旦拆除,便要想法子解金蠶線,估摸著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天辰砂,那就隻有閉關練菩提心經。可這般高大俊朗的徒弟,還是個情聖,若當真練得半人半鬼,從此與心上人一刀兩斷,未免也太殘忍了些。
想得焦躁,南摩邪伸手哐哐怒拍了兩下蠟封:“混小子,讓你當年不聽為師勸!”
西南府的侍衛在馬車外看得憂心忡忡,這又是怎麼了,王爺被封在蠟殼子裡,怎麼還能惹到南師父,可千萬別給拍裂了。
但事實證明眾人有些多慮,白玉繭吐出來的絲極為柔韌,莫說是拍兩下,就連兩日之後,從馬車裡被猛然撞飛出來,也沒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