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段白月便暗中去了秋風村。一直等到下午,果然便見吳家車行的伙計趕車停在了村尾。昨日那個漢子熱情打招呼,幾人有說有笑將做好的零散木件搬上車,清點過數目後當場結清銀子,便兩下散去。
段白月挑眉,銀子還當真不算少。
伙計趕著馬車一路回了大雁城,分批將那些木件送到不同的庫房,最後剩下三個大箱子,看著便是昨日那些木匣。
段白月一路尾隨那伙計,先是穿過鋪子後的私宅,又繞了一圈,最後進了一處年久失修的荒廢客院,掏出鑰匙打開門,將那三個大箱子背了進去。出門之後四下看看,確定沒人發現,方才大搖大擺回了前頭。
這處屋宅看著四處漏風,也不知多久沒修繕過,連房頂都像是一腳就能踩漏。段白月靠在窗邊往裡看了一眼,卻是微微一愣——房內空蕩蕩的,除了幾塊破爛木板並無他物,方才那三個箱子則是連影子都沒有。
有暗道啊……段白月一笑,轉身回了驛館。
“暗道?”楚淵聞言意外。
“見不得人的事,自然要在見不得光的地方去做。”段白月道,“雖說今日沒找出機關,不過無妨,多盯幾次便能看出端倪。”
“會不會有危險?”楚淵問。
“危險應當不至於,隻求不要打草驚蛇就好。”段白月問,“你這頭呢?可有查出那吳家車行與徐之秋的關系?”
“他們來往極其緊密。”楚淵道,“不過這車行本就是大雁城內最紅火的鋪子之一,與官府多打幾次交道算不得奇怪。”
“這城內車行眾多,吳家是從何時開始火起來的?”段白月問。
楚淵答:“兩年前。”
“也就是說在徐之秋上任之前,吳家車行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子。能有今日氣候,定然少不了官府暗中扶植。”段白月道,“還有一件事,先前那假扮成送柴人的女子,在離開府衙後,回的地方也是吳家車行,像是個粗使娘。”
楚淵問:“下一步要如何行動?”
“不如放長線釣大魚。”段白月道,“我去盯著車行,至少也要先弄清楚,他們究竟在暗中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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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朕便派人去盯著徐之秋那頭。”楚淵道,“聽你當日所言,藍姬似乎已經快將他逼到了絕境,這幾日他應當會作出決定。”
段白月點頭:“好。”
“段王!”兩人正說著話,冷不丁卻見他湊了過來,楚淵本能往後一躲。
“怕什麼。”段白月啞然失笑,“正事說完了,我看看你的臉,如何了?”
“沒事。”楚淵道,“四喜早上硬拉了隨行太醫過來看。”
“然後呢?”段白月拉過椅子,坐在他身邊。
“然後太醫又是觀察又是號脈,發現當真是沒什麼事,又不敢說自己什麼都沒診出來,一直在那戰戰兢兢。”楚淵道。
段白月笑:“這可不像你的性子,故意使壞嚇人。”
“皇上。”四喜公公在外頭道,“晚膳已經備好了。”
段白月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碗青菜豆腐。
“傳。”楚淵吩咐。
段白月想,幸好昨日多混了些油水。
四喜公公打開門,將菜一道道端進來,平日裡都是三四道就完,這回桌上擺了少說也有七碟八碗,還有一條大魚——當真是挺大。
段白月:“……”
楚淵端起碗,道:“段王打算一直看著?”
段白月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其實他並不是頓頓都能有昨日那般的飯量,著實是因為連著吃了幾天豆腐青菜,肚子裡有些沒油沒鹽而已。
楚淵卻已經夾了一塊排骨,低頭慢慢啃。
於是段白月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若是能讓他每頓多吃幾塊肉,那倒也值當。
屋內燭火跳動,隻有兩人吃飯時的小小聲響。
段白月問:“夜明珠?”
“嗯?”楚淵抬起頭,沒聽清,“什麼夜明珠?”
“櫃子裡有東西在發光。”段白月伸手指了指。
楚淵看了一眼,然後道:“是焚星。”
段白月笑:“一直帶在身邊?”
楚淵繼續吃飯:“沒有。”
段白月替他盛了一碗湯,卻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對,想了想,問:“當真是焚星?”
楚淵:“……”
這種事,有何必要說謊。
“當日我從九玄機將它取到時,莫說是發光,就連夜明珠都不如。”段白月解釋。
楚淵微微愣了愣,然後便站起來打開櫃門,從中取出一顆珠子。
幽藍圓潤,通透像是異色貓兒眼。
段白月:“……”
“不對嗎?”楚淵將珠子遞回給他。
段白月接在手裡,就見形狀的確是焚星,但……居然會發光?
楚淵也不解:“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段白月將東西還給它,“怪不得人人都想要,原來當真有靈氣。”
楚淵將焚星握回手心:“我也不知有何用處,隻是偶爾聽人說起過。”便無意中提了一句,那時兩人年歲都不大,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真被他找了來。
“喜歡便收著,管它有何用處,看著心裡高興也成。”段白月道,“以後還想要什麼,盡管說出來便是。”
楚淵將珠子收回去,坐回桌邊繼續將湯羹吃完,又喝了盞茶漱口。
段白月覺得自己又有些走火入魔,就連他擦嘴,也覺得甚是賞心悅目。
楚淵道:“段王可以回去了。”
段白月:“……”
楚淵與他對視。
段白月問:“隔壁也不能睡了?”
“一張硬板床,如何能舒服。”楚淵搖頭。
段白月心道,這裡床倒是軟,但——
“段王。”楚淵打斷他的紛飛思緒。
段白月嘆氣:“也罷。”
橫豎今日是十五,也該回去服藥運功。
段念正在客棧等他,桌上還有一封南摩邪寫來的書信。
段白月問:“可以不看嗎?”
段念苦了臉:“王爺饒命,若不看,南師父怕是要將屬下喂蟲。”
段白月隻好頭疼拆開。
裡頭卻是一張武林秘籍——是真隻有一張。八個招式,一段內功心法,看著也不難,叮囑每月十五運氣回轉周天。
段白月又抖開另一張紙,就見密密麻麻天花亂墜,將此武功吹噓了一通。既能獨步武林,又能雄霸天下,更能包治百病,小到風寒頭疼腦熱,大到男子陽痿不舉,甚至還能治婦人小腹疼痛,產後血崩。
段念看得膽戰心驚:“王爺當真要練?”
段白月反問:“為何不練?”
段念語塞。
這還有為何。
隨便哪個正常的武林中人,拿到這張所謂的“秘笈”,應當也不會想要練吧?
段白月端起桌上湯藥一飲而盡,而後便進了臥房。
段念隻好惴惴不安守在外頭,生怕自家王爺不慎練出毛病。
畢竟南師父看起來也不是很靠譜。
西南王府,段瑤正趴在南摩邪背上:“師父!”
“不行。”南摩邪一口拒絕。
“我又不想練,看看也不行?”段瑤用臉蛋拼命蹭他。
“說不行就是不行。”南摩邪鎖好暗格,隨口敷衍,“瑤兒看錯了,這裡頭沒有菩提心經。”
分明就有啊!段瑤眼底充滿怨念,看一眼也不成?
師父簡直小氣。
第23章 城外金山 藍姬在雁回客棧
不得不說,這回南摩邪送來的內功心法雖說看著荒誕,倒是頗有些用。在練過之後,段白月覺得周身清爽利落,連內力也比先前穩了不少。
段念總算是松了口氣,擔心了一整晚,生怕會走火入魔。
吳家車行裡依舊人來人往,段白月尋了一處隱蔽樹梢,一直盯著那座破敗客院。一連過了兩天,果然又有一架馬車駛了進來,依舊是先前那個伙計,先是從車上將貨物一箱一箱卸下來,再逐個背進去,都是木頭零件自然不輕,看起來累得夠嗆。
待他又背了一箱東西進去,段白月也趁機跳入院中,透過破爛窗棂往裡看了一眼,就見地上果然有暗道入口,平日裡被幾塊破木板遮著,若不多加留意,很容易便會忽略。
粗略計算了一下那伙計往返一趟所用的時間,段白月心裡生出主意,打算下去看看裡頭究竟有何古怪。
院裡還剩最後三箱,伙計提起一口氣,將貨物使勁扛到肩上,沿著暗道臺階慢慢往下走。段白月悄無聲息跟在他身後,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方才到了平地,也不知究竟是往地下挖了多深。
地道光線足夠暗,那伙計肩上又扛著一個大箱子,看著也不像是有武功底子,因此也未覺察身後有人。隻是自顧自往前走,等穿過一段長長的地道,前頭才出現星點亮光,以及說話聲與做工的聲音。
見著伙計來,裡頭的人紛紛同他打招呼,而後便又低頭各忙各。段白月隱在暗處,看著裡頭的情形,眉頭微微皺起。地道盡頭的大廳裡少說也有百餘人,靠近牆壁的地方豎著貨架,上頭整整齊齊堆滿了各類木頭零件,工匠與工匠之間分工明確,整整齊齊坐成三排,配合默契無間,看起來已經磨合了有一段時日。
那伙計將箱子放下後,便又擦了把汗出去抬剩餘兩個。段白月並未隨他一道出去,而是又留神觀察了片刻,確定最後的成品便是裝進那個木頭匣子裡,再上一遍漆,等幹後就堆到牆角,等著被運往別處。
空氣中飄著淡淡花香,若有似無,很是熟悉。先前段瑤在養蠱的時候經常用來煉毒,名叫蝶翼蘭,算是起個藥引的功效。地道另一頭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是那伙計搬來了最後一個木箱,段白月照舊跟在他身後,一道出了暗室。
驛館內,楚淵正在看折子,便聽四喜公公在外頭通傳,說是段王來了。
“看來是有發現。”楚淵抬頭看著他,“否則不會這麼早便回來。”
“若再沒發現,那徐之秋也未免太滴水不漏了些。”段白月坐在桌邊,“今日又有一批新的零件被送往荒廢客院,我便跟下去暗道看了看。”
楚淵一愣:“你跟下了地道?”
“不能跟?”段白月顯然也沒理解過來他的意思。
楚淵皺皺眉,卻沒說話。
段白月想了想,又笑:“在擔心我?”
楚淵耳根一紅,眼底有些薄怒——更像是在怒自己,為何方才一聽便沉不住氣。
“既然敢跟下去,我自然有分寸。”段白月也沒再繼續逗他,將話題主動拉回來,“那伙計不像是會功夫,並未覺察到什麼。地下暗室挖得很深,裡頭如我們先前所想,有約莫一百個工匠,井然有序配合默契,想來便是那些所謂‘出去做大生意’,讓鄰居都眼紅的人。”
“一百來個,這麼多的人?”楚淵問,“在做些什麼?”
段白月道:“不認識,看起來像是某種機關,全部裝在當日我們看到的木匣中,而且似乎還有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