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舟道:“隻會這個,別的怕毒死你。”
“……”
邵司心道,他等會兒還是在外面自己吃完再回去好了。
等他掛了電話,安殷也已經整理完情緒——她剛才講得太投入,連帶著手指都開始顫抖起來。
邵司微微側頭看她:“繼續說吧。”
“我當時並不知道她是誰,她說的那些話我也覺得莫名其妙。”安殷道,“然後她跟我說,導演組原先內定了雷雪兒,就差籤合同這一步。”
雷雪兒是這幾年大紅的女藝人之一,確實比她更適合這個角色,無論是從外形還是自身性格。
方淨這句話聽得安殷心裡咯噔一下。
“其實我隱約知道一些,隻是沒有往那方面去想,也不願意去想。我覺得我這個角色來得幹淨。導演組可能想過要請她,但試完鏡,最後還是選擇了我。”
然而,事情並不是這樣。
“試鏡的時候,評委席有個人叫齊夏陽,你一定知道。”方淨松開手,言語之中帶著嘲諷,“是她堅持要用你。”
安殷當時聽不太明白,知道真相之後,她呆立半響,說不出話。
“就因為戴薇是你的粉絲?齊夏陽為了打壓她,臨時換下雷雪兒?”邵司聽到最後,皺起眉。
他沒有想過事情最後會發展成這樣。
方淨當時是這樣說的:“她從你默默無聞跑龍套演小角色開始就喜歡你,好幾年前她就跟我說,她說你一定會火的。你是火了,你現在多紅啊,大明星。齊夏陽選你,就隻是為了可以在戴薇面前炫耀——看看,你最喜歡的藝人,我偏要用她,讓她演我的故事。”
安殷對缟衣這個名字沒有印象,但對‘戴薇’這兩個字並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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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哽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沒有幾個粉絲,她經常往公司裡寄信鼓勵我,那些信我現在都還留著,隻是我真的紅了之後,她就沒有再出現過。”
安殷說著從房裡拿出一個小鐵盒,裡頭裝著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看著不怎麼值錢,但都有些年頭,應該是早期粉絲們寄來的東西,她一直妥善存放:“這是她寄給我的最後一封信。”
邵司指腹在信封上摩挲兩下,緩緩拆開。
上頭隻有寥寥兩句話。
——不知這封信是否能夠順利寄到你手中,也不知你是否會翻開查看。喜歡你的人越來越多,我很高興,也望你每天都能開心。
戴薇,寫於2015年3月18日。
難怪了。
這件事情能帶給安殷這麼大打擊。
邵司之前就在琢磨,怎麼想安殷也不可能因為這點事情連劇組開機儀式都缺席。
“我看到她躺在手術室裡,我沒辦法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回到家,一拿起劇本,一躺在床上一合上眼,我都會想到她。我每天晚上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我沒辦法繼續心安理得地演下去。”安殷用手捂著臉,幾天來壓抑著的情緒終於爆發,“……因為我也是兇手。”
尤其這兩天,邵司解約的事情曝出來之後,大批網友在她微博底下評論,問她吃人血饅頭是什麼樣的心情。這件事情確實有爭議,作者間的抄襲上升到演員,看起來好像沒什麼道理,演員好像都被無故牽連的一樣。
網友和各演員粉絲之間撕得天昏地暗。
王萍早就打完了電話,一直站在陽臺邊上偷聽,聽到這裡,她終於忍不住,走進來一把拽過安殷手裡的鐵盒,將它摔在桌上:“你怎麼就變成兇手了?咱們清清白白的,籤合同拍戲,想那麼多幹什麼。”
“萍姐,這件事我確實有責任。是我沒好好審劇本,而且我要是真演了,我也沒辦法跟自己交代。影響力越大,我身上責任就越重。”
安殷看得明白:“電視劇會將這個剽竊來的作品帶進更多人的視線裡。粉絲為了支持我,說出‘我知道抄襲不好,但是我隻是去看我愛豆’這種話來。如果我給粉絲造成的影響會是這樣,我覺得我是失敗的。”
而且如果這次它成功了,這類狀況隻會越來越多。
大家會怎麼想,怎麼做?是否會覺得,隻要抄得有本事,照樣可以出版、請一線明星拍攝,賺得盆滿缽滿。低成本高回報。
兩個女人吵起架來,邵司根本就插不上話。
王萍冷笑一聲:“你能不能不要那麼天真,你這樣怎麼在圈子裡混下去?你替別人著想,誰替你著想?傻不傻啊。你好不容易混出頭,現在要學你旁邊這位大爺傾家蕩產地玩毀約?”
被點名的邵大爺:“……”
她真的是被安殷氣得不行,也不管現在當著邵司的面說這話合不合適了,口不擇言道:“有那功夫多學學人家楊羽——現在跟齊明捆在一塊兒,準備聯手反黑回去。邵司花兩個多億解約,多的是其他的料可以編。誰會為個事不關己的抄襲就願意放棄那麼大筆錢,從這個角度切入,要反轉不是不可能。”
安殷:“你們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良心值多少錢?你隻要記住一句話‘人善被人欺’。我是過來人,死活不聽勸,你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
“……”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邵司:[為什麼總有人一吵架,就感覺跟個智障一樣?]
同時觀戰的系統:[是啊,腦子是個好東西,希望她也能有。不過也幸虧她沒腦子,我們才能知道齊明的下一步計劃。]
邵司:[齊明是想拉攏安殷這邊,不然也不會透露得那麼詳細。不過很顯然,王萍還在猶豫。]
這步棋到底穩不穩,光聽齊明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瞎逼逼可沒用,說白了還是有很大風險。安殷現在是王萍手底下最當紅的藝人,所以這件事情,她必須選一條萬無一失的路。
系統道:[你的意思是,王萍這個人,我們也許可以利用起來?]
邵司坐在沙發上,不緊不慢地把安殷剛才給他倒的那杯茶喝完了,眼睛緊緊盯著王萍:[是。她現在是唯一一個,在我和齊明這兩撥之間都有交接的人。]
第八十三章
小區門口,那個戴著口罩墨鏡的男人又晃晃悠悠地從門衛面前走過去。
門衛室裡開著暖氣, 胖大爺打著盹, 手邊放著一根警棍。天氣冷,他也懶得動彈, 就坐在這裡裝裝樣子。
胖大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臉上的肉微微一顫, 坐起身來,看著那人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隨口念叨:“現在的年輕人, 真是不怕冷,大冬天的還露著腳踝……”
邵司彎腰坐進車裡, 報了地址,司機嫻熟地將‘空車’指示牌按下去,一腳踩上油門拐個彎往反方向去了。
司機技術不錯,開車穩當,跟之前那個比起來真是好太多。
邵司想眯一會兒,又忍不住想起來他走的時候,安殷起身送他,在走廊內單獨對他說的那番話。
“如果缟衣不是戴薇, 如果戴薇不是當年支持我的粉絲……如果她現在沒有病入膏肓躺在房裡,我想我不可能站出來……承認自己的錯誤, 也不可能去反抗。”安殷垂下眼,“我想我這段時間那麼痛苦,可能就是因為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因為她認知到了自己的卑劣。
如果沒有這些前提, 她會和其他人一樣。裝作不知情,把戲繼續拍下去,熱映期間還要頂著飾演的角色幫助宣傳。
這部戲會幫助她讓更多觀眾認識並喜歡上她,她隻要裝作毫不知情認真拍戲的樣子就好,犯不著做那麼大的犧牲。
邵司抬手將口罩戴上,站在樓梯口抬眼看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
[統統。]
系統隨叫隨到:[咋?]
邵司:[有個深沉的問題想找你聊聊。]
[要是我站在她的立場上——我會不會為了那些細小的、微不足道的聲音,做現在這樣的選擇?]如果他是安殷,是個沒有任務要求,家境普通,好不容易熬出頭,在圈內步步為營的人。
系統想了想,給出一個較為中肯的回答:[正常人都不太可能吧,誰會跟自己還有錢過不去啊?]
邵司闔上眼,不置可否。
與此同時,兩個“正常人”正在會議室裡商談對策。
齊明手裡握著支黑色鋼筆,手腕輕輕轉動兩下,便在合約書空白處上落下個款,再抬頭的時候,他將筆帽蓋回去,道:“羽哥,籤了這字,咱們現在可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這船要是翻了,咱倆誰都討不著好。”
楊羽和齊明倆人,一個坐在這頭,一個坐在另一頭。面前都攤著本保密協議。
楊羽對齊明這人印象非常好,從上次錄綜藝的時候,齊明在化妝間裡頭給他獻的殷勤都沒有白獻。
他籤完字,不緊不慢地給也自己點了跟煙抽起來。
楊羽煙癮大,有時候不抽煙但是靠近他都能聞到一股子煙味。隻見他旁若無人地吐出一口煙,然後又彈了彈煙灰,問:“你說的那個計劃,真的能成?”
“能成——絕對沒問題,現在就差王萍給我回消息了。”齊明笑笑,緊繃了幾天的情緒這才松弛下來,他往椅背上一靠,也從口袋裡摸出根煙,神色晦暗莫辯道,“她沒有別的選擇。安殷是她手裡最好的一張牌,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張牌糊掉。”
兩人靜默著,不知道在等待這什麼,直到楊羽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裡,齊明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才震動起來。
手機就擺在桌面正中央,楊羽隻消一個抬頭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齊明好像就是特意為了給他看似的。楊羽松開捻著煙頭的手,裝作不甚在意地瞥過去一樣,看到手機屏幕上跳躍著兩個字:
王萍。
.
邵司按響門鈴的時候,顧延舟正好在燉湯。
“沒帶鑰匙?”
邵司打著哈欠,在玄關處換鞋:“忘了。”
顧延舟抬腕看看表:“那你等會兒,再過十分鍾應該就燉熟了。”
邵司也湊過去,順著他手腕看時間:“現在下午一點半,你煮什麼呢要燉三個小時,排骨?”
顧延舟吐出一個字:“魚。”
“……”邵司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顧延舟,你是不是真打算毒死我?”
“沒,之前廢了兩條。”顧延舟說著,撩起袖子進廚房,“這是第三條。”
顧延舟其實壓根就不會做飯。
邵司站在廚房門口看了一會兒,總算得出這個結論。
上次那兩盤牛排煎得有模有樣,也是因為以前拍戲需要特意找大廚學了兩天才學會的。顧影帝除了學會煎牛排,還學了滿身‘高級廚師’的架勢。
拿刀切菜,下調料,裝盤,看著都特別專業。
就是最後出來的東西……
邵司倚靠在玻璃門邊,隻有兩個字想說:“服氣。”
顧延舟自己也意識到這第三條魚十有八九也要玩完兒,隨即關了火,皺眉道:“你等會兒。”
邵司確實是餓了,開冰箱翻翻有什麼可以墊肚子的,隨口問:“你要準備搞第四條?”
顧延舟看他一眼:“我定外賣。”
邵司沒忍住,手撐在冰箱門上,差點笑出來。
等外賣期間,邵司窩在沙發上,漫無目的地拿著遙控器換臺,接連看了幾部熱播的電視劇,都興致缺缺。
邵司換頻道正好換在‘少兒頻道’上,總算想起來哪裡不太對勁:“對了……顧笙呢?”
顧延舟面上頓了頓,最後還是不著痕跡地說:“她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