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次日,早上八點多。
“樂康小區”小區門口緩緩停下一輛出租車, 一位戴著帽子口罩的男人慢慢悠悠從車上下來。他先是繞到旁邊鮮果店裡買了杯鮮榨橙汁, 裝在袋子裡,用手指勾著往小區裡頭走。
小區裡內種植的一排排山茶樹開著花, 紅色的花骨朵看著明豔張揚,風有些冷, 忽而吹過一陣,打在葉片和花瓣上颯颯作響。昨夜中途應該是下過一場雨, 至今還能聞到幾絲泥土的氣息。
邵司在小區裡轉悠了半天, 沒有找到3號樓。
“哥你是不是跑北門去了,”池子雋在片場找了一個角落, 蹲著偷偷給他打電話,“3號樓在南門,樂康小區裡三個口呢。”
邵司腳步一頓,回頭看看,果然看到門口寫著‘北’這個字。
池子雋將聲音壓得更低,好奇地問:“你現在一個人?顧影帝沒跟你一起嗎。”
邵司本來今天心情就不是太好,背著顧延舟偷偷溜出來不說,遇到的司機開車技術還爛, 剎車起步急得很,顛得跟拖拉機似的。
他找了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休息, 拉下口罩:“他為什麼得跟我一起?”
“顧影帝這兩天休假難道不是為了你嗎,我在影城都聽隔壁方導說了,顧影帝本來在他戲裡有個角色要客串的的, 結果最後還是沒演——方導跟我說,顧延舟拒絕他的時候說要回家陪老婆。”
邵司剛把吸管插進去,沒喝兩口,聽了他這話,果汁直接往喉嚨裡嗆。
他咳了幾聲,實在嗆得不行,隨口罵出一句:“……操。”
“哥你怎麼了?”
“沒事,”邵司嗆得眼睛都有點紅,堪堪止住,又道,“你繼續說。”
池子雋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該繼續說些什麼:“沒啦,我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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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司決定跳過這個話題,轉言道:“你早上怎麼想到給我打電話?”
早上顧笙醒得特別早,躺在床中央,推推這個又推推那個。
邵司睡覺的時候挺經得住鬧的,就算真吵醒了他也能把人一腳踹下去,自己翻個身鑽被窩裡繼續睡。顧延舟先被她鬧醒,然後帶她出去刷牙洗臉吃早飯:“乖,別鬧你嬸嬸。”
邵司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到這句話,所剩無幾的意識還吐槽了一把‘誰是她嬸嬸’。
然後那兩人起床後在廚房裡弄了一陣,發現沒什麼食材,最後還是選擇出去吃。
等池子雋一通電話打過來把他叫醒的時候,邵司抓抓頭發,半眯著眼下樓,看到桌上留的那張字條:帶笙笙出去吃早飯了,一會兒就回來。
他看完之後把紙條重新壓回到果盤下面,然後把手機調成免提扔在一邊,問:“幹什麼啊?”
池子雋急急忙忙說:“一生一世一雙人劇組今天鬧內讧,戲沒拍就散了,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復工,反正今天是不拍了。”
“內讧?你說清楚點。”
“安殷今早沒來片場,好像又是沒通知他們就擅自缺席,全劇組等她一個人,她不來這戲沒法繼續拍。然後就吵起來了,跟炸了鍋一樣。”
能不炸嗎。
他們劇組現在每個人壓力都很大,是選擇繼續當同一條船上的螞蚱死撐下去,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安殷缺席,肯定動搖了其他人。
池子雋蹲著講了一會兒電話,導演遠遠地喊了一聲‘開工了開工了’,於是他說話時加快了語速:“你那個事情鬧得那麼大,我能不知道嗎,上次你問我安殷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讓我去關心關心她,現在我可算是知道了,你從那時候開始就計劃好了是不是。”
池子雋說完又堅持不懈地把話題扭了回來:“你跟顧影帝,你倆……”
“我倆什麼,”邵司道,“沒有的事。”
“啊?”
邵司說著,站起身往南門走,說了一個跳躍性的話題:“不過我兩天一直在糾結怎麼接受他,直接說‘我接受你了,我對你也挺有性衝動的,咱們在一起吧’好像哪裡怪怪的。”
池子雋本來急著掛電話,導演已經開始催,他再不過去排隊他都怕自己直接被踹出劇組。然而邵司這句話還是讓他整個人忘記了一切,停在原地無法思考:“……”
他在說啥呢?
邵司又琢磨了兩下,頭一次如此虛心求教:“我是不是偶像包袱太重了一點。其實直接說也沒什麼,你覺得呢,剛才那句話還行嗎?”那句話他昨天晚上想到半夜。
池子雋恍恍惚惚地掛了電話:“我,我在催導演,不是……是導演在催我,我先走了,回聊啊哥。”
邵司盯著屏幕上‘通話結束’四個字看了幾眼,然後重新戴上口罩。
安殷家住在樂康小區3號樓508室。
這小區就是一普通小區,治安也挺一般。安殷沒紅之前就一直住在這裡,紅了之後也沒搬走。以前和安殷合作拍戲的時候,聽導演跟她聊過這個問題,當時導演還還開玩笑說她也不怕被狗仔跟蹤。
“我住慣了,那麼多年,你讓我換個地方我還真不太習慣。”當時安殷吃著劇組盒飯,彎起眼睛笑笑說,“沒事兒,反正我又不談戀愛沒什麼緋聞,而且也指不定什麼時候就過氣了,搬來搬去多麻煩。”
這天安殷家裡窗簾依舊拉得密不透風。燈也沒怎麼開,看著怪壓抑。
邵司剛走到門口就隱隱約約聽到裡頭有什麼聲音——能透過厚重的牆壁傳出來,十有八九是在爭執。然而等他抬手按下門鈴,裡頭又瞬間沉寂下來。
隔了一會兒,才有個成熟冷靜的女音通過電子設備傳出來:“誰?”這聲音明顯不是安殷,應該是她經紀人。
邵司拉下口罩,回想了一下安殷經紀人叫什麼名字:“……萍姐,是我。”
王萍透過貓眼看到邵司那張臉,這才打開門:“你怎麼來了?”
她此時表情語氣並不好,一部分是因為安殷,另一部分則是因為眼前這個人——說白了,這次是因為邵司,才讓她家安殷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
邵司隻當沒注意到這個細節。他個頭又比她高出一大截,視線並未受到阻礙,往房裡望了兩眼:“安殷在嗎,找她有點事。”
王萍正要說安殷身體不舒服沒辦法會客,就見安殷又不聽話地擅自從房間裡走出來:“萍姐,讓他進來吧。”
王萍隻能側過身讓出條道來,回頭卻是狠狠剐了安殷一眼。
安殷給他倒了杯茶,是普洱,香氣隨著茶水流動緩緩滲出來。
邵司看似漫不經心的樣子,實則將這兩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她眼眶有些紅,看樣子應該是哭過,嗓音也啞,精神狀態不佳。王萍則是顯得比較急躁,比起安殷這身睡衣,她穿著體面的正裝,甚至手裡還拎著個公文包。
對於她們之間的矛盾,邵司大概猜中了幾分。
王萍頻頻看表,想說些什麼又礙於邵司在這,隻能用眼神示意,偏偏安殷還不領情,不得已開口道:“你……”
邵司適時攔下她的話:“萍姐,你也不用催她了,今天整個劇組都停工。”
王萍顯然還不知道這事,她一時間愣住,問:“你說的是真的?”
然後她放下公文包,一路小跑跑到陽臺上給組裡人打電話。
安殷對這些事情好像都不在意,她坐在邵司對面,捧著杯茶道:“我猜到你會來找我,其實我也早就想約你見一面。”
她說著,頭越垂越低:“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這幾天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我以前挺瞧不起那種套著面具嘴上一套背後一套的人,我一直覺得我身在圈子裡,我起碼能夠保證我自己是真誠的……可是……”
可是真的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一生一世一雙人》開機的時候,說安殷因病缺席,其實也不完全是胡編亂造。隻是當時開機那天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發燒燒到頭暈反胃是開機前幾天的事情。
而事情的開端,也正是那天。
“我那天去醫院吊水,在病房裡睡了好幾個小時。萍姐忙著別的事,幫我交完費就走了,讓我在病房裡好好休息等她回來。”安殷回憶說,“我吊完水之後等了一會兒,實在睡不著,就出去轉了兩圈。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她叫……方淨。”
“方淨?”這件事情,當時方淨並沒有跟他們提過。
安殷又繼續說:“其實一開始,我知道抄襲之後並沒有當成是多大的事,最多以後挑劇本的時候當心些便好。要我為了這件事情,放棄這個角色,傾家蕩產賠錢,我做不到。說來也挺卑劣的,但我當時真的是這個想法。”
沒有回頭路可以走,雖然心裡有些過意不去,這次的戲也隻能拍完。
但她在醫院遇到了方淨。
邵司放下茶杯,隱約覺得方淨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事瞞著沒說出來:“她跟你講什麼了?”
安殷:“她說……本來定下的女主演,並不是我。”
第八十二章
那天戴薇病情惡化。
方淨在手術室外邊等了一會兒,護士見她整個人狀態極差便安慰她說:“姑娘, 你要不把窗開開, 站在窗邊透透氣,別壓力太大了……現在手術一切都很順利, 咱們對醫生和病人要有信心。”
方淨搖搖頭,又撐著坐了幾分鍾, 直到胸口越發喘不上氣。她最後望了一眼門上寫著‘手術中’三個字的指示燈,這才站起來往走廊拐角處走了兩步。
她現在哪裡還有心情看周圍環境, 渾渾噩噩地走出去兩步, 被人一把撞到地上,然後一雙白淨纖細的手將急急忙忙她扶起來:“不好意思, 你沒事吧?”
“沒、沒事。”方淨嗓音有些啞,她正想揮揮手,繼續往前面走,然而餘光一瞥,瞥見面前這個女人面熟得很。
安殷剛才急著扶她,沒注意到她自己現在連口罩都沒有戴,整張臉暴露在方淨面前,為了避免麻煩, 她立馬抬起一隻手遮住臉道:“你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你走路當心些。醫院裡人多,別一個不小心撞到病人。”
方淨剛才連走個路都沒力氣——現在卻突然猛地反握住了安殷的手腕,力道大得出奇, 安殷隻覺得手腕都快被她抓斷了,想揮開她又無法撼動分毫:“你幹什麼?”
“你是安殷?”要是換成平時,方淨不會把如此大的怒氣附加在安殷身上,隻是現在戴薇躺在手術室裡頭生死未卜,她承認她現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你……你是不是安殷?”
安殷沒有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惡意,她急著走,隻當自己倒霉遇到個不理智的粉絲:“我是。你想要籤名的話現在可能不太方便,我身上也沒帶紙筆……”
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面前這個樣貌素雅的陌生女人渾身都在發抖,手上越握越緊,問她:“……你接劇本的時候,了解過沒有,知不知道你接的這個劇本,它混著別人的血?”
邵司故事聽到一半,手機震個不停。
安殷沒再繼續往下說,停下來看他。
“沒事,”邵司無視手機屏幕上不停跳動的‘顧延舟’三個字,直接按了拒接,道,“你繼續說。”
安殷離得遠,沒有看清來電顯示是誰,隻道:“你這樣掛了沒事嗎,我看電話響了好幾次了。”
邵司剛想說‘真的沒事’,手機又在桌面上震動起來。
“我留了字條,你眼瞎嗎。”邵司接起來,壓低了聲音,準備在十秒鍾之內結束這場對話,“桌上,果盤下面壓著的那張——我寫在反面了。”
顧延舟早上帶著顧笙吃飯,吃完還打包了幾樣東西回來,想著他肯定還賴在床上睡覺。
結果回到家,不知道那祖宗又跑哪去了,給他打電話也一直沒人接。
這段時間解約的事情鬧出來,邵司樹敵挺多。公司、兩位姓齊的、還有各大投資商,保不齊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顧延舟將那張自己早上留下的紙翻個面,背後果然新添了寥寥兩行字:有點事,下午回來。
——這字跡也是敷衍得不能再敷衍,最後一筆甚至都沒有怎麼用力,收尾的時候軟綿綿地往外拖出一道長線。
顧延舟想了想,猜測道:“你在安殷家?”
邵司頓住:“……你怎麼知道。”
“隨便猜的,”顧延舟將紙條仔仔細細折了兩折,放回原位,“沒想到那麼好猜。早點回來,給你煎牛排吃。”
邵司完全忘了剛才信誓旦旦想著十秒內掛電話的事情:“又是牛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