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要安康。
這句話周衛平不知已經反復看了很久, 他最後還是合上它,走到床邊, 將大燈關掉,隻留了床邊一盞小燈。
與他相守了二十多年的妻子睡在雙人床裡側,聽到聲響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怎麼了?你怎麼還沒睡?”
女人姿色平庸,眼角魚尾紋有些深,看著顯老,但五官卻很和善。
“沒事,你睡吧。”周衛平道,“我看會兒書就睡。”
於是女人嘟囔兩聲, 翻個身繼續睡了。
周衛平盯著她的發旋,有些走神。那天在醫院, 大家把話說開了,在醫院門口分道揚鑣之際,顧延舟偷偷喊住他:“冒昧地問一聲, 您妻子知道實情嗎?她是否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同婚’了。”
這個問題問得真好,周衛平轉過身,看到眼前這位年輕人雖然擁著極其溫和的語調,眼角卻有幾分凌厲,一聲質問擲地有聲。
“……”
她知道的……她是知道的,還願意跟著我。
是我虧欠了她。
周衛平從往事中回神,嘆口氣。
這輩子活成這樣,淨辦些混賬事。
當不成明白人,也學不會忽視別人的眼光。隻有跟葉清生活過的那段時光,他才活得明朗點。
那時候他是真的懷著一腔孤勇,想給他倆的‘愛情’謀一份可以生長的空間,然而那時候的那份勇敢,說到底,都是葉清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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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勇敢的人是葉清啊。
是會在日記裡寫‘我相信太陽會出來的,既然上天早就我這種人,我就有權利獲得自由’的葉清。
周衛平正要將那盞小燈也一並關掉,卻發現日記本被風吹得翻了頁。
這一頁中間,赫然有一處被撕剪過的痕跡。
.
與此同時,另一邊。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放開我!放開!”
楊澤奮力掙扎著,然而接連幾天關在屋子裡酗酒,導致他渾身上下壓根調動不了多少力氣,顧延舟單手就能牽制住他:“別亂動,老實待著,問你話聽見沒有?”
邵司目瞪口呆地看著顧延舟身上逐漸流露出一種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氣質來。
有點流氓氣。
“你是不是把他勒太緊了?”邵司拍拍顧延舟手臂,“放開吧,我們是文明人,坐下來好好談。”
然而顧延舟一松開手,楊澤就跟個泥鰍一樣,往樓上衝,邊扭頭跑還邊用手邊的東西往他們那砸。
顧延舟沉默著看邵司一眼:“……”
邵司撩起袖子:“剛才那句話,我收回。”
最後楊澤是被邵司死死按著後腦勺抓回來的。
邵司先是毫不客氣地一腳踩在沙發上,彎腰抓他背面衣領,然後腳一蹬,跳過沙發直接把人按在了地上。顧延舟袖手旁觀,跟看耍猴似地,他甚至還氣定神闲地走到冰箱邊上,給自己拿了一瓶水。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請你們出去!”
“你別抓我頭發!操!”
“操什麼?”邵司輕輕喘著氣,把楊澤推到沙發上,逼近他,“你這死孩子,怎麼好好跟你講話你不聽呢……關於王山私底下經營的那個產業鏈,你知道什麼都說出來,這些信息對我們來說很重要。”
邵司說著說著,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扭頭一看,連忙喊:“顧延舟你人呢?”
顧延舟這才慢慢地從廚房踱步出來,靠在玻璃門邊上,問他:“喝水嗎?”
“……”
邵司伸手:“來一瓶吧。”
兩分鍾後,楊澤坐在沙發中間,身邊兩人一左一右將他夾住。
楊澤僵直著身體,弄不太明白,這一個是跟他不共戴天的同門師兄,一個是赫赫有名的顧影帝,來找他幹什麼。
邵司抬手,勾著楊澤的脖子,跟他哥倆好似的,另一隻手勾著礦泉水瓶,幾句話就把他唬得一愣一愣地:“是這樣的,你也知道,王山現在帶著資金入了我們組,但是前段時間吧,有條子找上我們。”
顧延舟一口水差點嗆著。
警察就警察,什麼條子,當自己混黑社會呢?拍潛伏拍傻了嗎。
“王山私底下幹的那些事情,他們盯了很久了,你以為我們為什麼來找你?雖然跟你關系不太好,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人,你沒那鬧事的膽子。”邵司邊說邊打量楊澤的臉色,果然,楊澤臉色開始松動,他適當松松口,含糊其辭道,“王山這事,可能打算嫁到你頭上,你……”
哪裡有什麼事,都是他來的路上臨時跟顧延舟兩人編出來的。
都是些猜測,楊澤原本在圈裡混得順風順水,傍上王山這麼個大款,卻為何落到現在這種地步?用身體換來的角色被換,連齊明都放棄他。
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他被人玩兒了,玩他的那個人就是王山。
王山究竟做了什麼事情,能讓楊澤跟齊明撕破臉,大罵其變態,甚至甘願丟了自己好不容易換來、並且引以為傲的角色。
楊澤‘噌’地站起來:“不是我幹的,他怎麼能這樣?”
邵司剛想說‘所以你都知道些什麼,說出來我們也好幫你’。
隻聽楊澤突然抖著聲音,緩緩蹲下身,雙手捂著臉說:“人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
邵司和顧延舟互相對視一眼,眼底都是愕然。
“我都已經答應過不說出去了,他為什麼還要拖我下水?”楊澤渾身都開始發抖,“我早該想到的,他不會放過我的……他……”
這完全已經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事情回到半個月之前。
那時候,楊澤和王山‘合作’得挺愉快。
楊澤知道,他這種手段挺為人不齒的,身邊同期幾個還沒他混得好的人都不樂意接近他。瞧不起,楊澤知道自己也知道他們都瞧不起他。
每天應付一個肥頭大耳的老男人,換來那份‘體面’,換來那份媒體通告上一句‘楊澤一舉拿下xxx男一號,期待他的精彩演繹’,換自己星途順暢。
是,他們不恥,但是誰能像他一樣對自己那麼狠?他要出頭,他要爬到最高的那個高度上去!在所不惜。
然而好景不長。
“我很快發現,這個王山,跟齊明以前介紹給我的老板都不太一樣。”楊澤說道這裡,像是想到什麼可怕的事情,停住了。
顧延舟沉聲問:“怎麼不一樣?”
邵司起身給楊澤倒了一杯熱水,楊澤接過去,半響這才緩解下那份緊張,繼續說:“他,太危險了。”
王山的確帶他去過‘醉生夢死’地下,那個極其隱秘的負一層。
“那裡很暗,走進去有一股怪味,霉味兒,給人感覺很不舒服,我剛進去就跟王山說,我說王總我有點不太舒服,要不改天吧。”楊澤回憶說,“我當時就以為他隻是想玩兒些新花樣,前天被他折騰得太狠,我怕身體負荷不了,結果他黑著臉直接把我拖進去。”
“裡面是什麼?你看見了什麼?”
楊澤頓了頓:“一個地下犯罪王國。”
在那個地下室裡,分了很多間牢房。來來往往的人裡面分為‘客人’和‘奴隸’,這兩個角色。
奴隸不能拒絕客人的任何要求,任人凌虐。
“我最喜歡把人,從幹幹淨淨的模樣,一點點,從頭到腳染黑。”
在楊澤步步後退之際,王山露出古怪的笑容:“跟我進去玩玩兒?”
“他是個變態,他就是瘋子。”楊澤說,“我問他裡面這些人都是哪裡來的,他說都是自願的,每天接客可以拿提成,還說現在是法治社會……”
楊澤開始沒想那麼多,雖然周圍氛圍有些古怪,但也許就有人喜歡玩那麼重口……那天王山對他用了道具,他實在受不住,自己偷偷跑去洗手間處理了。
“我正要出去,有個人把我攔了下來,他跟我說‘救救我’。”
“多大年紀?”
“很老了,看起來有……五六十歲?像清潔工,手裡拿著掃帚,背很彎,弓得矮了一截。”
那人幾乎是撲上來——嘴裡高喊著‘救命’,然後偷偷往楊澤手裡塞了樣東西。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沒有接。”
“是王山弄死他的,跟我沒有關系,”楊澤急忙道,“你們幫我跟警察好好說說,我沒有嫌疑的,我什麼都沒有做啊……”
邵司皺著眉,還沒想好要說什麼,顧延舟手機響了起來。
“喂?”
周衛平:“延舟,是我,我在葉清日記裡發現了點東西。”
第五十三章
葉清有個小習慣,但凡重要的事情, 前一天晚上都會寫行程安排, 做上標記。
比如十月二十四日,是周衛平的生日, 葉清就會在那個日期上方劃一個小圈,表示那天有事情要做。
當周衛平看到那個熟悉的圈, 心裡頭沒由來地‘咯噔’一下。
“這些也是猜測,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 我總覺得那天, 他沒有要輕生的想法。其實當年,聽到他死訊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 雖然這話說著可能有點自負,但我確信他不是這種人,他……誰都可能從高樓上跳下去,但是他不會,不可能是他。”周衛平當時起身起得急,抬手‘啪’地一聲開了燈,沒顧得上其他,連拖鞋也穿反了。
“我懷疑這根本不是他死前留的最後一句話, 這頁後頭那頁,被人撕了。我們一直以為是年頭太久, 裝訂不好,導致頁數散亂……”
然而不是的,它就是少了最後一頁。
因為最後封皮上, 還留有幾行痕跡——那顯然是之前寫字時候用力過猛,筆鋒透過紙張,印在硬紙殼上的痕跡。
顧延舟和邵司從楊澤家中離開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一點。
顧延舟站在門口,極有禮貌地頷首告辭道:“今天我們談話的內容,不能有第四個人知道,否則明年的今天我會來你墳前給你上香,知道嗎?”
“……”楊澤深吸一口氣,“你們快走吧,過幾天警察來找我的時候,我會配合的。”
於是邵司下了臺階,衝他揮揮手:“保重。”
楊澤沉默著站在家門口,看著這兩人一前一後地往街頭走,路燈將兩人身影拉得很長。
邵司走路不喜歡看路,顧延舟總是時不時地要扯住他,拽著他衣領質問:“看不到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