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宗的出現,緩和了屋內的氣氛,葉瑄平靜下來,對周衛平的態度不再那麼刻薄。
就像周衛平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他不需要替葉清‘守寡’, 他沒有義務滿足大家對愛情的期待,期待他會用一生不娶去懷念他。
葉瑄隻是氣他, 連承認自己是‘周建邦’的勇氣都沒有。
承認自己曾經是葉清的愛人,是那個窮困潦倒連房租都交不起的窮作家。是那個冬天握著筆的時候骨節被凍僵的時候,會笑著將手貼在葉清臉上惡作劇的建邦。
“等我賺了很多很多的錢, 我買一棟大房子,就我們兩個人,誰也不用理會,你不想出門就不出去,安安心心在家裡當我的周太太。你做飯我洗碗,你可以在我寫東西的時候打擾我,我不會生氣。但你要每天唱曲給我聽,我喜歡聽你唱。”
周建邦對他許過的承諾,都被葉清一字不差地記在日記本裡。
他寫的時候心情應該很好,結尾的時候還加了一句:太陽很快會出來的,我相信。
可哪裡有太陽呢,之後四年,葉清一直活在人間地獄裡。
“我想我們還是回避一下,”顧延舟聽到這,覺得自己著實沒什麼立場站在這裡,感情的事情他們幾個當事人解決就行,“你們聊吧,我跟邵司先出去。”
邵司心裡非常不情願:要走你走,拉上我幹什麼。
“我也許能幫上什麼忙,”邵司絞盡腦汁地找借口,最後挑來挑去,隻牽強地提了一句,“葉先生一直是我很敬重的人……聽她說的這番的話,總覺得有什麼隱情,我沒辦法不去在意。”
索性葉瑄也無所謂他們在不在場,她的目的,僅僅隻是想找到他們,然後再順藤摸瓜找到另外一個人而已。
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太久,她無從查起。
“我隻是想知道,三十三年前,有個人稱四爺的官二代,他是誰。”葉瑄垂在腿邊的兩隻手不自覺攥緊,她盡量平靜簡潔地道,“我要替葉清報仇,憑什麼這種喪盡天良的畜生還活得好好的,憑什麼。”
歐導從床上坐起來,動作有些激烈,扎在手背上用來輸液針頭猛地歪了歪,差點掉出來:“你在瞎說什麼,葉清是自殺,說什麼報仇。”
葉瑄抬眼,神色凌厲,她言語中透著狠意:“你們真的信他是自殺?”
Advertisement
“不是自殺還能是什麼。”
歐導嘴唇發白,他說這句話似是在說服自己,可念出來之後覺得這個不可思議的假設或許不是絕對的,於是他抖著老煙嗓說:“你有什麼證據。”
“1994年6月12日,今天在劇組裡拍戲,我覺得很高興,也覺得悲哀,我隻能從虛假的世界裡找到自由。昨晚建邦答應要過來看我,我約了他在後山樹林裡碰面。他給我帶了蔥油餅,說怕我太忙沒有好好吃飯。”葉瑄對葉清的日記倒背如流,即使她語調沒什麼起伏,字裡行間的甜澀仍舊一覽無餘。
“他身上的衣服有些舊了,袖口磨出了毛邊,我笑著用沾了油的嘴親他,他回吻我,將我壓在草地上親。天真藍,我闔上了眼。很喜歡這種肆無忌憚的親昵,好像這一切都是合常理的,什麼都不用擔心……讓我再抱你一會兒吧,這樣才能繼續一起對抗世界啊。”
葉清的日記,比他的人,更多了幾分柔軟和脆弱——他甚至是有些悲觀的,這些文字,一定抒寫在無數個寂靜的深夜,胸腔所有悲喜莫辯的復雜情緒一起湧上心頭。但邵司相信,他一定是個堅韌的人,在第二天醒過來睜開眼,面對身邊的愛人,他比誰都更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1994年6月13日,四爺找我過去,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但我不喜歡這個人。他跟我說,他知道了我的秘密。”
葉瑄繼續道:“這是十三號的日記,就隻有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字跡十分潦草,然後整整半個月,他都沒有繼續寫下去。”
邵司隱隱有個預感。
這稱四爺的官二代……難道就是葉清死亡的關鍵?
顧延舟在別人說話的時候鮮少插嘴,邵司偷偷拍他:“你知道什麼四爺嗎?”
“我怎麼會知道,”顧延舟眉尖一挑,“三十三年前我還在娘胎裡。”
後面的日記,葉瑄沒有繼續背下去,隻是簡單地概括了一下。
當年葉清和周建邦的戀情被人撞破,如果是別人,那還好說,可這個四爺是出了名的變態。
他喜歡玩兒人,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都不忌口。
可以往遇到的男人,都是被脅迫的出來賣的,葉清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同……而且長得還那麼好看。
葉清當然不從,他看著骨頭軟,其實是個倔到不行的人。四爺強迫了幾次,也覺得沒勁,於是他開始威脅他。
“你隻要乖乖的,把我伺候舒服了就沒事……”簡陋的房間裡,僅有一張木桌,四爺上身依舊整齊,隻脫了褲子,那物深深埋在葉清體內,他低頭在葉清耳邊說,“你應該知道的,像你們這種兔兒爺,把你們送進牢裡頭改教,實在太容易了,就算日後出來,一輩子都洗不掉。”
“哦——”這聲惡心的長嘆,不知是因為那物被緊緊絞著太舒服所致,四爺緩了一會兒,又道,“你還有一個小情人兒,寫書的是不是,叫什麼,周什麼來著……要不我把他一道送進去,你們倆做個伴?”
然而四爺玩膩之後,並沒有像他之前所說的就那樣放過他。
他們有個小圈子,平時玩起來經常互相分享床伴,葉清第一次被帶過去,整整兩天之後才回來。
1994年10月14日,陰。
他們都是畜生。
葉清在日記裡寫下這樣六個字。
很長之間,病房裡沒有人主動說話。
直到周衛平緩緩蹲下身,抱住頭,沉默半響才哽著聲音說:“我早應該發現的……我……”
那幾年,他是葉清的枕邊人。
葉清情緒如何,他最清楚不過。
但是他並沒有主動過問。
他和葉清擠在一間小破屋子裡,愛情事業都看不到頭。稿件屢屢被退,有時候溫飽都不能滿足,全憑葉清那點片酬撐著。他不不能同他同進同出,走在路上都盡量不去相互對視,每天惶惶不可終日。日復一日,他漸漸開始累了。
他察覺到葉清變化的時候,坦白說,心裡頭有些見不得人的小期待。
他想,看樣子小清也堅持不下去了,不如他們就放棄吧,回歸正常的生活。
……
他們最終分手。
1998年1月3日,葉清坐在窗邊,提筆寫道:這是最好的結局,建邦,你要安康。
當天周衛平把所有東西都收拾完後,天蒙蒙亮就提著行李去火車站臺,徹底離開南揚市。
同年4月,葉清跳樓自殺。
日記停留在1998年4月14號,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停留在那行:我為什麼是這種人。
邵司從這個故事裡回過神來,他發現歐導哭了。
那麼大年紀的人,哭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難怪了,難怪……劇組殺青那晚,我開玩笑讓他給我唱曲,他唱了首玉堂春。”
歐導同葉清當年通過一部戲相識,那部戲也是葉清生前拍的最後一部。
當時他在導演界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他喜歡葉清,因為自卑,這場暗戀最後無疾而終。
……這場冤屈有口難言,如今蒼天睜開眼,仇報仇來冤報冤,滿面春風下堂轉。
這麼多年,他都沒能懂這幾句詞的意思,隻把它當做普普通通的念想,夜深人靜的時候學著唱一唱,想想他。
“四爺是誰,你還有印象嗎?”葉瑄追問,“你們當初在一個劇組裡,肯定知道的。”
有時候人悲傷過度,反而不會做出太過激的舉動。
比如此時歐導隻是手指狠狠地曲著,抓在床單上,他緩和下情緒說:
“他是那部戲的投資人,王山。”
第四十六章
這個名字,邵司聽著隻覺耳熟, 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關於他, 我知道得也不多,但這個人的風評的確不太好, 家庭背景很深……說是家裡頭有哪個人當年跟著幹過革命,總之不是我們能夠隨便接觸的。”歐導回憶說, “94年拍‘滿江紅’,他出了大部分資金。”
他們那會兒, 這個‘四爺’的名號就像土太子一樣, 赫赫有名,凡是提到他都沒有人敢隨意置喙。
隻是隨著時代更替發展, ‘四爺’這種帶著點封建殘留的名字在圈裡慢慢消失了,後來大家都喊他‘王總’。
“王山,是天娛的那個王總?”
顧延舟這話一出,葉瑄側過頭道:“你認識?”
顧延舟當初合約到期之後便脫離顧鋒自己開工作室,尤其最近這幾年,轉做幕後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洽談了很多投資案,接觸到的人也比較多。
這個王山——天娛傳媒的最高權利者, 他當然認識。
半小時後。
李光宗終於等到邵司出來,他氣都已經自行消散得差不多, 等得沒脾氣了已經。
“你那什麼,你跟歐導說一聲,讓他等下發個微博, 配合一下我們。”李光宗走在邵司身邊,叮囑道,“我讓公關給你們澄清了,由於歐導身體不舒服,所以你和顧延舟兩人才會一起出現在醫院附近……的雜貨店裡。還有,你自己說說你多久沒登微博了,直播之後你著整個人就消失了。”
邵司走在前面,微微低垂著頭,沒回應。
李光宗:“我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隔半天,邵司才要死不死地回他:“……聽到了。”
李光宗上下打量他兩眼,問:“你怎麼了?”
邵司沉默著往外走,這時候,李光宗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這一行人從病房裡出來之後,臉色都不太好看。
誰也不說話,看上去萬分沉重。
因為公關團隊闢謠的速度太快,並且暴露了‘歐導住院’這個信息,現在醫院門口已經蹲守很多媒體。
準備一見到他們出來,就團團圍上去。
然而……
衝在最前面的‘娛樂周刊’小哥有些傻眼。
不說走在最前面的邵司,就連顧延舟也沉著臉,他當狗仔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顧影帝這種表情。
邵司上車前回頭,不知該說什麼,憋半天,啞著聲音說:“節哀。”
葉瑄終於繃不住,抬起手抹了兩把淚,蹲下身在醫院門口放聲大哭,不顧周圍閃光燈不停閃爍。
第二天,媒體大幅報導這樣一個虛假消息:歐導病重,時日無多,‘面具’各大主演在醫院門前痛哭!
這個新聞炒得沸沸揚揚。
凌晨四點半,池子雋一通電話打過來:“哥,我在網上看到了,那你們這戲還拍不拍啊,要臨時換導演嗎?節哀,發生這種事情,我知道你肯定也很難過……不過人生無常,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難過,你得振作起來,這畢竟是人家死前沒能完成的事業……”
邵司晚上本來就有些失眠,接近兩三點鍾才睡著,接電話的時候還沒完全清醒。
直到池子雋開始講什麼要他振作,他才揉揉頭發打斷道:“等等,你在說些什麼?”
此時池子雋還在劇組裡,他雖然在演戲方面沒什麼天賦,但是也時不時地能接到幾個小角色,他走遠些,壓低聲音道:“歐導不是病逝了嗎?”
“……你哪聽來的小道消息,”邵司下意識反駁,“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歐導好好的還,隻是酒喝多了。”
池子雋:“……”是嗎?
可他看了視頻,覺得這個緋聞炒得挺逼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