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舟在圈內名聲口碑能夠輕而易舉堆砌起來,很多人都將其歸結於他的高情商。
李光宗就時常拿他給邵司上課,教他待人接物應當如何如何。
起初邵司不以為意,翹著腿隨口道:“……一定要迎合那些傻逼?”
“這怎麼能叫迎合,這是出於禮貌和尊重,不是說你給人點頭哈腰就是迎合,也不是說你明明不喜歡這個人還要對他好言相待就是迎合。”李光宗試圖給邵司科普過人際交往的常識,“這隻是一種避免麻煩、同時又節省時間的手段。”
奈何邵司隨心所欲慣了,他左耳進右耳出,嘴上隨口一應,真有什麼事情還是全憑心情行事。
還是因為池子雋那事,他差點把剛大病初愈的齊明再度摁在地上打,多虧周遭人過來拉架。
齊明那兔崽子從地上爬起來,抬手擦擦嘴角,指著邵司說:“你給我等著,我沒讓公司封殺你,就是想讓你知道——沒有我,你屁都不是!想在這個圈子裡混出頭,沒戲!別他媽不識抬舉。”
李光宗當時剛接手邵司,手足無措地拉著他往邊上退:“別動手啊,有話好好說……”
邵司真想甩開他的手,說一句‘慌什麼,打死了算我的’。
然而齊明手指從邵司臉上挪開,又直指李光宗,陰陽怪氣道:“邵司,你身邊這個,李什麼來著,半吊子出身,混了三年手底下藝人一個都沒紅,你就跟著他這種資質的經紀人一塊兒趁早收拾收拾滾蛋吧!”
事情確實本該像齊明設想的那樣,沒有資源的邵司加上一個人脈圈不是很廣的經紀人,兩個人撐死了隻能在“三線”待著。
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齊明太自信,所以讓他們鑽了空子。
邵司在演了幾個配角之後,意外接到一檔綜藝節目的邀請。
那檔綜藝相當冷門,各種遊戲環節的設計也是前所未有,制作組大概也從來沒有想過,它居然會爆紅。
邵司紅了,齊明的手再長,也沒辦法對一個“能給公司帶來巨大利益的人”怎麼樣。
公司就成了邵司最硬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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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兩人之間的矛盾一直讓李光宗感到非常擔憂,他經常給邵司講:“你別老動手,我跟你講個我男神的事……前幾年有屆電影節晚宴,我男神上臺致辭的時候,一個不長眼睛的小鮮肉喝醉後衝到臺上,潑了他一臉水,還罵了很多難聽的話,這事換了是你,你怎麼樣?”
邵司想都不想道:“他完了,別想活著下臺。”
“這就是你跟影帝之間的差距!”李光宗捧著胸口說,“你知道嗎,顧影帝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永遠都那麼……溫柔得像春天裡的微風……”
微風……
神他媽微風。
等邵司從這段往事中回過神,大家都已經坐在位置上,聊天的聊天,拼酒的拼酒。
不多時,包間裡煙霧繚繞起來。
今晚葉瑄也在,邵司暗暗觀察她半天,沒看出來什麼異常。
這姑娘從頭到尾就夾了幾筷子青菜,喝的還是白開水。
最後邵司實在是受不了包間裡這股越來越燻人的煙味,起身出門,打算去外面透透氣。
他繞了一圈,最後選擇在廁所附近找了個有隱秘的地方,靠著牆給池子雋發微信。
誰知道這一躲,竟目睹了一場好戲。
先是顧延舟緩緩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隻見顧延舟衣領豎起,指尖夾著煙,跟一個看不太清臉的中年男子聊了一會兒。
聊完之後,顧延舟又從掏出一疊什麼東西,交給那名男子。
男子收下,四下環視幾眼,然後腳步匆匆地走進男廁所裡去了。
……剛才那疊,是錢吧?
邵司眯著眼,心下不合時宜地泛上來四個字:Py交易。
從邵司這個角度看過去,那邊發生了什麼一覽無餘。
不過對方看不見他,因為邵司蹲的角落裡有一盆巨型盆栽擋著,形成天然屏障。
幾分鍾後,邵司清清楚楚地聽到廁所發出一陣豬叫聲,“嗷”地一下,聽得人陡然一驚。
這時候顧延舟在門外吐出最後一口煙,然後三兩下掐滅了煙頭。
“……”
廁所裡的聲音越聽越迷幻,先是喊‘救命’,後來直接喊什麼‘我錯了饒了我吧’。
邵司聽得手一抖,不小心點到池子雋發過來的語音,偏偏手機還是擴音狀態……
池子雋這傻孩子,聲音還特響:
——“四(司)哥!我麻辣燙連鎖店開起來了哈哈哈哈哈!有空來捧場啊~”
……
邵司思考著,等下顧延舟循著聲音過來,他是趕緊跑,還是直接大大方方地探個頭跟人打招呼。
在邵司猶豫不決的時候,顧延舟已經走過來,並且單手撥開角落裡那盆像棵樹一樣的盆栽枝葉,見到邵司舒舒服服地坐在窗沿邊上,兩條腿半曲著,手機還攤在腿上。
邵司眨眨眼睛:“好巧,你也出來透氣?”
“不是。”顧延舟走過來的時候帶著一陣淡淡的煙味,不過跟包間裡的煙味不同,可能是因為他身上還夾雜著古龍水味兒。
隻聽顧延舟又道: “我出來收拾個人。”
邵司: “……啊?”
“廁所裡有個酒鬼,剛才拖著服務生性騷擾,我過去攔,被他噴了一臉唾沫渣子。”
顧延舟輕描淡寫說完,冷漠至極地掀了一下嘴角:“欠揍。”
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廁所裡那陣慘叫聲還沒停歇,還混著兩聲悽涼地“啊——”。
邵司腦海裡不知怎地,回想起李光宗以前常常念叨地那句:我男神,溫柔得就像春天裡的微風……
……
春風個屁,這寒風吧?
而且仔細想想,那個當初在電影節上潑顧延舟一臉水的小鮮肉,好像早已經被封殺了,很多年沒有他的消息。
顧延舟又從煙盒裡掏出根煙來,剛捻著想點,想到面前這人就是因為想透氣才出來的,於是手指頓了頓,又塞了回去,順便問:“不喜歡煙味?”
“沒有,”邵司道,“我偶爾也會抽 ……隻是不喜歡吸別人的二手煙。”
兩人聊了一會兒,直到廁所安靜下來,那個看不太清長相的中年男子來去匆匆,當完了打手又走了。隻剩下被打的那個捂著臉,佝偻著腰,隔了有好半天才從裡面走出來。
那酒鬼張望兩下,確定沒人才敢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一口口水發泄。
“差不多該進去了,”顧延舟抬手看看手表,“還有半小時。”
邵司正想說他也差不多要回去了,誰料遠遠便看到周衛平老先生從包間裡走出來。
……而且他身後還跟著,葉瑄。
於是邵司話到嘴邊轉了個彎:“我再待會兒,裡面太悶了。”
隻見葉瑄一路小跑,追趕上來:“周老師,能不能借用您十分鍾時間,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這時,系統突然上線道:[此處應該有提示,但我這兩天有點透支,什麼也沒有檢測出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邵司道,[既然這樣,你根本沒有出場的必要。]
系統:[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嗎。]
[拉倒吧。]
邵司忽略系統,全神貫注地盯著那邊的動靜。
周衛平停下腳步,面色還算柔和:“這位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葉瑄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你以前,是不是用過……周建邦這個名字?”
第三十三章
邵司突然慶幸,大學裡那位表演課老師整天抓著他, 尤其在心理課程方面。
“想演好戲, 你就必須得揣摩好每個人的心理……很多人不把心理課程當回事,他們更注重表演課, 挖空心思矯揉造作,努力營造出某種假象, 很多時候假得他自己都相信了。”
“邵司,你身上還有點那個意思, 隻是你太懶, 不肯花心思繼續往下深入,這本弗洛伊德寫的《圖騰與禁忌》你回去把它看完, 然後寫五千字讀後感給我。”
表演課老師的這些話,邵司至今都沒能忘記。
……那是他大學的噩夢。
邵司能憑著演技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除了天賦,很大程度上來說要歸功於這位老師。
除了讓他讀很多書,安排的課堂訓練也都特別可怕。
有次,從上課到下課,這老師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大家不明所以地坐在下面。結果快要下課的時候, 他一個個點名提問,頭一個就是邵司。
“不要緊張, 我統共就問你一個問題。課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你旁邊這個同學出去接了一通電話,通過他後半節課的表現, 你覺得這通電話來自誰、講了什麼內容?”
“……”
結果那堂課,全班都被他記了曠課。
此時,邵司盯著周衛平的臉,觀察他不自覺時候做出的小動作,眼神、表情、說話的語調,甚至是說話停頓的間隔。
面對葉瑄的問題,周衛平愣了一會兒,似乎是不太懂她為什麼會提這個問題:“周……建邦?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他在說謊。
邵司對這個結論,有五成把握。
“瞳孔放大一秒,手不自覺曲起,說話語調不大自然。”顧延舟說話的時候,由於角落空間狹小,所以熱氣悉數噴在了邵司耳垂上。
邵司忍著不去在意耳垂上的溫度,接過話道:“最重要的是,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他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他們是看出來了,然而就站在周衛平跟前的葉瑄完全沒有發現。
她又盯了周衛平半響,目光從他那張日益松弛的臉上挪開,落在面前那件煙灰色針織毛衣上。
“……抱歉,我可能是記錯了。”葉瑄微微彎腰。
周衛平:“沒事,不過姑娘,你要找的周建邦是誰?跟我說說,沒準我還能夠幫到你些什麼。”
“沒什麼。”葉瑄說著往後退兩步,“隻是因為……因為我,我之前在雜志上看到過一篇文稿,很喜歡,覺得很像您寫的……所以想問問,抱歉,打擾您了。”
葉瑄說完扭頭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