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的提醒也止於一句注意休息。
雲詞已經不用嚴躍支付生活費很久了,偶爾逢年過節,還會反過來給他發紅包。
這次國慶回家,他也給嚴躍帶了點保健禮品。
嚴躍開門的時候,父子倆沉默一陣,然後嚴躍說了聲:“謝謝。”
進屋後,雲詞發現家裡有不少變動。
雲詞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看著屋內的陌生景象,問:“我房間怎麼回事?”
“改雜物間了,”嚴躍說,“反正你不在家,剛好放點東西。”
雲詞:“……也行。”
雲詞繞回客廳,又問:“棋盤呢。”
嚴躍:“賣了。你早不下棋了。”
“……”
“但你新買的這個,”雲詞對著客廳裡嚴躍新置辦的電子琴,陷入某種沉默,過了會兒說,“你要練?”
他從來沒聽說過嚴躍有音樂愛好。
嚴躍透露:“年輕時候的愛好了,後來一直沒時間。”
很意外,放手後,嚴躍居然也感受到一陣自由。
雲詞說他感覺自己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他過去多年又何嘗不是在為了孩子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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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詞以為回家會和嚴躍兩個人相互沉默到傍晚吃飯,然後再相安無事地道一句晚安,沒想到聊了不少,隻不過兩個人的話題裡還是沒出現姓虞的某個人。
隻是在雲詞第二天要走的時候,嚴躍叫住了他。
“這個,”嚴躍板著臉,把一袋子吃的拎給他,說,“你帶回去吃。”
雲詞正想說給個吃的為什麼臉還故意板成這樣,結果一低頭,看見袋子裡的東西被拆成了兩份。
嚴躍作勢要關門:“走吧,車快來了。”
雲詞想說很多話,最後隻說了三個字:“謝謝爸。”
嚴躍看著他,關門之前還是沒忍住:“那個……”他含糊其辭地問,“立案了沒有。”
畢竟是以前的學生,傾力帶了三年,也知道他家裡發生的事,見過那孩子高中時候困難的樣子。
雲詞說:“估計快了。”
-
楊威還以為虞尋在折騰那沒用的家暴,他每天喝得醉醺醺回出租屋。
渾渾噩噩的,生活極度混亂。
真實的世界和酒後不清醒的世界失衡交錯。
出租屋裡,屋內一片凌亂,到處都是垃圾,還有他從賭場帶出來的賭場幣。
這一年半的時間裡,前一年他還算老實,但老實不過多久,就想找以前認識的一圈人騙點錢,但曾經認識的人都疏遠了他,他隻能想點別的辦法。
他不甘心這輩子就這樣了。
他要讓曾經看不起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還像以前做生意的時候那樣威風。
楊威這天喝多,晚上睡覺夢見了虞瑩。
他很少夢見她,這還是第一次。
虞瑩那女人在夢裡血淋淋的。
怎麼打都打不死,他一拳一拳下去,打煩了,夢裡瞥見廚房有把刀,剛要拿起來,不知為什麼,發現刀尖衝向的是他自己。
一股寒意從頭淋到腳。
楊威瞬間驚醒。
“怎麼會夢到這個賤婊子。”他自言自語著,伸手想去拿一罐酒,結果發現已經全是空瓶,然後又罵罵咧咧地去看手機。
出租屋裡窗簾緊閉,根本看不出白天黑夜。
隻有手機時間顯示現在是上午九點半。
然後,門突然被人敲響。
楊威以為是快遞,揚聲道:“放門口。”
敲門聲沒有停止。
楊威:“媽的,都說了,放門口。”
他踩著拖鞋,不太清醒地下床去開門,然而門剛打開,迎面撞見了一枚警徽。
公安執法人員站在門外說:“楊威,我們接到舉報,你涉嫌詐騙他人錢財及聚眾賭博,跟我們走一趟。”
“舉報?”楊威傻眼了。
隻有他舉報別人的份,誰敢舉報他。
“誰舉報我,”楊威雙手被扣到身後,不斷反抗著喊,“誰?我沒有做過,我是被冤枉的——是誰舉報我。”
他突然安靜了一下。
接著,他想起剛才那個夢。
他問:“他是不是姓虞?”
-
這個楊威被帶走的早上,虞尋過得分外平靜。
很奇怪,他想。
他以為等到這一天,多少會有很多情緒。
隻是真到了這天,好像和往常沒什麼不一樣,睜開眼,雲詞在他懷裡,平時連嘴都硬的一個人,早晨在他懷裡的時候卻軟得很。
雲詞自己都無意識,半夢半醒間用鼻尖蹭了一下他的脖頸。
所有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升起來,就在這細微的動作間消失了。
然後虞尋看了會兒從窗外透進來的陽光,起床去做早飯,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
唯一的變化是。
他的手機終於安靜了。
沒有楊威的騷擾電話,和楊威解除婚姻關系後的虞瑩狀態也在變好。
雲詞睡到快十點,起床後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份早餐。
他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但再多的話也無從說起,最後說了一句再尋常不過的:“早。”
虞尋正曲著蹲在貓碗邊上,聽見他的聲音,抬起了頭。
這段時間以來,他沒再去理發店理過頭發,當初在長廊上碰見的模樣被逐漸覆蓋,頭發長長許多,碎發遮在額前,定定地看著他,勾唇說:“早。”
-
又過了一陣,氣溫驟降,逐漸入冬。
雲詞和虞尋兩人搬一塊兒住後,衣服圍巾基本都混著穿,出門拿到哪條算哪條。
等他到了教室,才發現脖子裡圍的那條圍巾是虞尋的。
這天專業課老師在講一個案例。
“這個案子裡,取保候審咱們以前學過,是指偵查機關責令犯罪嫌疑人提供擔保人或交納保證金並出具保證書……保證不逃避或妨礙偵查,並隨傳隨到……”
雲詞一邊在書桌底下給虞尋發消息,一邊把書本上案例裡的四個字圈起來。
yc:[拿錯圍巾了。]
虞尋回得很快。
黑色頭像回過來三個字:[沒拿錯。]
yx:[我故意的。]
手機裡未讀消息還有很多,有個群聊一直在聊天,是之前李言和流子分別拉過、但現在已經合並了的打架群。
群名叫:【大家都是一家人】。
但群聊內容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因為李言和流子兩個人總是和諧不過三分鍾,又開始帶頭掐架。
李言:[你妹子沒追到,八字沒一撇,就別整天叭叭了。]
流子:[你懂什麼。]
流子:[她為什麼隻讓我給她帶早飯,不讓別人給她帶。]
李言:[……你當舔狗還挺驕傲。]
流子:[操。你再說一遍。]
李言:[舔狗。]
流子破防了,這回發的甚至不是文字,而是充滿咆哮音的語音條:[你在哪間教室上課???有種出來,廁所單挑。]
在李言和流子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群裡有個人挺身而出:[別罵了別罵了。]
不過其他人的表現都異常淡定。
那人:[你們不勸勸?]
群裡其他兄弟紛紛表示:[死對頭已經被重新定義過了,打是親罵是愛,如果哪天流哥和言哥也官宣,我也不會意外了。]
這話一出,李言和流子瞬間安靜下來。
李言:[……]
流子:[…………]
雲詞掃了眼,沒跟他們一塊兒開玩笑,他對著“取保候審”四個字,右眼皮跳了下。如果楊威還想折騰的話,這是他唯一能出來的方式了。
有時候一些好的設想不一定靈驗,但壞的設想總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發生。
雲詞白天剛在課堂上設想過這個最壞的可能,傍晚,他被持續跳動的右眼皮磨得心情有點煩躁。
虞尋去店裡了。
本來兩個人說好,讓雲詞在家裡等他。
但這天傍晚雲詞實在待不住,於是放下備考的書,散步去虞尋上班的地方附近。
剛入冬,寒風四起,路上光禿禿的,很是蕭條。
雲詞站在街對面,遠遠地看著店裡的燈光,剛低下頭給虞尋發了條消息,讓他猜猜自己在哪兒。
抬起頭後,留意到附近狹窄的巷弄裡,有一個戴著口罩和帽子,身上衣服裹得很緊的男人。
男人佝偻著背,手一直塞在大衣口袋裡,似乎緊緊攥著什麼東西。
最明顯的,是男人的眼睛。
視線和他看向的是同一個方向。
緊緊鎖著店裡的人。
楊威在他媽面前痛哭流涕,又反復強調自己身體有重大疾病,讓他媽做了擔保人,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虞尋算賬。
他這些年顛沛流離,好不容易賭博剛有點起色,一下又跌回去了。
全都因為虞尋。
虞尋把虞瑩從他身邊帶走。
把他送進去判刑。
……
他的人生已經這樣了,死之前變成鬼,也要拖他下水。
然而手裡的刀剛要掏出來,就被人從後面猛地飛撲,突如其來的力道將他壓倒再地,刀尖劃過他自己的手掌。
他根本來不及出聲,也來不及看對方是誰,慌亂間,隻剩本能在作祟。
他奮力掙脫反撲,掌心撐著地面,握著刀起身,這才看清來人是誰——少年比他高出一截,明明清瘦卻藏著一股爆發力,看向他的時候冷清的眼底泛著猩紅色。
他隻看清了這一眼。
因為雲詞很快又逼近他,手段幹脆利落地掐上他手腕,試圖把刀掰落。
楊威沒這麼好對付,他握刀的手緊了幾分:“那你替他去死吧。”
但雲詞根本不怕,或者說,在那一刻,有比害怕更重要的東西。
雲詞用手去接那把刀,不顧刀刃劃破掌心。
“……”雲詞一字一句地說,“他本來可以過得很好。”
站在他面前的,仿佛不是一個人。
而是這麼多年困住虞尋的某個陰影。
“所以,該消失的是你。”
-
店內。
虞尋看到消息的時候,已經過去十幾分鍾。
黑色頭像回過去一個問號:[?]
以他對雲詞的了解,他男朋友不會無緣無故給他發這個。
他倚著櫃臺,抬眼掃了一眼街對面。
今天天氣不好,灰暗的天空籠罩下,街道也看起來略顯陳舊。街對面空空蕩蕩,沒有人。
他等雲詞回消息,雲詞卻沒再回了。
虞尋想了想,低頭撥過去一通語音電話,和電話鈴聲一起響起的,還有店外街道上的警車聲。
警笛聲非常緊促。
店裡新進來的兩名客人互相議論:
“殺人啦?”
“不是,聽說是邊上巷子裡有人持刀搶劫——”
“我知道,我來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男孩子,個子很高,白衣服的是伐。”
個子很高。白衣服的。
虞尋心跳漏了一拍,他把客人遞過來的購物籃一把推開,直接往外衝。
寒風鑽進他衣服裡,他一路跑進邊上的巷弄裡。
巷弄邊上停著兩輛警車。
雲詞倚著牆,手上纏著一卷白色繃帶。
虞尋喘著氣,對上雲詞的視線。